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长找他们三人跟做贼似的,公殳便起了心思,带着人隐身进入书院,悄无声息地坐在李院长的房内等着。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被院内鬼怪传说吓到,李院长开门的那一刻被屋内三人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屋内没有点灯,公殳坐着闭目养神,净欢背手站在公殳身侧。杜汝舟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掏来的核桃,用虎牙嗑咬,誓要与核桃壳争个你死我活。
“李院长。”
听见公殳唤他,李院长才开始尝试大口呼吸。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随后,李院长命人送来茶水糕点,燃上熏香。
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依然礼数周到。
上完最后的茶点,随从退去的时候带上了门。透过纸窗,见所有人走到五步开外,李院长才堪堪开了口,一开口便跪在了公殳的跟前:“大人,小民李碧海有错!”
桌上,除了公殳,另外二人都被吓了一跳。
杜汝舟手里的核桃滚到了地上,溜溜滚到了李碧海的腿边。
李碧海的心就跟那被琢得稀碎的核桃一样,皮开肉绽。他见杜汝舟一副孩子心性,站起来捡走核桃,又回去与核桃壳斗法,心下又松了一口气,
这滚落的核桃,把李碧海酝酿的愧疚都滚散了。
接下来,李碧海将他这些年“偷梁换柱”,把李县尉供给当先阁的财物留为己用的事情抖落清楚。只是,李碧海虽在自责,到了净欢的耳朵里,却让净欢特别不舒服。
“这笔钱,让很多孩子有了书读,”李碧海说着,眼里泛着泪光,“去年,隔壁家杀猪的,他儿子通过乡试,成了举人……”
净欢觉得这个李院长有避重就轻之嫌。李碧海跪在那里,就像本会说话的生死簿,把那功德善行一条条列得有头有尾。
“嗯,老夫子插手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按当先阁规矩,自会禁足五十年。”自始至终,公殳脸上永远是那副“吉祥如意”的笑脸,好似丝毫没有觉察到李碧海脸上的诧异,“李院长德才兼备,桃李天下,于乱世固守本心,在下佩服。”
公殳夸得不走心,因为他听见核桃裂开的声音。
李碧海哭诉完了就自己起了身,坐回座位上:“这多事之秋,我都忘了问,大人贵姓?”
“无名无姓。”
“哦。”明白公殳有意隐瞒姓名,李碧海也不敢深究,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找大人来有事相求。”
公殳“哦”了一声,但心里并不意外。
“今天用过午膳,大人入院驱鬼,完事后便走了。”李碧海说,“我还没好好谢谢大人!”
公殳客气颔首:“无碍。”
“县尉听说您亲临驱鬼,保了他小儿李文丰小命,想请你去府上坐坐。”
李碧海本想抛砖引玉,看公殳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听到公殳说:“于是,你就跟县尉说,他们驱完鬼,就人间蒸发了。”
闻言,李碧海的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是。”
公殳瞥眼,看着吃核桃的杜汝舟:“毕竟不是普通之辈,县尉也会信。”
“我知道,当先阁不插手人和人之间的事。”李碧海的眼睛跟水井似的,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让当先阁陷入其中,已是我一人酿成的大错,自然不会再让您卷进来。”
见公殳不说话,李碧海便从身后的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盒子:“这里面有李县尉这些年偷公款,囚良民,受贿赂等二十三项罪证的证据,希望我能将功补过。也求大人,还巴城一个太平!”
一直不说话的净欢见此冷笑一声:“想换县尉?你怎么就确定换来的县尉不会是第二个李县尉呢?”
李碧海声泪俱下:“李县尉在此地盘踞多年,巴城的关系盘根错节。县尉下台,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纵然是死,我也要为了巴城百姓而死!”
净欢说不过,气得拍桌:“好一个大义凛然,为人为民!”
“李思明。”公殳的话打破了现场的僵局,只是眼,他就看见了李碧海的恐惧,“父亲做到如此,令郎怎么办呢?”
公殳一直在想,是什么能够让李碧海卖主求荣,豁出性命也要得到的,或者说达到的目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李思明。
李碧海握紧了拳头:“他该为此感到骄傲。”
就在这时,杜汝舟拉了拉公殳的衣袖,指了指外面:“天黑了。”
他们该去找那只小妖,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是很晚了呢!”公殳点头,又转头对李碧海道,“李院长,东西我收下了,后会有期。”
李碧海朝他们行了一礼,再抬头时,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跪这么一会儿,李碧海起身就气喘连连。他坐在椅子上连连叹了几口气,转身挪动了身后的花瓶,随之而动的是屋内卧床后的书柜。
书柜后是一个阴冷潮湿,空间狭窄的房间。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开口的李思明双眼通红,看向李碧海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李碧海刚拿开李思明口中的湿布,就听李思明道:“我没有杀人!父亲,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啪——”
李碧海上来就是一巴掌,声音发颤:“没有杀人……就算你没杀人,吴童的死总和你有关系!当先阁来了,必然会查清来龙去脉,即使他们不出面解决,也找到切实证据上报官府。数千年如此,你以为你就能逃得掉?”
李思明瞪着李碧海。
他不理解,对谁都信赖有加的李碧海,为什么独独不信任自己这个亲儿子。他更不理解自己不争气的眼泪。这么多年,李思名早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父亲不是他一人的父亲。
“他们查呀!查来查去,吴童跳井就是真相。”李思明嘴唇被他自己咬破,流出血来,“当先阁不可能因一个自缢之人,要了一群孩子的命,更何况里面还有县尉的儿子!他们只会因为你污蔑当先阁拿了李家的钱,要你付出代价!”
李碧海丢下一串钥匙:“这些你不管,你只管今夜拿着这些钱离开巴城!”
此时,李碧海不知,早该离去的公殳等人正坐在屋顶听墙角。
公殳坐在高处,一边画着什么,一边对净欢道:“这事应该交给绣娘,她估计一眼就看穿了。”
“妈妈看见了,估计要手刃这院长。”净欢说,“明明是他求着先阁彻查的,事到如今却怪儿子引发祸端。求死还求得义愤填膺,要歌颂要名利,还要当英雄。”
公殳道:“刀子嘴。”
杜汝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公殳指尖的那道银光,见那道银光化作一个符咒落在灵袋上。符成,灵袋忽然像是受到了哪里的召唤,哆哆嗦嗦从公殳的手中飞出去。
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一人,脚步匆忙,是院长贴身的随从。
杜汝舟将耳朵贴到瓦砖上,遵从净欢说的,听墙角就要有听墙角的样子,殊不知那是玩笑话。
只听那随从道:“吴老……老头,失踪了!”
收养吴童的吴老若死,首要嫌疑就会落在李碧海的头上。
虽然一众弟子都说吴童翻墙出去玩了,但吴童是在李院长的书院里丢的。吴童“失踪”后,吴老几次三番找到院长,求帮着找人。
院长当着众人的面把书院翻了一个底儿朝天,表示吴童的确没在书院后,就打发了几人随吴老去外边找。
可吴童此时,就在书院背后荒山的井里。
除了书院,没有更多人和吴童有瓜葛。
吴老也丢了的话,人们除了怀疑书院,就只能怀疑鬼了。
所以,李碧海一直派人跟着吴老,就是怕吴老出任何岔子。除非有人能证明吴老的死和院长无关,不然李碧海必然会被查。
这道理难道李县尉不明白么?
吴老又是在县尉门口失踪的,曾作为县尉跟前最红火的门客,李县尉犯得着突然赶尽杀绝么?
谁都想不通。
李碧海也想不通。
想来想去,李碧海怀疑李县尉弃帅保车。
哪个是车他也不知道,他只盼公殳手里的东西,能让他和李县尉同归于尽。
李碧海一个儒生本不会把赌注压在公殳身上。然而,他少年的经历促使他对另一个世界的一切深信不疑。
年少时,他误入山林从巴城消失一年有余。山林里,他被魅妖所困。老夫子救下李碧海后,将昏迷的李碧海养在分舵中,直至他清醒过来。
后来,活着回到巴城的李碧海谎称自己是得了天神教导,并略施小计让巴城众人信以为真。当然,这样的“通天”本领并不足以让李碧海通过乡试。
他做幕僚,开私塾,看着别人步步高升却不能真心祝福,即使那是他的学生。
·
得知吴老失踪的消息时,公殳确定吴老还没有死。
他们顺着那张追踪符找过去的时候,吴老尸体还是热的。
吴老被关在县尉私建的地牢里,脸上盖了两张纸。
纸是湿的,还在滴水。
净欢一拳打在墙上,不解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么折磨人的办法,杀一个走路都喘的老者。
杜汝舟伸手要去揭开吴老脸上湿哒哒的纸糊,却被公殳拦下了:“你去外面守着,值班的回来了通知我们一声。”
“我们要躲着?”
公殳其实只是不想脏了杜汝舟的手,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问我们怎么进来的,我们不可能说自己是黑白无常来替人收尸的吧?”
杜汝舟半信半疑地点头出去,堵在了暗处。
这时,公殳伸手揭开那几张纸,将老者的乱发打整了两下,阖上了老者痛苦睁着的眼睛。
净欢不解:“县尉为什么要杀他?”
公殳就地开启了唤影阵,带着净欢入了阵。
这让他们得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吴童竟然是李县尉的私生子!
吴童是吴老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而吴童的母亲只是巴城里一个不知名的小姑娘。
那时候巴城都传,吴童母亲是李县尉的情人。可李家正房娘家权势滔天,正房还是个出了名的恶婆娘,李县尉只得把女人养在外面。后来,吴童母亲一夜消失,日子远了,人们也很少再谈论了。
不论是什么时候,新八卦叠旧杂闻,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前者拍在岸上,没进砂砾,很快就会被遗忘了,就连没入砂砾的浪潮都不知道,埋在自己身下的浪潮是哪个。
吴老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多心眼。
他以为告诉李县尉,失踪的吴童是李县尉的亲生儿子,李县尉便会全力查找吴童的下落。
谁知道,吴老刚将吴童的身世道出,李县尉便以他鬼上身而杀了他。
这些不牵强吗?
很牵强,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几年前能将亲儿子丢在乱葬岗的县尉,也不怕几年后再杀亲儿子一次。
至于李碧海为什么会这么快成为李县尉的弃子?
李碧海不是忠诚的臣仆,李县委也不是善茬。吴童生死事关李碧海和县尉的儿子,若此案成为悬案,双方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可县尉拿不准半路杀出的当先阁。
一旦事发,这案子终归有一个结局。
李碧海做了县尉多年幕僚,即使他真的有通天的神力,可他知道的太多,县尉此举不过是快刀斩乱麻罢了。
净欢气得发抖,他对公殳说:“公殳大人,此县尉不能留!”
“当先阁不插手人间事!”公殳说着,抽出怀里的手巾擦手。
净欢刚要说什么,就听一直蹲在牢房外看门的杜汝舟说:“不是当先阁的插手就行了!”
“怎么?你要出手?”
净欢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传说里,魔神往往与杀戮相生相伴。如果杜汝舟能为民除害,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然而,倘若她内心潜藏了对血腥的渴望,净欢就不得不担忧和恐惧了。
“我出什么手?”杜汝舟蹲在地上,手捧着脑袋,微微侧过身看向公殳,“公殳不是把证据送出去了吗?”
“大人?”净欢微微一愣,“早有对策了?”
净欢:这里就我一个外人?[柠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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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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