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惊叫未完,宋梨已经从天桥栏杆外坠下。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防备着陆的震荡,却先听到巨大的刺耳刹车声。
落地的声音比想象中来得更慢,知觉消失得彻底,甚至没有失重感。直到睁开眼她才意识到刚刚的延迟意味着什么——她在空中跃起的滞留。
在这滞留之间并非空白,而是车轮急转猛停的窒息噪音,任谁听都为噩耗独属。宋梨侧躺在地,仍在旋转的视野里,来者的脸竟然格外清晰。
一瘸一拐,那人举起手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向她跑来,在平旷的水泥路上孤身一人,跌跌撞撞像学步的孩子,执着地前进。
以地平线横切的视野十分广阔,天空占了大半,蔚蓝色。突然,清浅的基调挤入浓稠的红,犹如厚重的丝绒幕布盖住宋梨的一只眼,然后是另一只。
高调的哨音在耳中鸣响,压过一切,让宋梨听不见那人的话,即使她越来越近。随着双目被幕布遮严,世界由红转黑并按下静音键,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机能正在流失。
对于那张已然隐没、格外清晰的脸,宋梨终于看出她的身份——在自己坠下天桥后,措不及防撞上自己的车主;也看出她的表情——害怕再也无法挽回。
这次的成功提示来得稍慢,汪汪以祝贺语气说道:
【宋梨亲!第七次累积完成!】
宋梨不知如何回复,连一个“嗯”也憋不出。汪汪又如释重负地补充:
【你被抢救了好一会,我还担心任务完不成呢,幸好!】
又沉顿许久,宋梨才出声:
“……是撞我那个人陪我去的医院吗?”
【是呢。】
“哎……”一声长叹回荡在传音通道。
汪汪不解:
【任务进度增加了,宋梨亲不开心吗?】
“上一场车祸,撞我的人逃跑了,死无对证,一身轻松;这个人想要弥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我明明没死……”
【但时空的流动就是这样的,即使不是您,她也会导致死主的离开,宋梨亲不必多想。】
“嗯。”
宋梨黯黯答。确实,她是来完成必须发生之事的。
然而思绪已像滚下斜坡的毛线团,牵牵扯扯拉开,越来越长。必要的事已经发生,不必要的事也发生了。
在天桥栏杆外,如果有所准备,或许还是能抓住栏杆翻回;多坚持一会等车开过,掉下去也许只是摔断腿。这两件事却如此紧密串联着发生了。
趁车行近跳下天桥——死主离开的必然性由她的决心造成,如今这必然避开了她,作用到自己身上,她的决心又会如何变化?同时被干涉的车主又会受到什么影响?
思索着,脚心的疼痛消失殆尽,宋梨这才想起被落下的汤雪。幸好他“看见”的疼痛不会像伤口本身存在得一样久。刚刚他也很痛吧,还抱着自己找了一路的医院……
在那段必要的时间里,她做了太多不必要的事,这次还要不知悔改吗?
恢复许久,仍是漆黑一片,不知是视觉未通还是外界本就无光。机器运转嗡嗡作响,闷晕不断,像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寻找着出口,却迟迟找不见。
“砰!”
宋梨只动了一下手,就听到什么碰上硬物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是在哪?这附近有人吗?”
汪汪的声音比机噪声干净许多:
【宋梨亲,您在停尸房的藏尸柜里呢】
【建议您再躺一会就出去,这里温度太低,您的身体很难完全恢复。】
“砰!”
又是猛地一响,宋梨这才知道是自己肢体撞上柜壁的声音。她被汪汪的话吓得起身就想逃。
藏尸柜怎么出去?
宋梨的思维转得像生锈的齿轮,愈艰愈钝。这玩意儿设计的时候就不用考虑怎么从里面出去吧……
撑住柜顶蹬了半天,又趴下身顶了好一会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哪边是门都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那门肯定也不是凭蛮力打得开的。
“呼—”
“呼—”
狭窄的腔室内,呼吸声越发明显,粗重而急促,听得宋梨脑中怪异,即使逐渐意识到自己就是声音的源头。
反应真慢,这种地方还能有别的会呼吸的东西吗?
自嘲过后,她突然感到窒息般的绝望和孤独。周围连个人都没有,到底要怎么出去……
叫汤雪吗?身体还没恢复,让他见到伤口,她不得痛死。再等一会?大概要等到下一个死者进来,她还会被当成死而复生的怪人。
细数完本就无几的解决方案,宋梨酝酿勇气,打算给汤雪传音。
酝酿未熟,碰撞声响起——
“砰砰。”
她没动啊……而且怎么是两声?
宋梨屏住呼吸。
“砰砰。”
敲门一般,这声音似乎等待回应。
宋梨有些困惑,来太平间不是送尸就是取尸吧,没一个需要征求同意。还是固定仪式?
不管对方是否需要回应,她敲响柜壁:
“砰砰砰!”
仍不放心,她大喊:
“这有人!这有人!活人!”
一阵窸索声,宋梨身下一动。
“刷啦——”
滑轨摩擦声后,紧接着是一个男声:
“出来吧。”
封闭的腔室突然打开,宋梨的听觉豁地明晰,来人声音更如一股清泉,温和明净,一下冲淡之前被机器轰鸣包裹的烦闷。
宋梨吃力地坐起身,来人的影子在无灯的半墨色房间里极其模糊,但那句话仍给了她一点笃定。
“夏大人?”
黑影一动:
“你还记得我呢。”
“先下来吧。”
宋梨把腿搁出柜外,悬在半空犹疑不决。地面离得有点远,她可不想把刚恢复的身体弄坏。
看出她的顾虑,黑影走近,张开双臂:
“快点。”
宋梨撑身跃下,幸运地,她缓冲落地。不过夏大人充了她的肉垫,大跌一屁股。
并不计较,他起身就扶起宋梨,把她牢牢稳在身前。眼前漆黑一闪,星光与夜灯霎时出现在眼前。
被搀到墙边坐下,宋梨才看到夏大人身上是件红色斗篷。
“监守者换成你了?”
她下意识问出口。
“我倒想呢……不过能来小出趟差也不错。”
夏大人说着,向她摊开手。
“俸禄袋在你这吧?给我一下。”
“那是汤雪的。”
宋梨握住结心链。
“我知道那是汤雪的,我就跟他借点钱。笛大人懒得再做一个俸禄袋,让我直接用他的取,我的工资会还到他账上。”
“不然也犯不着专门来接你。”
宋梨的惊喜与感动顿时减了一半,把俸禄袋递与他,她又问:“你出差就是来取现金?”
“当然不是。”
他把一沓纸币塞进包里,俸禄袋递回宋梨手上,又在斗篷下摸索起来。
“这个,你收进结心链里,好好交给汤雪。”
夏大人手心是个袖珍盒子,像首饰收纳盒,但顶多装得下一枚戒指。
宋梨接过,想要打开,被他呵止:
“别动!这东西只有一颗,掉了就麻烦了。你直接给汤雪让他吃掉。”
“这是什么?”
“上面写着呢。走了,出差结束前我要赶紧小旅个游。”
夏大人拢上斗篷,不过几秒便消失在她眼前。宋梨后知后觉,他之前的宽容耐心是因为迫不及待。
天台上只余自己一人,宋梨捏住盒子看了又看,月光昏暗,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收进结心链,她仰头寻找星的痕迹。
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得太亮,冥冥中闪动的,不是建筑顶的白明灯就是飞机的侧翼,广告灯牌、显示屏、路灯室内灯在极矮处拥挤喧哗,车光贴着地面流动,默默在路网桥带上穿行。
有一个晚上,星星明明很好,很多。满天肆意地铺展着,炫耀着,抖动亿万年前的余烬。那夜风有悲悯,草有宽厚,酒有苦涩的香气。
宋梨很快明白那个夜晚有多陈旧,在另一个人的脑海里已沙痕般覆过无声。只不过在她这里,沙滩上小心勾画的文字,还在等下一摆潮尾扫过,以学会随意。
等她再次决心呼唤那个名字,天台下发光的小蚁又密集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夜才开始上坡,今日的尾巴还长。
也许星子还没准备好出来呢?
宋梨抬头望了一眼,启明星蓦然出现在原来空着的天幕一角。
“汤雪,你可以过来了。”
宋梨发出传音,没期待很快的回应。
可他立马出现在她面前,闭着眼。
“你之前在哪呢?”
宋梨有些好奇。毕竟她一走,汤雪那边除了痛觉其他感觉都微弱得近乎无。
“酒店。”
宋梨莫名惊讶:“你还蛮聪明嘛。”
“那我正好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汤雪没反驳。她钻进斗篷里:
“以后都在酒店等我吧。”
到达地点,宋梨直奔浴室,脑内冒出汤雪的传音:
“衣服,还买和上次一样的吗?”
“嗯。”
宋梨没有多做要求。她一下说不出话。
上一次,酒店、洗澡、衣服都是她向汤雪死缠烂打要求来的,因为她满身是血,即使有钱,做什么都不方便。汤雪本意只想赶紧去下个任务点。
这次却这么主动。
知道自己骗他后,他反而可怜她吗?
拧开淋浴,宋梨打住分析——汤雪本来也不坏,能稍微理解她也正常,何必多想。
从纸袋拿出新衣换完,打开最后一个袋子,她的思绪又缠结起来。
为什么还有双鞋?
因为没有触觉,脚的存在感很低。上次出门吃饭之前,宋梨根本没想起这茬事,鞋是在去餐厅的路上买的。
今天她没提要出门,他却想到了。
只是顺手吧,只是按部就班。
宋梨不由按上胸口,即使那里不会有自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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