这间名为栖杋的雅间古香古色，正门对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铺满整墙的山水墨画，四方飞檐翘角，陈设架檀木雕花。
屋内空旷没有隔挡，中间只有一方大圆桌，左右两边各置一方矮桌小椅。
许星也见沈世欢打量两边的矮小长桌，随口解释道：“京城人喜好诗词歌赋，听曲赏花，这两方桌椅呀，是供伶人弹唱的地方，笙笙妹妹可有兴趣用膳时听上一曲呀？”
沈世欢虽是富家小姐，却不好这些风雅形式，“不用了。”
沈南卿已经照着自己妹妹的喜好点好了菜，“我们到云宝斋没跑空，多亏了许公子，下次沈某回礼宴请，还忘许公子不要推脱。”
许星也非常地熟捻迂回道：“那里的话，我自然不会推脱，不过南卿你见外了啊，别总是许公子许公子的叫，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叫我星也就好。”
说到称呼这个沈世欢来话了，“许公子说起称呼这块，在下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世欢，许公子往后唤我沈小姐、世欢都可以，唯独笙笙这个称呼是我乳名，不是许公子该叫的。”
许星也闻声往她那边看过去时，笑脸突然间收住了，目光也明显地呆滞了。
第一次见到幂篱下的真容，那一刻他才终于理解郡主堂妹为何总是喜欢女扮男装接近沈南卿了。
他也承认沈南卿是个有气质，英姿俊朗的，但也不过是一个小白脸。
现在看着与沈南卿相似但完全不一样的脸，他却再也不敢像方才那样毫无规矩地嬉皮笑脸了。
“好的沈小姐。”许星也木讷应答，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不自然到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小二上完菜之后，整个栖杋雅间像无人般安静。
他不自觉地看了几眼对面认真进食的人，沈南卿在旁边默默夹菜到她的碗碟上。
挺好的，因为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些什么妙语经纶……
沈世欢他们这厢沉静下来后，隔壁雅间的动静尤为明显。
一混沌醉汉男声：“听说了吗？自永安王边境大捷后，异宝行里来了不少胡人异族。”
另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听说了，前日特地去看了，那是满脸粗胡渣子的，身宽体胖的，肤色黝黑的胡人哈哈哈……”
“我也去了，那地方多了许多洋货摊子，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现在的异宝行啊，可比以前热闹多了。”
另一个稍微清醒的人，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你们不知道，前两天我呀，去一王姓胡人那淘到了不少玛瑙原石，开出来一瞧，尽是上品，大赚了一笔，够我全家上下几辈子的花销了。”
一众醉汉惊讶羡慕：“真的？”
那稍微清醒的人道：“岂会是假的，有了银子这不就和几位出来酒肉快活了吗，哈哈哈……”
话闭，隔壁雅间又开始了推杯换盏饮酒声。
沈世欢吃得差不多时恰巧听进去这一段对话，她眼里闪过一瞬精明，内心嗤笑，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呀！
十年和平之约才签订不久，晟国对边境氏族设防的关卡还在，胡人异族恐怕连晟国边界都未必过得了，哪能比她这个晟国人还快脚程到京城来。
自开战以来封禁的互通集市也还未开放，连我母族叶家根基如此深厚的大商贾都未拿到商货互通凭证。
晟朝未有皇商，哪方势力如此手眼通天，这会就已经把边境的货品运到京城，还早就支起了铺子。
沈世欢现在倒是想去异宝行一探究竟了，“这异宝行是做什么买卖的，在什么地方呀？”
沈世欢故作好奇般地问起来，她猜许星也知道异宝行在那里，因为他的行为举止活脱脱的一个整日斗鸡走狗之辈。
许星也今日自进了栖杋雅间之后就不知道心思飘哪了。
他没听到隔壁雅间人的对话，不懂她为何忽然间问起这地方，“就是京城西侧的一个特殊市集，买卖天下奇珍异宝的地方，怎么？沈小姐对异宝行感兴趣啊？”
沈世欢摇头道：“不感兴趣。”
沈世欢对异宝行不感兴趣，但是对异宝行里的骗局感兴趣，特别是这玛瑙原石致富一事，不懂的人听了会以为这是十年不遇的商机。
可真真正正去过北境南部经商采石的人才懂，即便是当地几十年经验老道的石工选出几十块的原石，也未必出一块上品。
其次，匠人磨开一颗李子般小的原石都要花费至少半月之久，哪如隔壁雅间那人说得如此轻巧，恐怕不过是借势传谣，坑蒙拐骗罢了。
而此骗局秒就妙在，酒桌上的醉言醉语，清醒后只知道有这么个致富机遇。
有胡人异族入京一事或许是真，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少。
而玛瑙原石买卖交易则不可以真假定论，终会归结到运气手气上去。
酩酊大醉之际此事变得含糊不清，传开后纠不出细则。
而传谣之人事后可矢口否认此话非他所讲，豪赌千金之人也只会怨怪自己听信醉汉胡言乱语。
闹不到官府中去，只能是懂行者避之，聪慧者谨慎，贪财榆从者血本无归。
沈世欢想早些回去，养足精神明日去异宝行，“今日便感谢许公子盛情招待了，若不是许公子在我今日便吃不到这云宝斋的美味佳肴了。”
许星也见她郑重其事地道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些受宠若惊，“沈小姐客气，偶遇也是一种缘分，何况作为南卿的同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沈南卿：“谢过许公子了，我们改日再聚，今日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了。”
许星也：“好！改日聚。”
·
回沈府途中的马车上
沈世欢：“二哥哥明日陪我去一趟异宝行。”
毕竟现在寻祖父一事搁置，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吧，看她明日怎么替天行道。
不然闷在家里，没事做就会想到王爷派人跟踪的事，心里发毛背后冷冷飕飕的。
本来她的计划是一到京城就调查祖父最后一次传回灵山竹院的书信，所用的纸张，因为那次的与之前的都不同。
没查清楚王爷和展祁之间的事情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一不小心又平添一项嫌疑。
沈南卿本就不喜欢逛街游玩一类的，略带拒绝道：“为何？你既不感兴趣，又去作甚？”
沈世欢也不想过多说明，说了她猜二哥哥定会说她不是万般笃定之事，你小小年纪就别多管了，你只需保护好自己，出了事自会有官府主持——尔尔。
她只好故作任性道：“不感兴趣是为了避免被许星也缠上才说的，我是真想去，反正明日二哥哥陪不陪我，我都去定了。”
“我陪你去。”沈南卿看她是真想去的样子，又不放心她自个去，索性去跟着也总比在家担心地好。
沈世欢笑道：“谢谢二哥哥。”
她当然要人陪着去，因为她是想去拆穿骗子砸场子的，哪有明知坏人作恶而置之不管的道理。
她不是为了帮贪婪之人规避风险，而是为了那些因生活所迫而孤注一掷的人。
有时候是天灾，有时候是**，不管什么世道，总有苦命人的存在。
她见太多了，跟着母亲经商的那几年，如遇旱季颗粒不时，她们从北境运回玛瑙原石路过村庄，灾民闻言宁愿以耕牛作交换，赌一把，成则饱腹一辈子，败便是早死晚死都是死。
·
沈府位于城东方向的华平巷，与热闹的碧梧街之间隔着一条衔平巷，离闹市近，而闹声却传不到沈府。
风水极好占地面积十余亩，算是这一片街区最大的府宅了。
据说从前有一位富商把周围大大小小好几个宅院一同买下，围合重建出来的，母亲一眼相中高价买下。
请了工匠仔细翻修好，粉墙新木，极力在家具陈设上花费大量真金白银，虽然没有池州叶府一半大，但也算富贵温馨。
因夜色已晚，沈世欢他们回府后只是拜见了一下父亲母亲便各自回自己院里了。
她好省下些时辰回去擦拭一下她许久未用的枯鸿剑。
东喜见自家小姐的举动，好奇问道：“小姐，方才夫人欲言又止说有一件大事明日同小姐说，让小姐先好好休息，但小姐向来聪明是不是因为猜到了夫人要说的是什么，所以提前把枯鸿剑擦拭好？”
沈世欢：“啊？”
没想到东喜能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去。
东喜转念一想，“可是夫人似乎想说的是一件好事，为何小姐要擦拭刀剑呢？”
沈世欢认真夸赞道：“冬喜不错，用修道中人的比喻就是你已经进阶了，已经做到了遇事有思考，有自己的考量了。”
东喜笑得谦虚憨厚，“嘻嘻~是吧小姐，近来我感觉我脑袋像开了光一样。”
沈世欢不忍想逗逗她，“但是不对。”
冬喜肉眼可见的失落，“啊~这样呀。”
沈世欢于心不忍道：“比喻不对，开光哪能形容人的脑袋呀，一般是形容物件的。”
冬喜有点高兴，兴致又提了起来，“哦，那我方才说的对吗。”
沈世欢：“也不对，这次我和你一样，我也不晓得母亲要说什么事情。”
东喜疑惑道：“小姐你不猜猜吗？”
沈世欢：“这有什么好猜的，她既然明天说，我们明天就能知道啦。”
沈世欢举了举手中的剑，“而且你小姐我没时间猜，我明日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冬喜惊讶，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急道：“啊？小姐你才到京城次日就要去打架呀？和谁打呀？那现在还来得急去打探对方底细吗？啊乖和玄青都不在这，我们到时候往哪条路线逃啊？”
沈世欢：“哈哈哈……”
沈世欢笑完同东喜说：“打不打的得看明日情形。”
东喜反应过来：“哦，有二少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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