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凌五
“宋五。”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宋芫的剑正抵在目标的颈侧。
夜色如墨，废弃的仓库里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只有一束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来，照亮了地上杂乱的稻草和角落里堆积的木箱。
被她制住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锦袍，此刻却面如死灰，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芫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面前的细作勾了勾唇，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话家常：“真可惜，你没用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
话音未落，剑锋已然抹过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利落地抽剑，任由尸体软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血珠顺着锋利的剑尖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宋芫掏出怀中素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刃，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收割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拂去了剑上的一粒尘埃。
帕子很快被染成红色，她随手将其丢在尸体旁，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人。
门口站着的是个身形高大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如同鹰隼。他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劲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是凌字队的负责人，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大师傅”。
宋芫弯了弯眼睛，语气恭敬，脸上看不出丝毫刚杀过人的戾气：“大师傅。”
大师傅没什么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声音苍老却有力，没有丝毫起伏：“从今日起，你就在主子身旁侍候着。”
“主子”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宋芫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涟漪。
主子？
她心中猛地一动。
那个只存在于凌字队最高指令中，从未有人见过真容，却掌握着所有人命运的殿下？
十四年前，她被从死人堆里救回西风阁，从此便成了凌字队的一员，编号凌五。
和她同期受训的有几十人，这些年里，有的死在了残酷的训练中，有的死在了危险的任务里，有的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她，凭借着前世积累的韧性和这一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狠辣，一步步活了下来，成为了凌字队里最顶尖的杀手之一。
可她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主子。
所有的任务指令，都是通过大师傅传达；所有的赏赐惩罚，也都是由大师傅执行。那位殿下，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个遥远而神秘的符号。
如今，大师傅竟然要调她去主子身边伺候？
诧异只是一瞬，宋芫脸上便恢复了平静。
在西风阁待了十四年，她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无论发生什么，服从命令都是第一准则，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垂首，恭敬地应道：“是。”
“小心办事，一切以主子为重。”大师傅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情绪，“你的命，从现在起，就属于主子了。”
“属下明白。”
“去收拾东西，半刻钟后，有人带你去见主子。”大师傅挥了挥手，立刻有一队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涌入仓库，开始清理现场。他们动作麻利，很快就会将这里的血迹和尸体处理干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大师傅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宋芫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被迅速抬走的尸体，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她走出这间充斥着血腥味的暗室，夜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
半刻钟，时间紧迫。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朝着西风阁深处的训练场走去。她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常用的武器和衣物，便再无他物。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居无定所，习惯了将一切简化，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任务能否活着回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个清晨，就变成别人清理的对象。
训练场空旷而寂静，只有几盏灯笼挂在四周，发出微弱的光芒。
宋芫走到角落的兵器架旁，取下了那把陪伴她多年的细长弯刀。
刀鞘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低调而内敛，就像她本人。她拔出刀，月光下，刀刃泛着冷冽的寒光，锋利得能映照出人的影子。
这把刀，是她亲手打造的，重量、长度、弧度都恰到好处，最适合她的打法。
这些年，就是这把刀，陪着她斩开了无数荆棘，也沾染上了无数鲜血。
她又从兵器架下的暗格中，取出了几枚淬毒的柳叶镖和一包毒蒺藜，小心翼翼地藏在腰间的暗袋里。
这些都是她的保命之物，在关键时刻，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最后，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束紧了腰间的皮带，确保所有武器都安置妥帖。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
约定的地点在西风阁的正门处。宋芫赶到时，那里已经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他身高约莫一米八，穿着和大师傅同款的灰黑色劲装，下半张脸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道狰狞的长疤从他的额头贯穿左眼，没入面具边缘，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凌五？”男人的嗓音被特殊方法处理过，嘶哑难听，听不出任何特征。
“是。”宋芫应道，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那是常年征战和杀戮积累下来的煞气。
男人递过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言简意赅：“换上。”
宋芫接过衣物，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便知道这绝非普通的衣物。面料考究，是上好的云锦，摸起来柔软顺滑，却又不失韧性，显然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既防水又耐磨。
她走到旁边的假山后，迅速换上了这套衣服。
那是一套扁青色的劲装，剪裁贴身，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形。
衣服的袖口、裤脚都是束口设计，利落干练，方便行动。腰间配有一条黑色的皮质腰封，上面镶嵌着许多金色的洞孔，不知是装饰还是某种隐秘的机关。
换好衣服后，宋芫将自己的弯刀别在腰间，又将柳叶镖和毒蒺藜重新藏好。她走到男人面前，再次行礼：“属下准备好了。”
“甲七。”男人开口，算是自我介绍。
宋芫心中微凛。
甲七，西风阁杀手榜第九，以力量和狠辣著称，据说他的一双铁拳，能硬生生打碎人的头骨。没想到，竟然是他来带自己去见主子。
甲七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走。宋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行在西风阁的巷道中。
西风阁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布局错综复杂，巷道纵横交错，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如果不是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宋芫跟在甲七身后，看着他熟练地转弯、穿行，心中越发好奇那位主子的住处究竟在哪里。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出了错综复杂的巷道，来到了一座雅致的阁楼前。
这座阁楼依山而建，周围种满了翠竹，月光下，翠竹摇曳，影影绰绰，透着一股清幽淡雅的气息。阁楼的匾额上写着“听风阁”三个字，字体飘逸洒脱，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宋芫心中一动。
这座阁楼，她白天采购时见过，就在市集对面的山坡上，当时她还觉得这座阁楼雅致非凡，没想到竟然是主子的住处。
甲七走到阁楼门前，轻轻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咚、咚、咚。”
三声轻响，节奏平稳。
片刻后，阁楼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正是十四年前，在死人堆旁，那个让她抓住一线生机的声音：“进。”
甲七推开门，侧身示意宋芫进去。
宋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好奇，迈步走进了阁楼。
阁楼内的光线柔和，空气中熏着淡淡的冷香，像是某种花草的香气，又带着一丝冰雪的清冽，让人闻之清醒。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几卷书籍，旁边是一张软榻，榻上放着一个青色的靠枕。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几盏夜明珠嵌在墙壁上，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照亮。
宋芫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翻阅手中的书卷。那人穿着一身青黛色的宽袍，墨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透着一股清冷孤绝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入她的眼，无法扰她的心。
宋芫依礼上前，单膝跪地，左臂搭在半蹲的左腿上，右手放在跪地的右膝上，低下头，露出一段看似脆弱的后颈。
这是西风阁下属见到上级的最高礼仪，代表着绝对的臣服和忠诚。
“属下凌五，参见主子。”她的声音恭敬而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椅子上的人没有立刻说话，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宋芫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宋芫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平稳地跳动，没有紧张，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莫名的平静。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阁楼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将迎来新的转折。
十四年前，是那位主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今，她理应用自己的一切，来回报这份恩情。
那是……神明……她的。
终于，书页翻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椅子上的人缓缓转过身。
宋芫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她看到了一张极其美丽的脸。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细腻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眼睛略微狭长，是一双灰眸，像是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雾霭，带着无机质的光泽，让人看不透她的情绪。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嘴唇的颜色是自然的淡粉色，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这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让人望而生畏。
“抬起头来。”那人开口，声音清冷，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宋芫依言抬头，目光与她对视。那双灰眸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和算计。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宋芫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过往，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就是凌五？”那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是。”宋芫应道。
“在凌字队，排名第五？”
“是。”
“这些年，执行过多少任务？”
“回主子，大小任务共计一百三十七次。”宋芫如实回答，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她没有必要隐瞒。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宋芫面前。青黛色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裙摆扫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她停在宋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芫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和房间里的熏香一样，清冽而独特。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卫。”那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的职责，是保护我的安全，服从我的一切命令。明白吗？”
“属下明白！”宋芫沉声应道，语气坚定。
“很好。”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书桌后坐下，“甲七，带她下去熟悉一下环境。半个时辰后，随我去有客山庄。”
“是，主子。”甲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宋芫缓缓起身，再次对着那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跟着甲七走出了阁楼。
走出阁楼的那一刻，夜风吹在脸上，宋芫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位主子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冷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压力。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轻松。那位主子看起来清冷孤绝，实则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而她，作为主子的贴身侍卫，不仅要保护主子的安全，还要应对各种明枪暗箭，还要揣摩主子的心思。
但她并不害怕，甚至相当的兴奋。
十四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这些年，她在刀尖上舔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能成为主子的贴身侍卫，能陪在那位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身边，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幸运。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眼神坚定。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会坚守自己的职责，守护好主子，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甲七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半个时辰后，准时在阁楼前集合。”
“是。”宋芫应道，快步跟了上去。
月光下，她的身影挺拔而坚定，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翠竹。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凌五”这个名字，将不仅仅是西风阁的杀手，更是那位清冷主子身边，最锋利、最忠诚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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