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
余副院判身边的另一名太医被卸了力一般，从椅子上滑落。
“我的好徒儿……小红可是太医院里最有干劲的学徒啊容院使！”
声音里藏着哭腔和掩不住的怒意。
“容院使，这些人可都是用了你的新药方，不仅没好还加速了死亡，前一刻钟又放血害死了个年轻义军。”
余副院判看好戏似的翘起二郎腿，嘴角露出个冰冷的嘲讽：“这回你的妙手，可否回春啊？”
“小红打小就跟着我在太医院里头学习，她多有天赋院使你是知道的啊！”坐在地上的那位太医痛心疾首地锤着地，痛哭流涕。
太医院里其他疲惫不堪的太医和学徒，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容祁身上。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各种难闻的气味，还有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对他的无声质问。
容祁闭了闭眼。
父亲的手札上有留下些关于划开皮肉组织直取病灶的记录，不过是只言片语。
如今当下情况紧急，没有万全的把握，但还是要一试。
其中风险他都是知道的，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包括新药研发，没有尝试，就没有出路。
但当死亡如此密集地、直接地反馈到他的决策上时，这冲击力足以击垮他的信念。
“阿祁……”
姜去寒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想斥责这一群人推卸责任到头来又指责别人，又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容祁。
怕他陷入自责的泥沼。
一张嘴顿时有些忙不过来。
可此时说什么都显得无济于事。
就在整个太医院陷入死寂的时候，容祁忽然按住了姜去寒的手，像是安抚，而后打破了这份沉静。
“我的方法错了，在此环境之下切开引流，弊大于利，确实不太现实。同时我的新药方虽有清热解毒之效，但对已发病的重症患者效果甚微，只能起到预防和缓解轻症的作用，且大量苦寒药导致许多体质虚弱的患者腹泻、呕吐，反而加速了脱水死亡。”
容祁清润的声音在太医院中回荡。
没有辩解，反倒是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错误。
“不过不算是毫无收获，新的药方多添了些草药能很好的平衡药性。”
甚至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
“但确实是我的疏忽，导致这些人的死亡，后续我会亲自和家属沟通。”容祁说着转向坐在地上的太医，“至于小红……”
“我记得我好像是让你去探查病人，而不是小红。”
地上的太医面色一变，悲痛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挂住。
“蔡太医，我说过学徒学艺不精，都只能干杂活，不许与染了鼠疫的患者直接接触，可我怎么听说都是小红替你问切？”
容祁缓步上前，弯下腰和蔡太医视线齐平，语气平静，却有种令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我……”
那还不是因为怕死。
得知小红感染的第一反应，也是庆幸自己把活交给了小红。
可他不敢说这话，支支吾吾地最后决定装晕。
“好了，新药方先制出来，少量喂给情况最严重的患者，温和扶正之药也准备，另外各种偏方药方还是继续去寻，找到就送至我案上。”
容祁边说，边朝在地上装死的蔡太医飞去一根银针，一下扎在眉心中间，痛的蔡太医弹了起来。
话音落下，屋内又安静了片刻。
但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被容祁话语中那股直面深渊、于绝境中悍然转身寻找新路的强大意志撕开了一道口子。
其他几个太医眼中的恐惧被一丝羞愧和强打起的精神取代。
“下官遵命。”
容祁最后看了眼角落里小红留下的衣裳，眼神复杂，十分痛惜。
只是现在还不是共情的时候。
“余副院判，您还有何高见？”容祁看向翘着二郎腿的老头。
“没，没有。”
余副院判敢怒不敢言，灰溜溜放下二郎腿，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去了。
屋内的人走光了，容祁又坐回了姜去寒身边，冲她抬了边眉示意她别担心，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一下说了太多话，还有点口干舌燥的。
这回他是真有些佩服姜去寒平常在家里能一连唠个一个时辰不带喝一口水的。
“阿祁，你这工作环境也太艰辛了，高危职业不说，这同僚也没几个省心的。”姜去寒同情地对他道。
“等鼠疫结束就把不作为的开了。”
容祁放下杯子，不咸不淡道
姜去寒一愣，眨眨眼。
忘了，容祁是太医院老大。
他们居然敢这么跟老大说话。
要是她敢这么跟幼儿园园长讲话，早就蛋白质超标了，都不知道得吃多少顿炒鱿鱼。
“那我就先走了，你注意休息。”
姜去寒站起来，说了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他哪有空好好休息。
“好。”容祁还是答应。
“辛苦你了，这么多事情和问题都堆在你头上。”姜去寒想到家里的一个小子，露出一个略有些嫌弃的表情，“容定真应该好好跟你学学，而不是一遇到什么事就找关二爷求助。”
“问题就是用来解决的，到处求神拜佛不如多做一些事情——”
容祁忽然噤了声。
默默露出手腕上的手绳：“但是这个还是很有用的。”
姜去寒一愣，‘扑哧’一下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有种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喜感。
“我送你到宫门口吧。”他局促地偏过头轻咳一声后说道。
“哦不用……”
“院使院使，我找到了一本古籍——”
一学徒风风火火闯进来，看到这个场面差点又退出去。
“你先忙，我自己出去就好。”姜去寒弯着唇催促道，“快去吧。”
“路上小心。”
容祁最后看她一眼，就往学徒那走。
姜去寒注视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今天忽然知道了网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最大的魅力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直面现实承认错误，找出根源及时止损，果断决策又有领导力。
完全是行动上的巨人。
她啧啧感叹两声，收回目光，冷不丁落在手里的茶杯上。
等等，不对。
这好像是容祁刚刚喝过的！
不过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
容祁的新方子彻底成功了。
鼠疫病人痊愈也不再是个谣传，像京城现在这种大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关于容祁的各种传奇满天飞，还飞了好几天的盛况，也是令人咂舌。
姜去寒每天打开院门，都能看到门口放着许多鲜花和新鲜蔬菜鸡蛋。
“绝世神医，多亏了你，福伯都不用愁每天做什么菜了，有什么吃什么。”
姜去寒在容祁左右晃来晃去。
容祁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早已习惯。
这两天关于他的传说画本满天飞，家里偏偏有个爱看这些东西的女娘，每一个版本都听的津津有味。
听完就回来在他面前调侃他。
像什么绝世神医、圣手神仙，他已经免疫了。
“嫂子，你看我姿势帅不帅？”容定耍了番长棍，特地以一个自以为帅炸了的姿势站定，朝姜去寒道，“能不能叫我一声绝世武将，鼓励一下小生。”
“嗯，很帅，”姜去寒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一点都不像猴子。”
容祁没忍住轻哼出笑声。
“嫂子！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容定跳脚。
“像孙猴子，齐天大圣，”姜去寒笑着哄道，“怎么样，容猴子。”
“这还差不多吧……”
容定这才勉强接受。
彼时院门被敲响。
“去开一下门，看看谁来了，容猴子。”姜去寒侧头道。
容定幽怨地看了眼双双悠哉悠哉躺在太师椅上的大哥大嫂，认命地去开门。
容定打开门交涉了一番。
“绝世神医，找你的，说是林小姐！”
他回头叫了一声，往回走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容祁敲了个爆栗。
容定捂着脑袋，哭天喊地的，实则躺到容祁空出来的太师椅上偷懒。
“行了，瞧你这德行。”姜去寒笑他。
话音没落，就听到一道清丽的女生。
“容院使，我们之前说那件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容祁还没说话，容定和姜去寒对视一眼，已经双双竖起耳朵。
“不好意思，你是说什么事情？”
容祁不明所以。
林娇一怔，偏头看了眼，发现姜去寒就坐在院中，抱着盆葡萄，不知道在做什么。
是因为她在，所以院使不好开口吗？
“院使，不然我们借一步说话吧？”于是林娇发出邀请。
“不用了，就在这说吧。”
他能感受得到背后四道灼灼的目光，就差把他的背烧出四个洞。
“就是，就是之前说的那件事。”林娇也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
容祁很努力的了想一番，终于在一片治病救人的记忆中翻出了一段：“你是说道太医院的事吗，你很有天赋，病患对你的评价也高，但进太医院还是需要经过考核。”
林娇嘴巴微张。
她说的不是这件事。
“诶嫂子，你真不上去看看吗？感觉像是你的情敌。”容定伸手抓了颗葡萄，看的津津有味。
“别胡说，人林小姐是在隔离区的志愿医士，很了不起的，是从汴州来，说不定是想要跟阿祁讨个京城的官职。”
姜去寒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和容祁不谋而合。
“那你说我哥会答应吗？”容祁傻乎乎问道。
“你哥不是这种人，他一定会说虽然你医术好，但还是要通过考核。”
姜去寒发誓，她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容祁背对着他们，她也看不着口型。
“哦……”容定点头。
像是他哥会说出来的话。
“你还有什么事吗？”容祁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耐着性子还是问了一句。
“那我就直说了——”
林娇眼睛一闭，刚要豁出去，一个臭鸡蛋就往容府大门飞了过来。
容祁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林娇，将她拉进门内，用脚将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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