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连夜急驶,在破晓时进了京。
“世子殿下,我们已入京城,太子殿下此时并未在太子府,我们是否要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车上才传来一声声音不大的“不要”,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道:“母亲说,我入京后,不得与其他人接触,一定要先见到太子殿下。”
“是,属下这就去探太子殿下的位置。”
宁安世子姓虞,单名一个佑字,原取一生顺遂、平安无灾之意,哪知少年灾祸,这名字反倒弄巧成拙。
虞佑年仅六岁,着人通传后便立在那里。跟着午令往里走时,只敢偷偷抬眼去瞄四周的环境。这里连廊曲折繁复,不似北方常见的一通到底,反而更像南方的手法。转过连廊,是一个过石水榭,落在水里的石块就是通往水榭唯一的路了。
从水榭里传出一声笑音。
宁安世子没忍住朝那边看过去,见有两位公子坐在桌子同一边,一人正对着书案,手里正拿着本书看,一人斜倚靠在桌旁,看向拿书的那人。纱帐袅袅,时而遮住两人的身影,宁安世子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斜靠在桌旁的少年往这边一瞥,看到他时笑了一下。纱帐落下又被吹起,宁安世子再定睛看时,亭中只剩下了一人。
刚才看到的那人好像只是恍惚一场梦境。
“世子,这边请。”
宁安世子回过神来,忙跟上午令的脚步。
然而到了连廊尽头,他看着水中石,迟迟不敢下步。
“世子殿下,奴才僭越,不如让奴才抱您过去。”
“不,不用……”
宁安世子探出一只脚去,探了探虚实,把另一只脚也放上去,这才把整个身体挪到上面,然而,第二块石头他怎么也迈不出去脚了。
濯清尘注意到这边,一道清冽的声音随即传过来,“午令。”
午令伸出双手,“世子殿下,让奴才抱您过去吧。”
宁安世子蹲在第一块石头上,害怕自己再耽误会惹恼太子殿下,点点头。到了亭子,宁安世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要给太子请安。
“免礼,午令,去换些茶点。”
桌上的茶点已被洗劫一空,想来是少爷的功劳,午令领命,换好之后悄无声息地又退了下去,小亭里只余下二位主子。
空气里有好闻的花香。宁安世子偷偷闻,却找不到来源。
太子这时开了口,“原想等你来京城直接接你去太子府,没想到你比我料想得来得快。一路奔波,身体可好?”
“劳太子殿下挂念,身体安好。”
“京城饮食不似故乡,可否适应?”
“回殿下,京城一切皆好,我能适应。”
客套话到此为止,濯清尘问道:“你母亲让你来京城,所为何事?”
宁安世子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太子,濯清尘打开,里面是个锦囊,锦囊里面装着几枚弩箭,正是灯笼走私的仿制弩箭样式,弩箭上还挂着血。
“母亲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殿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安世子摇摇头,“我今日才知锦囊里是什么东西。”
“延州案内情如何尚且不得而知,在你的落处定下来之前,先住在太子府吧。”
宁安世子松了口气,正是他母亲让他做到的,“尽听太子殿下安排。”
濯清尘点了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去。下人们看主子要谈话,已经都下去了。这时叫来似乎有些大费周章,濯清尘想起宁安世子过来时的样子,思索应该抱他过去还是牵着他走过去。
宁安世子默默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眼前的石头,又迅速低下头。
“过来。”
宁安世子听话走过去,看到太子殿下张开双手要抱他,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濯清尘停下来,收回手,他看起来很吓人吗?还是刚刚说话太严厉了?
宁安世子看着太子殿下脸色冷了下来,更害怕,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支支吾吾话没说顺。
濯清尘怕再吓到他,没再说话,只向他伸出一只手。
太子殿下给了台阶,宁安世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太子手上,跟着太子殿下的步伐迈上石头。
太子殿下走的很慢,宁安世子偷偷抬眼,发现太子殿下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怖,也没有外界传扬的那般不近人情。他只是,看上去稍稍有些急迫,但这急迫并不让人焦躁,似乎还带着一些期待。尽管这样,他仍然配合着宁安世子的步伐慢慢走,察觉到太子殿下心情不差,宁安世子松了口气。
然而松了一口气,脚下却乱了套,太子殿下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落水之前把他整个提起来。这次没问他的意见,直接把他抱了过去。
宁安世子偷偷瞧了一眼,太子殿下果然皱了眉。
回到太子府,“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午令会照顾你,若有什么事,让他做就好。若要出门,记得带上护卫。”
“午令公公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不用公公照顾,母亲给我留了侍奉的人。”
“你的人不熟悉太子府的格局,有午令在,会方便一些。”
“是。”
宁安世子跟着午令去给他准备的房间。过连廊时,他突发奇想回头去看太子殿下,正好看到太子殿下往太子卧房走去,身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少年,两人正欢喜地说着话。
等关上房门,宁安世子顺着门框滑到地上,他呼了口气,终于安下心来。
这边濯清尘和步生莲已经回了卧房。濯清尘回来晚了,今日的厨房大权归莲少爷所有。莲少爷毫不吝啬地点了一大桌,又想起什么,“你不用和宁安世子一起吃吗?”
濯清尘摇摇头,“那孩子认生,似乎还有些怕我,跟我一起反而不自在。我让午令去侍候他,且让他自己适应适应吧。”
用过晚膳,濯清尘把锦囊里的东西倒给步生莲。
步生莲拿过来掂了掂,“仿制弩箭?这么说,延州出事果然和仿制弩箭有关?”
这弩箭沾过血,步生莲看过后,濯清尘就将弩箭从他手中抽走,不让他再碰了。
“如今这些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张来清跑到京城哭诉虞将军兵变,但对延州发生了什么却含糊其辞。宁安世子紧随其后,一句话没有,却偏偏带来了这几支弩箭,若我没记错,张来清这些天可只字未提延州与仿制弩箭有关。”
“没错。”
步生莲两手撑在身后,往后一仰,抬头看向濯清尘,“这两位暗中打擂台似的,我却真看不懂了。”
濯清尘低头瞧着他,慢慢引导:“分开看。”
一则,凡兵变,大多数是这几种情况,士兵诉求不得满足、将领间利与权分配不均、朝廷**滋生新的政权,但延州兵变却沾了一个四不像。这些年延州几乎在世人面前隐身了一样,并未听说有什么诉求不满之事。按照张来清的口供,三位将军各有各的侧重,也不至于因权因利产生争执。若说朝廷**,可如今太子监国,一切向好,他们要兵变也该是在太子监国之前兵变。
那么延州兵变是因何而起呢?
二则,延州驻军有三令,“北将军无令不可带兵入延州,虞将军无令不可带兵出延州,张将军无令不可带兵常驻延州”。先不说这三令到底是相互掣肘还是相互拉后腿。兵变之后最易生流寇,延州兵变之事张来清一纸状词递上京城岂不便宜?他不派兵进城平息城中流寇、重建延州城,却着急来到京城,可他的证词却含糊不清,他想要做什么?
三则,张来清言延州兵变源于虞氏谋反。可虞氏若是叛军,为何要送宁安世子进京;若非叛军,为何只送宁安世子进京?宁安郡主千里迢迢让宁安世子送来仿制弩箭,可宁安郡主人呢?虞将军呢?
这每一个人都疑点重重,却没有一条线能够将这些人关联起来。
濯清尘看向书案,将仿制弩箭拿起又放下,在书案上发出“咯哒”一声轻响。
步生莲的目光追随着他手中的仿制弩箭。
张来清进京之后不提仿制弩箭,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提?
最重要的是,他们刚猜到仿制弩箭与延州有关,延州就发生了兵变,是谁能做到这种地步呢?不惜用兵变也要掩盖仿制弩箭的下落,是为了掩盖什么更大的秘密吗?
濯清尘:“除了仿制弩箭,张来清的证词里还有一个疑点。他自始至终,未曾在他的证词中提到过与虞将军对战的人是谁。”
张来清的原话是“十六日晚带援兵赶到延州时已经晚了”。他的证词含糊不清,却反复申明了兵变的日期和他抵达延州的时间。但既然人都已经到了延州,生者辨人亡者辨尸,张来清巡视三关多年,怎么可能连人都认不出来?
步生莲看向濯清尘,“他是故意用漏洞百出的证词,目的是引朝廷的人去延州?”
若是寻常兵变,兵变者一目了然,朝廷需要做的是处置兵变首领,招安叛乱士兵,安抚城中百姓,催促战后重建。以皇帝的处事风格,顶多会派一个安抚使,将这事潦草揭过。但张来清不递快报,自己跑来京城,先在殿前哭了好几日,将延州兵变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又用破绽百出、模棱两可的证词来搪塞濯清尘。
兵变已然过去七八日,朝廷竟然连交战双方是谁都不知道,当真是打了朝廷一个响亮的耳光。如今延州兵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安抚使就能将民声压下去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这一次如此轻易地将延州案给了濯清尘。只是,皇帝是觉得此事除濯清尘之外再无人能平民怨,还是打算拿濯清尘当棋子,去引出延州兵变背后的人?
皇帝把暗卫阁派给他,恐怕是有让他去延州走一趟的心思。暗卫阁……皇帝到底是打算放权给他,还是提防他谋反呢?
濯清尘忽然转了话题,“走私案需要暗卫阁北上通商线,与西域协作抓捕灯笼剩余团伙,定好人选和时间了吗?”
“我跟十七,后日启程。怎么了,有不妥吗?”
濯清尘摇摇头,“去吧,听说西域的葡萄酒不错,去替我尝尝。”
往常步生莲出外任,濯清尘必是百般不愿,这次却让他十分意外。步生莲还没来得及细究这里面的疑点,就听濯清尘接着说:“程允盯着延州,恐怕无暇顾及通商线,你顺道去看一眼钉子的情况,以防通商线再出问题。”
还未来得及酝酿的怀疑被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说服,步生莲缓缓点头。他的目光又落到仿制弩箭上,“延州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钉子已经前往延州寻找虞将军和郡主的下落,白无生也已经在准备协调延州重建的事了。真相要查,延州百姓也要活下去。”
第二日濯清尘醒来后,想起步生莲去西域,正要去找步生莲嘱咐几句,就见桌上步生莲给他留了纸条,说西域那边计划有变,他要提前过去,连夜走了。
濯清尘只好先把这事放一边,去皇宫安排延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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