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刹那斩前。
祁白川脚下一动，全身灵力达到巅峰，脸颊传来刺痛，剑气险险擦过，顿时身形一晃，他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平衡。
来不及思考，第二招转瞬来临。
锵！
手臂一阵酥麻，是用力过度，祁白川咬紧牙关，面上不显，暴虐的气息透过两剑交锋之处撞进身体，全身经脉都仿佛散架，灵力正在肆无忌惮的破坏。
然而对方未有疲色。
弟子眉梢一动，目光肆无忌惮地掠过对面，语气微讶：“竟然能接住？”
冷汗“唰”地冒出，祁白川抿唇不语。
力度还在加大，关节处传来类似生锈的“咔吧”声，刚引气的身体只比常人柔韧些许，根本无法媲美修了百十年的弟子。
“宗主要活的，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不伤害你。”
“……”
“你是无相捡来的人，会审说什么知道仙境陨灭，都是屁话，你才几岁？也就苍梧那个傻子会信，我知道你不想死，毕竟你哥千方百计把活的机会让给了你，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修炼……”弟子笑容轻慢，“怎样都是活，不如来无相……”
声音突然止住了。
手臂传来麻痒，疼痛频频上涌，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啃食血肉，随着时间加剧，这种状况还在加剧，甚至穿透皮肉，蔓延到了经脉。
尖锐忽而加剧。
弟子一声惨叫，倏然松了手。
随着他的动作，半空莫名带起一阵诡异的黑雾，那雾气翻滚不止，尾端死死咬住手指，像是餍足的饱嗝。
待反应过来，定睛一看，血肉糜烂，手指赫然少了截指骨。
——吞噬。
“诡修！？”
这一声出口，道心不稳。
周围景象还是摇晃，天空破了个口子，密密麻麻的咔吧声连绵不绝，扩散的裂缝后才是真正的世界，祁白川粗略扫视，看见了对方燃起的符纸——传音符。
没时间犹豫，剑尖一转，对准裂缝，“唰”地刺去。
只听一声巨响。
“站住！”
幻象外是宅院的岔路口，两人走了半天不过行至半里，身体甫一落地，祁白川头也不回，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居然是只小诡，怪不得能从阳关走出来。”
身后传来弟子的怒骂，剑气破空声转瞬即逝，衣摆被割了口，鲜血涓涓不断，祁白川却恍若感受不到，全部的灵力都用在了脚程上。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诡修余孽，我便留不得你。”
弟子一声厉喝，长剑如同离弦的箭，空气出现残影的裂缝。
视线中出现了低矮的屋檐，相比宫殿的奢华，它显然低调许多，祁白川仓促一扫，在破空乍响的瞬间蓦然回首——
叮！
长剑狠狠刺入门板。剑桥冰冷的温度传到脖颈，肌肤一阵战栗，祁白川喘着粗气，看见了逼近的人影。
“跑，继续跑，”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是有人飞速赶来，弟子冷笑一声，“我看你能跑到哪？”
脊背贴门，祁白川冷静自若地后退。
长剑倏而一松，是剑诀召回，强大的力度带起一股木屑，就连门锁都“咣当”掉在地上，门板再也支撑不住，“吱呀”一声开了。
风云涌动，弟子双手做结，剑光汇聚了强悍的灵力，祁白川看也不看，对着门缝反手一掏——
哗啦。
一个身影兀然显露。
对方显然还没回过神，脸上都是茫然空白，他就这么直愣愣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
“宫主。”祁白川声音无奈。
下颌一凉，是被两指钳住，梅负雪一手端盘，一手拿着被剑切了半块的糕，目光随着力度倏而一扭，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弟子。
祁白川风轻云淡：“他看见你偷吃了。”
“……”
所有的变故只发生在刹那。
长剑飞到一半，弟子眼睁睁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然后手一伸，祁白川接了满盘的糕点，二人间虚空碎裂，闪瞎人眼，一道剑光势如破竹。
“葬雪吟。”
噗嗤——
与入肉声一同响起的是接踵而至的脚步，来人不少，仰倒的瞬间，弟子看见了一袭苍翠的袍子，还有神色匆忙的苍梧内门。
“有人入侵！”
“宫主？宫主呢？快去禀报宫主！”
“敌人已被宫主解决，大家莫要惊慌。”
说话人显然很有分量，言语都带了淡淡的威压，声音一落顿时周围鸦雀无声。
梅负雪顶着满脸的呆滞，目光落在串肉一般钉在地上还未收回的剑。
“宫主，”身形一闪，梅寒声来至眼前，“发生何事？”
梅负雪：“……”
“我……”他面色僵硬。
“有人想杀我，”祁白川忽然道，“我奉命寻宫主办事，期间腹中饥饿，宫主见我贪嘴，顺路送我到了食堂，谁知刚出门就遇敌袭，是无相宗的人。”
“无相宗？”梅寒声音调一提。
回过神来的梅负雪猛地转头，双目冷冷地，是询问的意味。
脚下一动，祁白川压低声音，贴近耳骨道：
“宫主，他发现我的身份了。”
……
“苍梧居然私藏诡修！”
主殿内一片哗然，刚聚集没多久的几十道各异目光都集中在了首座。
梅寒声冷嗤道：“诸位还有脸说我苍梧？”
“怪不得昨日会审，苍梧要当众之下抢人，原来早就发现了这是只诡修！”
“抢人是因为他关乎仙境陨灭，这孩子是你们在无终城捡到的，要说隐瞒也该是你们在先，为何不是你们事先发觉不对，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苍梧？”
“一个从阳关道里爬出来的人，早该发现不对，要不是苍梧不听劝诫，也不会留他到今日，现在事已至此，只有就地斩杀……”
“做梦。”
沈无眠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环视一圈，“你们口口声声杀人放火，无怪乎尽早解决祸根，且不说这诡气来源是否与阳关有关，一个连道都没入的孩子，就引得你们如此忌惮……”
“这究竟是为斩草除根，还是怕他真看到了点什么？”
“崇道当年连诡气都没有，还不是最后成了第一诡，只要有诡气，还不是凶险万分……”
心脏怦怦跳动，是压制不住的怒气，眉心皱成一团，指腹轻一下重一下揉着。
梅负雪突然开口：“诸位是不是忘了今日的推举？”
殿内静了一刹。
“仙门重建迫在眉睫，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孩子争吵不休，”梅负雪掀起眼睫，“此般作为，是要本末倒置？”
“……”
“若你们真要追溯根源，那就请无相先来解释解释，为何你宗弟子会出现在本座的寝宫旁？”
“自然是发现了诡修踪迹！”陆烛阴声音沉稳，铿锵有力，“推举即将开始，宫主作为最有力的候选人，居然不见踪影，我心下担忧，便遣人查看，谁知行至寝殿外，发现此人行迹诡异，遂起疑，刚追至岔路，就惨遭意外。”
陆烛阴痛心疾首：“宫主，苍梧向来公正无私，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沈无眠简直被气笑了：“好一个颠倒是非，明明是你们心怀不轨安插眼线，现在竟反过来倒打一耙。”
“无相怎会做出如此……”
“好了，”梅寒声突然开口，“既然争辩不出，那就回归正题。”
“……”
“就如宫主所说，今日重中之重是选出仙首，仙门鱼龙混杂，暗潮涌动，就如今日这般情况，若有仙首在此，也不会有异议。”
“……”
“此言有理，”片刻的寂然后陆烛阴忽而面色一缓，“若有仙首在此，无论是仙境陨灭，还是仙门重建，都不会有任何纷争，只消一句话，仙门上下都要唯命是从。”
“……”
陆烛阴有些激动，眸中明暗不定，是势在必得的轻蔑：“那小诡言说与仙有关，可事实未定，谁也不敢妄下结论，但诸位要明白一个道理，仙首既作为仙门，定有前提条件。”
“那就是禁绝佛诡”
“……”
“所以……”他声音压低，尾音颤抖，“宫主想要自荐，不妨以证清白……
先杀了那只诡。”
梅负雪豁然起身——
“宫主！不能动手啊……”
“沈宗主您拦一下，动手了仙首可怎么竞选……”
殿门轰然巨响，天空像个沉重的麻袋，水从缝隙中一点点渗出，残缺的漏洞根本挡不住继而连三的洪流，深色布料渐渐湿透，成了浓重的黑。
墨全都泼在了宫殿，每个人的面容都成了爪牙下扭曲的鬼脸，时间悄然偷渡，无终城外火势渐涨，吞并着两个身影。
太阳落下了。
窗棂大开，祁白川眸色愈深，少顷的观望后，他收回目光，转向对面：“戌时已过，推举还没结束吗？”
案几灯火暗淡，二人相对而坐，桌案中央摆了两盘糕点，显得格外温馨。
“师弟担心宫主？”萧暮啼耐心询问。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忧心三分。”
萧暮啼听闻笑道：“此事要算也是算到无相那边，也是我粗心，半途被那小子下了幻境，师弟大可放心，有宫主在，万无一失，他虽鲜少露面，但宫中事务从未出过差错。”
“从未出错？”祁白川语气有些奇怪。
“自然，”萧暮啼点头，“哪怕是苍梧刚成立那会儿，全宫都乱得不行，宫主昼夜不眠，从招募新弟子到安抚战后伤员，基本无一纰漏，所以大家都很敬佩他。”
“……”
“是吗？”祁白川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不出最后上扬的尾音。
“反正我见过得没错，”萧暮啼觑见桌上的糕点，想也没想伸手就要拿。
“啪”的一声，一本蓝册挡在跟前。
萧暮啼一怔，不解地抬头。
书封推了推左边那盘，祁白川说：“吃这份。”
“……”
看了半天也没分清两盘的区别，萧暮啼认命地换了个方向，刚拿起一块送到嘴，就见对方也从左盘中挑了块最完整的，然后放到了右盘里。
“……”
右盘彻底满的冒尖。
“师弟你怎么还护食呢？”萧暮啼随口说道。
“今日过后，这糕点就要再等一月。”
萧暮啼伸长脖子看了两眼：“这倒是，食堂的东西一般都是给那些年纪不大的新弟子准备的，咱们……我们这些很少去吃，错过就很难轮到。”
“不能额外申请？”
“可以啊，”萧暮啼几口咽下，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最近宫内查得严，以防混入奸细……就像今日这般，膳食的老伯记得每个人的名字长相，但凡面生来路有异的都要查，除了麻烦点，其他倒没什么。”
“……”
祁白川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桌面。
少顷的沉默，他开口：“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师兄。”
“但说无妨。”
“师兄可曾见过这本书？”
祁白川手腕一转，露出了蓝册的封面，萧暮啼下意识想要接手，却见对方倏而一收，绕了回去。
“……”
萧暮啼欲言又止，只能隔着张桌艰难地观望半晌，确认无误后道：“这是学宫的书。”
“……”
“学宫成立时间很早，独立于各大势力之外，即便是苍梧都无法插手，里面容纳所有势力的人，出了大事基本是各门派一起商量，但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培养天才。”
萧暮啼惋惜道：“佛诡一战后学宫也塌了，近些年才重建，我天资不够，进不到里面，还是曾经寻友时无意看见的。”
“……”
祁白川一言不发。
“师弟年纪小，又有宫主指点，说不定以后修为一路高涨，一举进入学宫，荣获魁首，”说罢萧暮啼又看了眼天色：“我今日出门，看见外面的香饮摊，料想你年纪不大，说不定也会对这些感兴趣。”
萧暮啼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玉壶：“时间不早了，师弟记得早点休息，我也就先回去了。”
言毕放下壶，利落起身，几步来到门前一拉。
吱呀——
夜色浓重，门外缓缓露出一个身影，衣袍不复往日的暗淡，看不太清脸，但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对方乌云笼罩的低压。
萧暮啼动作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门“咣”的闭合，人影看也不看走了进去，屋内传出一阵窸窣的动静，随后就是一声冷淡，不容置疑的命令：
“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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