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作甚。
刹那间回忆冲破桎梏。
“他已经被本座赶出苍梧了……”
“一个身怀诡气……后患无穷的小诡……死就死了……”
“无相顾仙门戒律,阻拦除诡,甚至几次三番出言不逊,意图扰乱秩序……”
“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冷汗唰地冒出,洞穴传来“呜呜”的空喊声,封闭的空间凭白起风,“哗啦”一下吹散了所有的腥臭黏腻,肌肤都干爽了不少,身上附着的尘埃霎时风流云散,露出了原本松散的五瓣花。
这仿佛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呼唤,洞穴里的火“噗嗤”灭了,月光疏落落照进来,衬得衣服的颜色格外鲜艳——只有零星半点的缝隙是雪白的,那点雪白却生了智,悄无声息爬满了肌肤。
声音字句清晰,重复逼问:“你要作甚?”
“……”
祁白川微微一晃,手中不稳,剑“啪嗒”掉在地上。
许是久久得不到回答,对面耐心尽失,只听一声轻响,底下传来沙石的粗粝摩擦,声音的主人脚下一动,两人距离倏而拉近,露出了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面貌。
眉狭长而浓,眼窝的形状流畅,长睫下的那双眸子更是仿佛刻上去的一般,精致得不像话。
记忆中熟悉的面容冲破桎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祁白川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反应。
梅负雪面无表情:“伤养的太好,想出去送死?”
“……”
洞内陷入了无言的死寂。
梅负雪倏而松了手,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两人四目相对良久,祁白川动了动唇,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前一步抬起手,像是试探,又慢慢落回,嗓音沙哑:
“宫……宫主?”
“……”
梅负雪一言不发,转身迈步。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传来。
循声看去,那把柄向来杀伐果断的剑拖在地上,可怜又无助,剑的主人视而不见地走着,风过时衣摆的回应有气无力,勾勒的那截腰身也是分外消瘦。
“……”
许是冲击过于剧烈,祁白川说完话下意识追了上去:“你为何会在此?”
梅负雪头也不回,祁白川想要抓人,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独留下轻微的脚步,和随风飘摇的衣摆。
“……”
祁白川突然定住了。
世人皆知苍梧宫宫主鲜少露面,就算是重要场合,也只会在高台一隅,零零散散的数年下来,也无几人能窥得苍梧宫宫主的真容,但有件事,却是有目共睹。
宫主爱穿宽袍。
没有束腰的那种。
修士常年舞枪弄棒,行走在外大多都是修身劲装,鲜少有会专门宽袍长袖,甚至于把整个身子都遮住的装扮——这般穿着除了日常好看多一分沉稳,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用了。
可眼下,那件长袍已经没了。
黑暗中的背影远去,朦胧间仍能看见修长挺拔的身形,失去了衣袍的遮掩,对方未有任何不适,反而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阳关里,出招变的更加残忍利落,不似常态,无形中透露出了一股微妙的违和。
“……”
祁白川微不可察一滞,随即像是验证什么,再次追上前:
“宫主,你为何会……”
梅负雪毫不留情地打断:“既然醒了,就收好东西,准备上路。”
“……”
祁白川步子一顿,然后抬眸一扫,环顾四周。
洞里根本谈不上布局摆设,只有刚苏醒时不远处的被褥,那似乎是为了保暖用的,离火光有些近,被褥的旁边放着一盘一碗,盘子里散落着零星的残渣。
指腹的触感仿佛还没有散去,祁白川慢慢抬起手,放在鼻翼下轻轻一嗅。
一股甜腻的香气由远及近,唤醒了沉睡的味蕾——是糕点。
舌尖磨过齿缝,那点余韵久久徘徊,祁白川不自觉蜷起指,洞内深处的黑暗悄然蔓延,逐渐笼罩了半张脸,朦胧晦暗的寂静无从追寻,叫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宫主,”祁白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此为何处?”
梅负雪转眸看来:“烧到脑子了?”
“弟子……心存疑惑。”
祁白川说着,已经蹲下了身,背对着洞口。
地上传来窸窣的摩擦声,是被褥抽离,祁白川抓着被褥一角,沿着干净的那面对折反复,叠成了规整的方块,最后连带着被帕子抹净的碗盘,一齐收入了芥子。
洞内只有这么点东西,最深处的隐秘角落除了块黑石,空空如也。
梅负雪头也不回:“那就存着。”
“弟子认得此地,”祁白川自顾自道,“彼时跋涉阳关,弟子曾在此地歇息。”
梅负雪整好袖子,不知为何没有收起剑。
就这么远远看去,他整个人都显得威风利落,动作间金属当啷作响,有些繁琐,却好似一种无形的威慑。
阳关里没人会这么做。
梅负雪说:“怀旧以后就住洞里。”
祁白川:“此地距离火墙足有数千里远,我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梅负雪冷笑一声:“你当这阳关火墙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祁白川收好东西,来到跟前:“弟子不知。”
“阳关火一烧就是万里,火墙聚集了所有亡魂怨念,残存的佛诡从地下冒出来,源源不断支撑着火墙,”梅负雪说,“力量碰撞变幻莫测,除了往生花外还会衍生出许多意料外的危险……空间裂缝是其中一种。”
“……”
梅负雪说:“不仅是佛诡,灵修碰撞也会产生此类效果,但远不及阳关火严重。”
“……”
“若是只有一道火墙,仙门何至如此?大不了搜集全门派的佛器,硬闯一条路……可你就算跨过火墙,你也根本无法保证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哪处的阳关。”
“……”
梅负雪轻描淡写:“譬如现在。”
“……”
袖子有些凌乱,应当是匆忙没理好的缘故,腕骨处软趴趴搭着根红线,祁白川想要伸手搀扶,梅负雪忽然侧身,袖子有意无意避开了触碰。
“……”
“所以我说你运气好,”梅负雪脚下一传,绕开人,“身无修为,不仅能走过万里,还能避开空间裂缝,一路活着进到我宫里,但是……”
“……”
梅负雪擦肩而过:“也算是福尽于此了。”
“……”
柴火的灰烬落了一地,走过时沾了些许尘土,浅浅的印子一路铺到洞口,又淹没在腥气下。
两人气氛很是微妙,这种状态但又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就像是坠落阳关火墙时的冷眼旁观。
明明身份天上地下,作为仙门最大势力的一宫之主,面对一个即将失去作用的隐患,就算是在那般情况之下亲自处置,情理上也并无差错。
“宫主,”祁白川突然道,“此地挨着河床,数里外为雪里鸿。”
甫一听见这个名字,梅负雪微不可察一顿。
“若宫主时间紧迫,可先行前往河床,沿河床一路往下,会有座庙,里面可以歇脚,庙后是条长坡,坡下万丈悬崖,是出阳关最快的捷径,若宫主需要,弟子可为宫主带路。”
“……”
梅负雪慢慢转身,眼尾弧度狭长,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祁白川浑然不觉,公事公办:“此行意外突然,无相那边失去宗主,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宫主又身陷囹圄,仙门大局在即,我们需尽快提上日程。”
“……”
“宫主,”祁白川掩去眸色,低声道,“现在出发吗?”
“……”
梅负雪抬眸一扫,目光淡淡落在了他的身上。
阳关火墙威名在外,常人跌入轻则身死道消,重则魂魄受拘,化为养料烧个十年半载,然而洞里的两人却迎风飒飒,身上虽算不上整洁,却也都干爽,最起码外表看不出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梅负雪看了半晌,忽然勾起嘴角:“你对这里可真熟悉。”
祁白川不做声响。
梅负雪抬颌:“过来。”
祁白川依言上前。
梅负雪抬起手一晃,祁白川会意,于是弯下腰,一手抓住半垂的袖子,一手握住腕骨,规规矩矩别出边角,顺便将那半边隐末的绳子也拉了出来。
红绳见到空气,本来萎靡的状态终于有了回转,但整体仍旧是蔫蔫的,仿佛是经历了什么筋疲力尽的损耗。
祁白川理完一个,又去弄另一个。
待一切都做完,梅负雪翻开掌心,垂眸瞥了一眼。
袖子理的规整,手法娴熟,繁杂的服饰向来难以打理,对方显然是做过很多次的,明明初见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可怜人,短短时间过去,却已经长袖善舞。
祁白川放下手,刚要让路,就觉脸侧突然一凉。
下颚边突然卡进了两节指骨,冰凉的触感像是金石打磨的钳子,逼的人不得不仰起头来。
这副动作有些熟悉,乍一瞧仿佛是回到了主殿形同陌路的会审,但当时二人一站一跪,一华贵一落魄,现下不仅都站着,落魄的那个早就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
祁白川半阖着眼,感受着指腹渐挪,麻痒的触感绕了下鄂一圈,最后又停留在太阳穴上。
手的主人十分耐心,沿着骨相一寸一寸的抚摸,轻柔缓慢,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所有物,又像是细细检查着什么。
梅负雪摩挲着颧骨的形状,薄唇微启,命令道:
“神识打开。”
“……”
祁白川张了张嘴。
灵力徐徐探入,无形中碰到了身体本能的阻隔,梅负雪压低声,重复道:“打开。”
“……”
祁白川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身体放松。
识海松了个口。
神识触碰的感觉是很奇怪的。
有些痒,肌肤上的毛孔似乎被放大了数倍,清风徐来时带了淡淡的冷香,无需引诱便能引起一阵颤栗。
梅负雪似乎并没有其他意图,只是围着识海转了一圈,裹了满身浓重他人的气息,才又退了出来。
两人之间位处仍旧,梅负雪钳着人下颚,又观摩良久,目光意味深长,像是要把人都看透。
脖子因为长时间抬起而有些发酸,祁白川等待无果,就在准备出声时,梅负雪终于轻轻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可真不错。”
“……”
呵气近在咫尺,祁白川滚动喉结,沙哑应声:“全仗宫主之势。”
梅负雪问:“身体恢复得如何?”
祁白川:“并无大碍。”
梅负雪又问:“当年你同你哥,就是途经此地。”
祁白川错开目光:“是。”
“这里有什么?”
“食人坡,”祁白川声音微哑,“都是些走投无路的散修。”
梅负雪掰正视线:“之后你们直奔火墙?”
“是,”祁白川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睫,呼吸有些急促,“食人坡难攻,我们饶了路。”
“可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记得。”
“……”
洞内寂然良久,梅负雪倏而一松,祁白川终于缓了口气。
不待他再询问,就觉肩膀一沉,是梅负雪搭上了胳膊:
“记得就好。”
“……”
热气氤氲,磨平了五官过于张扬的棱角,整张面容都显得模糊不清,祁白川下意识寻声看去。
“不枉本座废神捞你。”
梅负雪满脸温柔,语气欣慰至极:
“告诉我……
舍利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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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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