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灰白体陆云初不在这个时间段返回，林知照不会这么早动手。
但天时地利，没有再拖延的道理。
林知照看着他，忽然想到某一次，自己亲手了结裴曦性命的场景。
他尝试了不止一次，可一切总会在裴曦身死后崩盘，所以那次他选择先除掉裴曦。
一杯毒酒递上前，裴曦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他这么生性多疑的人，竟也敢这样疏忽。
裴曦素来心思深重，林安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识破了自己。
那杯毒酒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时至今日他仍旧想知道答案。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裴曦主动选择死亡，这条世界线才得以延续。
一声轻叹落入耳中，林知照回过神来，面前人却忽然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而他也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长久以来，林知照每次轮回的结束，都是因为病痛，这也确实是极为损伤心力的方式。
可直到这一刻，温热的血溅到脸上，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被生剖心脏也是那么疼。
他睁开眼，入目还是一片漆黑。
“你……杀了他？”他听到自己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我杀了他，你要怪我吗？”陆云初手中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一双眼冷漠地看着身形渐渐消散的灰白体，“可我还是要杀了他。”
林知照感应到身边的两股气息合二为一，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陆云初一边看着他，一边开始吸纳心脏所承载的部分本体力量。
“林安，我长了眼睛，我看得见你在乎他，但是没关系，他就是我，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林知照没有催促他把手拿开：“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陆云初感受着掌心下睫毛的颤动，忽然很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其实裴曦才是过去式，这个事实真让人不甘心。
“不过他受了伤，我吞噬他，也省得你再费心给他治伤。”
林知照拉开他的手：“我不会。”
是不会治伤，还是不觉得费力？
陆云初并不避讳让他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他们之间本就不用遮掩什么。
他伸出手，用指腹抹去了林知照侧脸上的血迹。
林知照没有动，只是声音有些低沉：“为什么现在动手？”
“总归是要被本体吞噬，早晚并没有区别。”陆云初诚恳地回答。
林知照沉默了几秒，又问：“你为什么总能这么决绝？”
听到他的话，陆云初顿时失笑，可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你扪心自问，林安，要论心狠，我远远比不上你。”很多话不说，不代表不知情，“你心口那道封印的来由，你我心知肚明。”
心脏彻底消失在掌心，陆云初的身体也逐渐过渡到线条状态。
林知照静静看着他，嘴上说的却像带着刀子，随着他一字一言毫不留情地捅上去：“我杀了你不止一次，要找我报仇吗？”
陆云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扯着唇笑了：“你说的对，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你可以试试。”林知照习惯了他不时的挑衅，但他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裴曦又骗了他。
林知照被他抱住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他大概明白了。
摆在天道和人类面前的选择并不对等。
祂可以设下封印对付裴曦，裴曦却不会将刀剑刺向他。
林知照不喜欢这种有些越界的拥抱，可陆云初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他却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也许他真的太累了，而他此刻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不掺杂任何欲念的拥抱。
“你亲了他。”融合后的记忆稍显杂乱，陆云初捋到一半就有些不满。
林知照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听到了他的笑声。
他从陆云初身上挪开，站直了身体：“你笑什么？”
陆云初不肯松开他的手，黏黏糊糊地抓在手里：“因为知道了，不论我性情如何变化，你都会在意我。”
林知照言简意赅地回绝这句不着调的话：“又在说梦话。”
陆云初一挑眉：“那你怎么不亲别人？障里又不止我一个生人。”
“……”这会儿林知照完全没了什么惆怅的情绪，只想摆脱面前这人的言语纠缠，“因为你最讨人嫌。”
“林安，你知道“最”这个字的含义吗？”陆云初一听他上了套，更是不依不饶。
林知照虽只是无心之失，却也没反驳什么。
“最”的意思不是之一，是唯一。
前面冠上这个字，后面什么意思，陆云初就没多在意了。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注定强求不来的。
各自冷静下来，陆云初转身靠墙站好，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知照语气平淡地问：“你不回三号星球？”
陆云初当然不会把他这句话当成是驱逐：“对称完信息吧，我觉得差不多快能出去了。”
这种话术就很公事公办了，林知照却仿佛听出了什么隐藏的深层含义似的，眼中不自觉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
“你要聊什么？”林知照问。
陆云初回答说：“吴小栗，夏纯，宋秋。”
三个名字里夹了一个生人，很直给的信息。
林知照：“因为季节？”
陆云初点头，并不担心这种归类是否显得草率：“对，因为三号星球有个NPC叫董淳，就是和吴小栗研究方向一致的那个天才研究员。”
林知照：“为什么确定是宋秋？”
陆云初：“除我以外，能两次入障，并且还都被我们碰上，偏偏是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了，一定不寻常。”
林知照：“说正经的。”
陆云初：“我哪里不正经了？”
“……”林知照斜睨了他一眼，很明显是想让他好好说话。
陆云初歪头看着他，没忍住笑起来：“吴小栗厌恶高遐，又和夏纯有关联，还跟董淳的研究方向一致，其实她的嫌疑最大。”
林知照迎上他的视线：“所以，吴小栗是障主？”
“我可没这么说，”陆云初格外专注地看着他。
林知照：“那就是夏纯和董淳。”
刚好一个彩色体一个灰白体，对上了生人入障后被分裂出的两个个体。
陆云初：“这么肯定？”
林知照：“这是你的推论。”
陆云初笑了一下：“我哪里说了？”
林知照回以微笑：“你的眼睛。”
“哦，那答对了有奖励吗？”
林知照眼疾手快地伸出手，阻挡了某个身体前倾的人：“为什么排除高遐？”
陆云初顺着这个姿势按住他的手背：“没有人规定法外狂徒必须胆大，怕鬼的人也未必不敢杀人。”
林知照：“你觉得他是惯犯？”
陆云初：“我们那圈子乱得很，是不是惯犯可不好说。”
林知照：“哦。”
陆云初轻轻摩挲着他的手，一点不觉得自己是在揩油。
“就一个哦？你不担心担心我？”
“……说人话。”林知照听不了他这么做作的语气。
陆云初被骂了也不恼：“不接代言，不控评，在圈子里会变成特立独行的存在，看不惯我的比比皆是。不过说实话，我能这么随心所欲，而且还好好活着，是因为不差钱。呵，钱还真是个好东西。”
林知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又问：“什么是控评？”
陆云初先是一愣，急忙把“可爱”两个字咽了回去，毕竟再有钱，在林知照面前也变不成免死金牌。
“不重要，就是代表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你可以忽略。”
林知照默默把这两个字记了下来，他还真不敢太相信陆云初的说辞。
“那耍大牌是什么意思？”
陆云初失笑：“你在哪儿听来的？”
“网上。”
陆云初在心里把骂他耍大牌的人通通骂了一遍，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也没什么，他们觉得我总是对某些同行挂脸，很不礼貌。”
林知照大致明白了一点：“理由。”
陆云初条理分明地说：“我挂脸，是因为没有尊重资源咖的义务。指责我挂脸，是因为闲得没事干。”
这两种理由掺杂的主观思想过重，但林知照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至于为什么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关注度这么虚高，大概还有陆云初自己的原因，一个很朴实无华的原因——他逢年过节都发红包，因此粉丝量比真实热度要悬浮不少。
他这种出了名的奇葩，黑稿红稿当然是一个都落不下。
言归正传，在陆云初看来，夏纯和董淳的障主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但吴小栗是与不是尚且存疑。
而宋秋和高遐之间，前者可能性更大。
“既然如此，那走吧。”
林知照被他拉着手往前一拽：“干什么？”
陆云初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先让董淳和夏纯融合，不就知道吴小栗算不算一部分了？”
不等林知照继续问，他就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之前我隐藏了一条信息，其实三号星球禁区连通的那条路暗藏玄机，你去了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卖关子的报应，两人一出研究所正门就停住了脚步。
陆云初四面八方扫了一圈：“我浮碟呢？”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吴、小、栗，真不道德，居然偷我车。”
林知照默默把手缩了回来，很想提醒他用词不当，毕竟他自己也是抢来的，现在纯属遭报应。
“你的同化值怎么样了？”他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
突然问这个问题，陆云初还当他在关心自己，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归零了。”
林知照点点头，所以现在这么气急败坏完全是出自陆云初本意，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好笑：“走吧。”
“去哪里？”陆云初下意识问。
林知照抬眸看着他：“你不是说去了就能知道玄机？”
陆云初这才反应过来：“没错，走，偷我车的人肯定也去了那里。”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距离研究所大约两百多米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建筑物的倒塌声。
林知照回过头，看着轰然塌陷的研究所：“我们刚出来时，是不是一个NPC都没碰到？”
陆云初没想明白房子是怎么塌的：“确实，但我进去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
林知照：“看来是吴小栗走之前做了什么。”
陆云初：“嗯，突然想起一个人，吴小栗的老师。”
当然，这个老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师。
正如他们所料，研究所的NPC并没有全都葬身废墟之下。
一进入居民区，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身影从小区大门走出来，身上沾满了新鲜的血液。
他脖子僵硬地转向这边，朝着不远处的两人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林知照眸光微动：“有人故意放出了研究所的NPC。”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NPC就身体一震，然后双目圆睁倒在了地上。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是被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穿透了身体。
林知照看到从小区里走出来的彩色体魏声，然后就听边上陆云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战争是属于上层人的游戏。”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这种感慨，林知照愣了下，又隐隐理解了一点。
所有的争斗都源自掌控者，拼命的却是下位的寻常人。
争斗结束，掌控者可以握手言和，追利者则赚得盆满钵满，只有英勇者与无辜者，尸骨无存。
林知照见证过太多的争斗，裴曦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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