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步生莲窝在书案旁,忽然道:“哥,那天,你……”
“没什么,去床上,我看看你的伤。”濯清提着药箱,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步生莲坐在床上,凑到濯清尘眼前,“哥,你那天为什么……”
“躺下。”濯清尘再一次打断他。
步生莲不愿意了,按着他的手,“你跟我说啊。”
“你想知道?”
步生莲松开按着他的手,点点头。
濯清尘笑了一下,眼中泪光一闪而过。
他把步生莲赶出家门,又无理取闹地把他找回来,以为能够让他忘掉那日的事,可他又凭什么让步生莲陪着他自欺欺人?他即将宣告自己的死亡,“好,你先躺下,我告诉你。”
濯清尘看着他,动作缓慢又沉重地开始解步生莲外衣的腰带,声音故作轻盈,却仍然有些哽咽,“你在青楼看那些男男女女苟合时,心里在想什么?”
步生莲看着濯清尘的眼睛,“拂花影的姐姐们会在我们去之前准备好谈事的房间。如果是突然拿人,十三和十七都让我在房间外面等他们,就觉得……有点吵。”
“怪不得……”
步生莲的外袍散开了,濯清尘拇指爱惜地蹭了蹭步生莲的嘴角,又在他受了伤的眼角和脸颊上一一拂过。动作十分小心,像是捧着沙漠里最后一掬清水,而烈日炎炎,清水即将干涸。
那凭什么不让他喝掉最后这点水!
濯清尘突然动作粗鲁地扯松步生莲的里衣,露出他的肩膀和锁骨,在触碰到步生莲时,却仍然忍不住放轻了动作。濯清尘的手指在他好看的锁骨上游走,路过他锁骨上的伤疤时,他的动作停下了。随后他的动作更加轻柔,步生莲的伤口处蔓延出密密麻麻的痒意。
濯清尘怔怔地盯着这个伤疤,“丑死了……”
濯清尘感觉到步生莲正在看着他,但他并不敢看回去。他收回手,按在步生莲里衣的衣带上,半天没有动作。濯清尘眼中蓄了半池泪水,“你就干看着?不打算阻止我?”
他并没有束缚步生莲的手,就是为了方便步生莲阻止他,反抗他,最好一拳打醒他。
可步生莲只是看着他,用手抹掉他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泪,甚至用这样担心他的目光审问着他的良心。
“哥……”
这个尖锐的字眼扎透了濯清尘的心脏,他松开手,转身要走。
步生莲从床上爬起来追过去,踩到脱了一半的外袍,连带濯清尘一起扑倒在地上。
濯清尘偏过脑袋,避开烛火。他深深低下头,让眼泪垂直落到地上。步生莲靠近他,才得以看到他隐忍哭泣的表情,他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声音。步生莲伸出手指别在濯清尘口中,解救了濯清尘被自己咬破的嘴唇。
那声隐忍未发的啜泣终于出了声,步生莲看到濯清尘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后眼泪接连而下,而除了最开始的那声哭泣,步生莲再也没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步生莲一只手捧着濯清尘的脸面向自己,濯清尘睁着眼睛不肯眨眼,似乎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可眼眶却再也积攒不了这么多的泪水,违背他的意愿夺眶而出。
步生莲心疼了。他靠近濯清尘,他重伤未愈,几乎坐不住,又害怕濯清尘要走,只好一只手撑在濯清尘身侧,一只手攥着濯清尘的胳膊。无手可用,他只好轻轻舔走濯清尘眼角的泪珠。濯清尘睫毛颤动,扫在他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唇上。
步生莲稍稍退开,在烛光下看濯清尘。
“哥……”
濯清尘摇摇头,要逃走。
“哥,你……别走。”
步生莲不肯让他走,急忙拉住他。扯到伤口,步生莲闷哼一声,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濯清尘扶着他的腰撑着他坐起来,微微蹙起眉。步生莲焦急地看着他,可濯清尘不发一言。步生莲挣扎着抱住他,有些急促的气息扑到濯清尘颈侧,濯清尘伸了伸手,又放下了——他用心不纯,觉得碰他都是亵渎。
“说话。”
“你放手。”
“不是这个。”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整晚都没消停,今天气温就低了,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濯清尘看着暮色下的院子,感觉不到生机,只觉得他要被眼前的人凌迟而死了。
“我就是对你用心不良。”濯清尘自暴自弃地紧紧抱住步生莲,“我恨不得把你锁在太子府,让你只能对我笑,只能跟我说话。”他顿了顿,继续恶心步生莲,“你猜为什么?我爹是这样的人,我大哥也是这样的人。”
濯清尘抓着步生莲的两只手腕把他推到地上,“皇帝哪是对庄氏强取豪夺,他抢的是靖安王。他从外到里要了靖安王,逼得靖安王疯了!死了!”濯清尘泪如雨下,砸到步生莲脸上,看起来就像步生莲也哭了一样,步生莲听到他说,“我也想……我也想……”
濯清尘说不下去了,攥着步生莲的手慢慢松开。
步生莲撑着自己起来,拉过濯清尘把他按倒时垫在他身下的手,那只漂亮的手骨节处被撞得通红,有的地方还蹭破皮出了血。
步生莲用袖子轻轻蹭去渗出来的血珠,“没关系的……”
濯清尘哭得更凶了。
这是步生莲第一次见到他哭成这个模样,眼泪决了堤一般挡也挡不住,步生莲连给他擦眼泪的时间都不够用了,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越擦越多,越流越猛,好像全世界都不肯饶过他,好像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打倒,好像……活不下去了一样……
步生莲再一次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比几年前他身在蜀地听闻濯清尘在京城被刺杀时还要无力。他明明就在濯清尘身边,却眼见着他泪流成河,无计可施。
步生莲更着急,要去吻他的嘴唇。濯清尘把他推到一边,他在步生莲病急乱投医的鲁莽中找回一些理智,“拂花影你又不是没去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想做什么?遂了我的愿吗?”
濯清尘推开他站起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口气喝光了,“等你伤好了,我送你回扬州。”
“我不走。”步生莲跟着他站起来。
“莲少爷,在太子府蹭吃蹭喝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该走了。”
濯清尘扔下杯子,往门外走了。
步生莲往前跟了一步,“濯清尘!你不许走,也不许赶我走。”
这是步生莲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濯清尘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被他偷偷擦掉了。
步生莲也生气了。凭什么濯清尘自作主张说对他用心不良,还要赶他走?他把外袍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你赶不走我,太子府没有打得过我的。”
濯清尘被他气笑了,转过身要和他理论,就看见步生莲眼眶红了,眼神里带着委屈,“你不能赶我走……”
濯清尘手指动了动:他太混账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现在把步生莲惹哭了,他就高兴了?
濯清尘走过去,伸出手,将要碰到他时又触电似的收了回来,濯清尘找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泪。
“你凭什么赶我走……”委屈尽数变成了埋怨。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不知道的后果却是要承担濯清尘的眼泪,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伤口还疼吗?”
“疼……”
“疼就回床上躺着。”
“你还要走吗?”
濯清尘拧了一把眉心,“东厢房都快被你的话本子填满了,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步生莲躺回床上,但没睡意,睁着眼睛看站在床尾的濯清尘。
濯清尘转过头,“闭上眼,睡觉。”
“你别站在那边。你站在那边……要走的话,我来不及抓住你。”
濯清尘沉默着站在了床头。
步生莲转了个身,伸出手来抓住濯清尘垂下来的袖子。
“今天晚上会有月亮吗?”
濯清尘看了一眼夜色,“没有,可能要下雨了。”
步生莲悄悄拉住濯清尘的两根手指,濯清尘挣了挣,没挣动。
“要是冷了,你也上来好不好?”
“我不冷。”
这个角度步生莲看不到濯清尘的脸色,濯清尘却很容易看到步生莲,步生莲没说话,因为他的话似乎有些伤心,睫毛扑闪一下,眼中的光黯淡下来。
“我还不困。你先睡,我困了就上去。”
步生莲嘴角扬了起来,欢欣雀跃地应了,抓着濯清尘的手更紧了。
濯清尘看着他的反应,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像一个背叛了忠诚与纯洁的叛徒,站在堕落的悬崖旁,恶劣地渴求着深渊最深处盛开的绚烂的白莲花。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跳下了深渊。他定睛一看,发现他的孽念原来正是悬崖之上与他一同艰难活着,却又被他背叛的那个人,这可真是最糟糕的事了。
他想要靠近他,又离他越远。
这朵花会枯萎吗?这个人会离开他吗?这个人……会怨恨他吗?这个人还不如恨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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