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雲北双手递上一封信,信封没有署名。柳上归接过来打开,遒劲有力的行书铺满纸张,文字自成风骨,
“没想到这么巧,我跟秦老板都是受一位老先生所托,来请你帮忙。”闭雲北坐回自己的沙发上,礼貌地提及秦默,看着柳上归说,“沈老先生是我家邻居,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这封信相当于他的遗书,让我务必要交到大师手里。我母亲之前跟他们家提过我别墅闹鬼的事情,所以沈老先生央求我一定要请到你。”
柳上归点点头,快速浏览信的内容,秀长的眉轻轻拧着。
秦默在一旁开口说:“我父亲的病就是在沈医生那里治好的,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就当个热心的搭线之人,没想到沈医生已经找闭先生帮忙了。”
柳上归抬眸看了一眼秦默,随后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想了想,说:“沈老先生高龄几何?”
秦默对这事儿一知半解,他扭头去看闭雲北,闭雲北说:“老人家今年七十四了。”
柳上归端坐在单人沙发里,瘦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他在思考。
秦默跟闭雲北都不敢出声,等着他回话。
隔了一会儿,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头说:“这活儿我接了,劳烦你们回去转告老先生,明天下午两点我会登门拜访。”
“好的,太感谢了!”闭雲北激动地站起来道谢,秦默也跟着高兴。这俩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为了能帮沈医生请到人而开心,柳上归笑不出来。
闭雲北说还想跟宋道长畅谈一番,柳上归便让颂叔带他去宋径云的园子。秦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柳上归看了看他,不好直接赶客,便叫覃盏又给他倒茶。
秦默很久没来了,他知道柳上归对他没意思,不会再跌份地来贴。但是除去这一层,跟路园搞好关系,对秦氏也是大有益处的,所以他才绕着圈帮沈医生来这里求柳上归出面。
秦默久经商场,自然不会让场面尴尬,柳上归没话说,他就主动找话题:“听说我家阿时在学校老爱跟元卜抬杠,给你们添麻烦啦。我在家里经常批评他,近来他好像改进了不少。”
“哦,是嘛,我都没听说这事。”柳上归有点意外,扬眉看向厅外,元卜正在园子里修建盆栽,看起来格外认真,“元卜没有跟我说过有同学跟他抬杠的事情,想来不是很严重。”
元卜受家里环境影响,不争不闹,主打一个向清静无为靠拢,所以他不把那种抬杠当回事。柳上归知道他的秉性,并不担心他会跟人发生矛盾。而以路园的实力,也不会有人在学校欺负他,所以柳上归很少过问他学校的事情。
把客人送走后,柳上归再次拿起沈医生的信来看,字里行间都透着沉重。
“鄙人行医四十载,不敢说从未行差踏错,但每逢患者都极力救治,算起来挽救的性命不下百条,累积医德应该当得起先生出手。如今孙儿于荒庙中惹了业障,自残自闭已有五日。我别无他法,用鬼门针法企图驱赶邪祟,奈何得知是我家中旧业,唯有以命换命一种办法。我自知死后不得安宁,恐怕化作厉鬼也未可知,又担心祸及家人,所以请先生出手,万望勿辞,叩首叩首!”
沈医生在信中讲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孙子无意中在荒废的庙宇惹了邪祟,随后开始自残自闭。老医生想尽办法也治不好,所以动用了一种古老的针法。本来是想驱赶邪祟,谁知一沟通才明白惹上身的邪祟是他们本家欠下的官司。而这事旁人插不了手,只有他自己解决。
“因果轮回,神仙袖手。”意思就是连神仙都畏惧凡人因果,不会随意插手。既然是老先生自己家里欠的业债,自然得他们自己还。老先生学医修道心,自己也明白。他担心自己时候会受业障影响不得善终,所以想请柳上归出手超度他。
这事对柳上归来说不难,只是他看到一个七旬老人为了年幼的孙子能做到以命换命,着实让人唏嘘。这份沉重的爱让人敬佩,也让柳上归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长辈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为后辈挣得生的希望。
可是他现在每天放血养玉,伤害自己,是师父最不愿意看到的。他觉得愧对师父的爱,可为了萧鹤行他必须这么做,他觉得很矛盾,心里难受得紧。
……
“爸爸,您有多少把握?”
中午一点,沈老先生推开孙子的房间,准备给孙子施针,他的儿媳妇高燕娥紧张地喊住他,眼泪先掉下来了。
沈老抬头看了看天,大师说两点到来,那他就要在两点之前完成。他握着门把手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和儿媳,露出宽慰的笑容:“别担心,我有把握。”
他的孩子只知道他要施针,以为这只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奇门针法,并不知道他打算以命换命。
他们家院子里种了一排桂花树,树冠茂密,常年青绿。一只老鸹停在树梢上,嘎嘎地叫起来。老鸹的叫声总被人们视为不详,沈老的儿子沈辞找了根长杆去赶,老鸹在树上窜来窜去,又窜到屋檐上叫,就是不离开。
高燕娥捂着嘴哭,沈辞赶不走老鸹,只好走回门口守着。
“老公,咱们儿子是不是治不好了?”
沈辞搂着她的肩膀,自己也红了眼眶,“不会的,要相信爸爸,他的医术从不会让人失望。”
苍茫的天幕下,在老鸹悲凉的叫声中,小小的儿童房里,沈老先生打开一排银针摆在桌上。他转头看着昏睡的孙子,七岁的年纪,本来长得白白嫩嫩、机灵可爱,几天时间被折磨得消瘦了一圈,眼窝凹陷,身上各种抓挠碰撞的伤痕。
枯老的大手抚摸着小孩子的头,一下又一下,带着无限的眷恋。
……
柳上归两点准时到访。
沈辞打开院门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愣住了:“你找谁?”
沈辞是知道沈老请了人来的,但是他没想到请来的人这么年轻,一看就是没有社会阅历的大学生,浑身冒着青气,还以为是敲错门了。
柳上归递给他一封拆过的信,“是沈老先生请我来的。”
沈辞连忙打开信来看,越看到后面越急,柳上归觉得他似乎快碎了。
“什么意思?”沈辞手都抖了,踉跄一下后背抵到门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上归,“以命换命?”
柳上归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自己消化。
沈老已经施完针,孙子幽幽转醒,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沈老,气若蚊声:“爷爷……”
“诶!聪聪醒啦!”沈老摸摸孩子的脸蛋,慈爱从皱纹里溢出来,“你好好休息,爷爷不能陪你啦,你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嗯,我听话!”聪聪喃喃地应道。
沈老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高燕娥觉得他一下子苍老得厉害,连忙上前来搀扶。
“孩子没事了,我回房间躺一躺。”沈老摆摆手,人更加佝偻了。
屋檐上老鸹叫得更厉害了,柳上归穿过一排桂树走进来,站在花坛前跟沈老先生对望。
柳上归一眼看出他身上的异常,眼波一动又及时忍住,拱手朝他抱拳以示敬重:“沈老先生。”
沈老看着他,原本精明的双眼变得浑浊无力,慢慢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沈辞几步扑过去,握着沈老枯瘦的手一个劲地掉泪。高燕娥不懂发生了什么,被感染得也跟着落泪。
柳上归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他只负责送沈老先生最后一程。此刻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这两代人生离的场景,他再一次明白师父曾经告诉他的话——
“度灵是人生生不息繁衍下去的重要一环,灵魂超度,向死而生,这是最接近道的一种方式。度灵之人,要看得见世间各种各样的情感,接纳它们,经历它们,超越它们,这样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度灵师。”
沈老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早就备好的青衣,静静地躺在床上。
柳上归就在院子里静坐,半个小时后,房中传来后辈的哭喊声,他知道老人家去了。
一道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灵体飘飘荡荡出现在柳上归眼前,这道新魂满身黑气,脸上青白,眼中尽是凶光。
果然有成为厉鬼的潜质。
柳上归抬手起了一个阵法,金色度灵大印将新魂笼罩,随着金印逼近,魂魄身上的黑雾渐渐被吸走,露出魂魄本身纯洁的模样。他催动精气的时候,忽然感到两只手臂疼痛不已,上面被划破的伤口好像被撕裂了。
他忍着痛强行度化了沈老的魂魄,收起阵法,院子里恢复空寂。沈老的儿子和儿媳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大好,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来到门口,胸口一阵闷热,一口血呕出来,他倒在门槛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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