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到县衙了，南芝才不舍地从合上车帘。也似乎这时她才注意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
对上那双淡色眼瞳，南芝乖巧地往他身旁靠了靠：“大人。”
“带上他你又不愿意。”东方潜撇嘴，将人往自己身边拉进了些，他身子后仰，脑袋靠在身后软垫上。
马车很大，由四马牵引，里头空间再坐两人也是有空置。
南芝没回答他这问题，只往他旁边靠了靠，睁着眼，没有说话。
今日她不想谈国事，也不想谈论案件，更不想提功德之事。
“大人。”靠在他心口，却听不到他身上的心跳声，南芝睁着眼睛看着马车华丽的穹顶。
这是他人间身份的象征之一。
“我喜欢你。”
一双冰凉的手掌盖上她的额头，南芝眼前一黑，手掌握上他没有温度的大手，不知他这是何意。
“病了？”他问。
“没有。”南芝扭头，将他的手掌拨开，看向他。他此刻闭着眼睛，似是累极。
“大人不信？”南芝问。
“信。”他没有睁眼，只是指尖微微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大人喜欢我吗？”南芝看着他恬静的面庞，问。
“喜欢。”
“大人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些。”南芝笑着将他附在自己面颊边上的手拿开些。她学着他的模样躺在他身旁，只是一双眼睛仍看着他沉静的面庞。
“路上平淡，我让段从星多给你备了匹马，你若嫌车厢内乏味，可出去与他们跑马。”
“不要。”南芝本就不是野的性子，她安静与他靠坐在软垫上，看着他这张脸，想起他前日说过的话。
南芝好奇问：“大人，只要比你更俊美的男人就可以？”
灰眸微睁，他带着疑惑看向南芝，不知她怎突然来了这一句。
“大人前日说的。”南芝刻意压低声音，只用低低的气音提醒。
“现在还不许想。”对上她狡黠的视线，东方潜伸手将人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肩旁。
“还未得到本王的家财就敢想着这事，不怕本王反悔？”
南芝却仿若未闻，只自顾道：“比大人俊俏的不好找，同样俊俏的却不难寻。鹤前辈虽顽劣，也是眉清目秀，气质出尘，林景林远……”
“南捕快。”东方潜抬手，轻轻将南芝面庞扭向自己这边，他声音淡淡，“现在是白日，莫说瞎话，他们哪里及得上本王？”
“噗呲。”南芝笑开，忙颔首，“是是是，都比不上大人你。”
“我以为大人心境空明，不再念着凡间事了，原来大人还会在意？”笑完，再看多了两分人气的东方潜，南芝方想同他多说笑两句，却看他再次躺好，眼睛也再次阖上。
“大人？”
“在意，吃味，只有你，够了吗？”他声音很轻，嘴巴都没动一下，只那双手握更紧了些。
“嗯，够了。”
东方潜说的没错，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也枯燥乏味的很。入了秋，越往北走气候越是干燥，早先还能打开车帘看一下沿途景象，现在一开帘子，就有数不尽灰尘扑簌簌往车内挤。
“大人——”沿途，南芝学到了不少逗弄身边人的法子，他越来越静，南芝便在他身旁念起可以酸死人的话本子。
“话说书生入了荒寺，遇到了一红字佳娘，生得貌美如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话音未落，南芝倏地坐直身子，面上是少有的慎重。
“大人。”她没急着去开车窗，先是看向身旁人。
视线对上，东方潜颔首：“是怨气。”
东方潜也睁开眼睛，视线对上，他点头：“是怨气。”
好久没见这般浓烈的怨气了，或者说，南芝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般怨气，那便是在山上古墓的陪葬坑里。
似乎为了应证心中猜想，南芝先一步上前撩开帘子打开雕花窗棂，正前方怨气陡盛的地方果真是一处山林。
南芝视线一直落在山头上孤零零的庙宇上，建在山腰的庙宇不常见，这座庙宇上方也有青烟缭绕，装潢也是崭新？
唯一让南芝看不明白的，便是这座庙宇周围环绕着近乎凝聚成实质的怨气，牢牢扒在山间，远远看去，像是山腰处被人挖空了一块地方。
“很奇怪，也不像有凶魂。”南芝一下想到了那份她没能看到的名单，她重新将窗户落下，看向东方潜。
“我去看看。”她道。
“一起。”
哪怕困倦，东方潜没有丝毫犹豫坐直身躯，朝外吩咐了句。
懿王见到山间有座庙宇，他要同南芝上山祈福，这事没人敢反驳。
只是听他提起，只他跟南芝上山，其余人马先去十里外的驿站修整。
他话音一落，段从星当即表示不赞同，同他一样不赞同的还有好几个亲信护卫。
东方潜低身看了眼自身衣着，连日在马车上躺着，他穿着素净，他又看了眼南芝，她同样是一身联系装束。
南芝朝他投了个眼神：看吧，身份使然，就是麻烦。
“段从星不许去。”东方潜随手指了两人护送，便一起进了山。
这座山比南山还高上不少，沿途道路也修得宽敞，四人三匹马上去时，天色未近黄昏，低头看向山下还能看到官道上大部分的背影。
越靠近寺庙，怨气愈发浓烈，黑色怨念中，似乎还有残忍的血腥味混杂。
南芝皱着眉头，朝身后两名护卫提醒：“小心点，这里看着不正常。”即是对他们说，也是对躲在暗处的暗卫提醒。
刚一靠近，就有个小沙弥过来，亲切招呼几人。
“施主里面请。”
小沙弥看着很奇怪，他同样不像是活人，却能正常站在阳光下。
不止一个，沿途遇到的小和尚皆是如此。
这儿不止他们一批香客，相反，这儿慕名而来的香客不少。
小和尚为他们解惑：“本寺名莲台寺，寺中莲台乃当年佛祖坐化莲台，清净无染，佛法高深，乃清幽之地。”
南芝颔首，跟着他的指引往里走去，她好奇地一一扫过寺中行走的游人——直到看到一对同他们一样年轻的少年眷侣。
庙中往来的人虽多，却只有他们两个身上有活人的生气。
南芝笑着上前同那位姑娘打招呼，原来她们是附近州县的人，听说这处寺庙灵验，特意跟意中人前来求佛，保佑姻缘美满。
她问起时，南芝也这般回答。
“主子。”侍卫靠近东方潜，他压低声音，不安地环视周围，“属下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看。”
南芝也发现了，因着东方潜灵魂虚弱，那股威压消失，在鬼魂精怪眼中，他变成了香饽饽。
“无事，你们自己当心些便成。”
未等他们提出，就有个和尚上前：“施主与我佛有缘，今晚有个法会，还请施主赏脸留下，我们会为施主祈福，保施主下半生平安顺遂。”
“是啊是啊，一起留下吧，我们这般有缘。”那女子也忙附和。
南芝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确定他真是人后，这才微笑着颔首。
“好，既然有缘，我们夫妻今晚就在寺庙歇一晚。”
侍卫都看出情况不对了，他忙再度小声提醒：“主子，他们不怀好意，要不……”
“不必。”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再让他们下山也不安全，东方潜看了眼四周，见他看过来，那些停下脚步的香客这才各自再度走动起来。
“这儿这么多人，寺庙的禅房够用？”他问那个说话的和尚。
“够够够。”和尚忙开口，“二位是上宾，庙里为二位……”
“师叔，庙里空的禅房只剩一间了。”有个小和尚靠近那个和尚，他声音虽低，在场四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妨，我们可以挤一下。”东方潜无所谓道。
和尚瞪了小和尚一眼，听到声音他惊讶地看了眼南芝，再看看这个语出惊人俊美的郎君。但他不会拒绝这顶好的机会，他点头：“既然如此，我带几位去看看房间吧。”
和尚端出的素菜倒是正常，南芝同那姑娘坐在一处，听她说她姓杨，是附近州县主簿家女儿。
她身旁那人是个秀才，姓周。
杨姑娘很健谈，她拿出庙里求到的签子，上方写的大吉。
说完自己的，杨姑娘看向南芝，她生得漂亮，相公也英俊，她低声问：“南姑娘，你们看着便是天生一对，想必签文也是大吉？”
南芝笑着摇头，将自己同东方潜求到的签子递给她。
杨姑娘看着上方写的“凶”字，眼睛逐渐瞪大，她先是不可置信瞟了眼东方潜，但南芝没有伤心神色，她忙低声宽慰：“姻缘这事也不是一个签文能定的，或许是这庙不好，我还知道个非常灵验的寺庙，要不我带你们去那儿再问看看。”
说话间，寺庙所为法会即将开始。
南芝也看到了从未露面的住持。
住持穿着一身红色丝绸袈裟，袈裟上方金丝恪线交织处，缀着泛着流光的各色宝石。
“哇！”杨姑娘捂嘴，险些惊呼出声，她指了指住持，小声同南芝接耳，“他这袈裟没有一百两可做不出，看来这庙里真的很热闹，香火钱收了不少。”
南芝点头表示赞同，只是在她眼中，住持却不是女子眼中那般。住持身上袈裟的红色，更像是鲜血的颜色，而袈裟上泛着流光溢彩的宝石，更像是虫子鳞翅在火光下反射的颜色。
住持一出来，那些白日就怪异的人也不伪装了，他们齐齐转过视线，盯着南芝二人。
那是一种看猎物的视线。
“两位，请随我来一趟。”住持声音幽幽，也像是昆虫嗡鸣。
“等下。”杨姑娘赶紧拉住站起身的南芝，她在这时才察觉不对劲，她求助看了眼身旁周秀才，这里的人都好奇怪，他们好像进了奇怪的庙宇。
“没事，不会有事的。”南芝低声宽慰二人。
杨姑娘却没有放手，她摇摇头，不想南芝两人去涉险。
她没注意其他人视线已经从南芝身上移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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