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阳光洒入宽敞的教室,现在正是大学第一节课的时段。
精神抖擞的老教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而分布稀疏的学生们不是在玩手机,就是被睡意所困扰,沉重脑袋小鸡啄米般打抖。
在众多低伏的头颅中,唯一挺直脊梁的人如此显眼,更何况他还有张引得后排女生议论纷纷的漂亮脸蛋。
帕希斯垂眼,跟随着教授的节奏在课本勾画,他在外套了件卡通卫衣,黑色内袖覆着半只手掌,愈发显得他手指皓白修长。
青年精通交流的技巧,时不时在对方换气的间隙抬头,恰到好处地视线相触,玫红眼眸温润含笑,轻点头时纯银三角吊坠在左耳下方晃荡。
作为习惯被忽略的公开课教授,哪得到过这么充足的情绪价值,老人家不由得亢奋起来,讲课语调越发抑扬顿挫。
这节课是大众心理学,大部分内容进入剧场前帕希斯就恶补过,但那都是从外星视角对地球人类进行评价。
听人类如何分析和理解自己的心理,是件相当有趣的事。
“那么,这次的课后作业是,完成这份心理测量表!”
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老教授才恋恋不舍地听讲,大声宣布。
糟了。在看到那份表格时,帕希斯手一僵,笔啪嗒掉在课本上。
那是份常见的问答表,全都是些简单的问题,也没有标准答案,只需要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完成,但这是对“人类”的常识来说。
.....我能称得上人类吗?我的所思所想真的具有意义吗?他不想绞尽脑汁去思考这些问题,索性进行一个工作转移。
“莱茵,来吧,检测你人类思维模拟水平的时候到了,这次还有真正的地球人做评委哦。”
他将手机凑到问卷前扫描拍照,对着隐形话筒贱兮兮地说。
只要是工作期间请求协助,AI就无法拒绝,在数十秒的沉默后,莱茵开始播放汽车喇叭噪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回到公寓的公交上,帕希斯接收到千弥传来的文件。
那似乎是她从各处搜罗信息的汇总,相比起副本攻略更像是超自然爱好者在拉拢潜在同好。
拿是关于“扭来扭去”的真相。
文件的开头是一段论坛记录留档,情节略有修改,但总体和南娜讲述的故事极像:
博主自述,当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回到老家乡村度假,在远处的金黄稻田里目击了扭来扭去的白影,弟弟也因为看清了白影的真面目而发疯。
结尾附上一系列证据,是各国网友在这条帖子下的证实,照片来自在山地或是田野,远处隐约可见怪诞的白色人形物。
而再下方,则摘抄了一段民俗学者的分析。
还处于农耕文明时期的地球人类,经常会因为天灾颗粒无收。生命得不到保障,常与饥饿匮乏为伴,人们便会变得同理心低下,为一点粮食同族互害的情况时常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有身体畸形或是智力缺陷,天生无法成为劳动力的人,就会被视为白吃饭的累赘。
最初是为节省粮食,而后是演变成迷信,人们将怒气发泄在这些缺陷者身上,每当发生灾害,便声称是他们带来厄运,就会将他们挂在木架上,用麻绳捆好,在外套上白布。
最后一步,是将受害者放逐在田野中,任由他们挣扎,扭来扭去,扭来扭去,最后虚弱而死。
人们说,那只是稻草人而已。
或许是那样触目惊心的场景刻入潜意识,在心底深知这是灭绝人伦的同类残害,远远望去,挣扎着的白色扭动人形,在口口相传间变成某种怪谈。
“不能被知道”“看清楚的话就会发疯”,为扭来扭去添加这样的性质,本质是人类不想去看,逃避自身罪孽的借口罢了。
......虽然剧场内的都市是模仿地球文明建设,但内部传播的文化和历史全都取自真正的地球,那些照片也并非合成。
也就是说,人被白布捆绑,扭动挣扎至死,那是真实存在的惨剧。
帕希斯摇摇头,类似的同类相残,在文明的形成阶段,许多物种都有类似的记录。
例如,鞘翅翼人生活的阿斯塔星,饲养着一种被称为“肉”的家畜。外来学者入驻,进行基因演化研究,意外发掘另一支文明的遗迹。
这些深入调查的学者遭到原住民的灭口围杀,直到宇宙联邦介入,真实历史才浮出水面:肉族原本拥有和鞘翅翼人同样繁盛的文明,直到几百年前的枯萎季,陷入粮食短缺的鞘翅翼人对肉族进行了残酷的改造和驯化。
然而,再向上溯源,两族拥有相同的生殖谱系,这意味着他们本为同类......
从这种角度来说,生命同样残忍,又同样执着于掩盖自身的罪行。
帕希斯垂眼,将屏幕冰冷片光敛于瞳底,思绪随公交震动的车身一同逸散。
突然,他感到耳边原本嘈杂的轰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他叫不出名字的悠扬小曲,吉他,口琴搭配曼陀铃的五声音阶弦振,编织成地球历二十世纪初的蓝调旋律。
“莱茵,怎么突然开始给我放音乐了?”
方才AI播放噪音时帕希斯并没有摘下耳机,他早已习惯了喧闹的环境,毕竟在独我剧场时,他就是奔走在众多种族制造的混乱中,一点点将员工考核的知识默背于心。
“我在整理音效库时发现了这首音乐,它的标题是乱码,可能在压缩过程中损坏了。”
“通常来说,为了方便归档,我会删除这些受损数据。”
莱茵一本正经地陈述,无情绪起伏的冰冷电子音与背景音乐的人声清唱混合,无端染上几分柔软。
“当前我没有待执行的进程,算力有空余,所以我来咨询你的意见。要将它删除吗?”
呆滞片刻后,帕希斯微笑起来。正值公交在站台停靠,一枝垂落的香樟叶亲吻车窗,在他瞳孔投落一抹绿影。他敲了敲耳机,向AI表达感谢。
“如果我的建议有意义的话,当然是别。”
“那么,给它取个名字吧。”
嘶,这倒是个难题,他试着凝神分辨歌词。
然而,这首歌是用某种独我剧场没有录入系统的小语种写成,即使开启联觉翻译器,也无法解读其含义。
似乎曾经有过调查,在音乐创作的黄金年代,每年会有数十万首歌在地球的唱片公司注册,其中大多数藉藉无名,最终甚至被创作者本身所遗忘。
男歌手嗓音低沉沙哑,他的姓名已与宇宙尘埃一同逸散于真空。
在距离那颗蔚蓝色星球遥远的此地,无人能识他咏唱的孤独。
“.....不,算了,我不擅长这个。”
最终帕希斯这么说,逃避了这个话题。
不过,音乐的确比噪音有利于情绪调度,帕希斯收起无关紧要的感慨,又从开头看了一遍文档,提取其中的有用信息。
如果说“扭来扭去”的核心是不去看,不去理解,501号房内出现的水人形显然不符合。
按照之前分析的剧本流程,百鬼夜行里的怪谈应该会陆续复苏。难道剧场为了节目效果做了改编?
这种想法比较贴合实际,姑且先这么假设。
===
南娜的心情很好。虽然衣物还是有股晾不干的潮气,但家里已经不会奇怪的渗水了。
昨天她拜遍了附近的道观寺庙,佛珠黄纸符求来一堆,又按照辟邪偏方在房间角落都铺满了盐,情况总算好转。
希望今天能睡个好觉,她躺上床,日夜紧绷的神经稍能松懈,便像绷断了般,瞬间沉入睡眠。
当南娜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四周静的可怕,连床头闹钟指针转动极微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她独自一人躺在双人床上,在被单与床垫的缝隙间,如此孤单,仿佛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滴答,滴答。
啊,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空旷房间形成洞穴般的回音。
当人浸泡在恐惧中太久,连感性都被消磨殆尽后,反而会变得出奇镇定。南娜取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照向门口。
那扇她和丈夫亲手粉刷的白木门边缘贴满了黄纸咒符,虽然有些泛潮,但朱砂字画依旧清晰,没有出现破损。墙角的盐堆也没有像传闻那样变黑。
果然是多心了吧,南娜安心了些,重新躺下。
滴答,滴答。
或许只是窗外刚下过一场小雨,房檐在向下滴水。或许是埋在墙里的管道破损,只需要找人来维修就好。
然而,无论怎么自我说服,那滴答声都没有停止,缓慢而稳定的继续着。
说起来,为什么会是滴答声?她突然思考起这个问题。
就像河川奔涌会汨汨作响,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所谓的滴答,是指水从高落到低处的声响。
她想到了。
不要看,迟来的恐惧仿佛冷火一般灼烧着她的大脑,叫嚣着让她赶快逃跑,心脏泵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剧毒的脓浆。
但另一种可怖的冲动却鞭笞着南娜拿起手机,照向头顶的天花板。
果然,那里有一块湿迹在不断扩大,边缘轮廓蠕动变形,有液体自中心处不断滴落。
滴答,滴答。
南娜感到有冰冷刺骨的水浸没她的小腿,随后寸寸上涨。那些水珠坠落处,是她大床空置的另一侧,在那里,水汇集成了人形。
它存在,或许从未离开过,那颗畸形的头部将枕头压出凹陷,不存在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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