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铺就的大道上,陈军行过的路线上满是尹掣尸体的血肉碎块,尹丛云眼眶一瞬充血!
他发了疯地猛冲上去,抽刀一跳,直接扑到了那名陈军身上,短刀突刺,洞穿了陈军的咽喉。
马受了惊,要把他甩下去,他一个倒卷割断绳子,后借力冲回,环抱着尹掣的尸体滚落到一侧,再站起身时,陈军已经围了上来。
长.枪利剑围困之中,他浑身都在抖,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尹掣的尸体。
手指摸到大片腐烂的血肉,鼻间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握刀的手几次才把尹掣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爹……”
他低声唤着父亲,然而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那个人再也不会应他一句。
“我说什么来着,定要你生不如死。”
层层守卫之后,陈刻摇着扇子,步履悠然地走到尹丛云身前,笑道:“尹二,感受如何啊?”
尹丛云低垂着头,毫无反应。
陈刻反倒得了乐趣,啧啧有声地围着尹丛云打转。
“尹二,你看闹到这一步又是何必?若是早早投降,不就能少些无谓的流血牺牲么?我爹老说,尹掣大将军乃当世第一豪杰,是他一生的对手,万万没想到这第一豪杰竟然如此不经打。还有你哥,啧啧啧,阵前自刎,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传出去,还要说我大陈小气,竟然活活将人逼死,唉!”
他话头一转,夸张惊叫:“尹二,你不会也要自戕吧?!就当着我的面?哎呀,那可太可怕了!我受不住这血腥场面啊!”
见尹丛云始终毫无反应,陈刻干脆半蹲在他面前,用扇子点了点他的头,“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干爹,我保你不死,如何?”
尹丛云猛地抬起了头,双眼血红,脸颊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不自然地抽动。
陈刻立马起身退开,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这么凶干嘛?”
“……滚!”
陈刻柔声劝导,“尹二,你这亲爹死了,认个干爹不就补回来了?都是爹,没差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家说,是不是?”
围守的陈军立刻大笑起来,起哄道:“叫干爹!叫干爹!”
陈刻大笑:“尹二,听到没?你看你亲爹都臭了,快到干爹这儿来!”
尹丛云死死盯着陈刻,喉头忽感腥甜,他一时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紧绷许久的身体这一瞬间松懈下来,他膝盖一软,抱着尹掣倒在了地上。
陈刻心疼道:“乖儿子,注意身体啊!”
有人高声调笑道:“小王爷,你这干儿子怕是要气死了!”
陈刻当即怒骂道:“你怎么回事?竟敢咒我的儿子死?他死了,岂不是还要老子我给他守丧?”
另一人夸张地叹息起来:“做父亲的,自是要命苦些。”
引得又是一片哄笑之声。
尹丛云心脏剧痛,一万个想法要把陈刻当场弄死,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狠瞪着陈刻。
陈刻多年来的怨气得到宣泄的机会,越发和颜悦色,“尹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保护你,抚养你,尽到我当爹的责任。”
他招招手,“来人,带我儿子回家。”
忽然,街头冲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三人齐驭,怒吼着径直冲入陈军中心。
尹丛云眼睛一跳,抬眼望去,果然是尹陆三人。
三人身上还捆着不知哪里寻来的火.药,拿着火把,威慑力十足。
陈刻飞快躲到人群中,笑道:“这还有送死的?都让让,别挡着人送死,”
步兵退开,枪兵上前拦截,破烂马车经不起折腾,没几下就散了架。
马匹仓皇奔走,三人就地一滚,还是冲着尹丛云而来。
尹丛云扯着嗓子,嘶哑地吼道:“你们来做什么!快走!”
尹陆三人好似没听到,直接点燃引线,陈军不禁连退了好几步,包围圈空了个缺口。
四人再聚首,尹玖护在最前,“少将军!你快走!我们断后!”
尹丛云心头酸涩,抱紧尹掣的尸体,哽咽道:“……我,我走不动了,我没办法走了,你们……你们逃吧,快逃啊!”
尹玖充耳不闻,喊道:“尹廿,你带少将军走!”
引线燃得极快,尹玖和尹陆毅然冲向躲在最后的陈刻,尹廿则拖着尹丛云往缺口疾退。
陈刻笑嘻嘻地看着,眼见尹丛云离开了一小段距离,猛地一挥手,“放箭!”
漫天箭雨自将军府周围射出,精准锁定尹陆、尹玖,一个呼吸间便将两人射成了刺猬!
两人挣扎着往前又走了两步,见火药引线分明燃尽,却没有爆炸发生,眼内泪如泉涌,颓然倒下,血流满地。
陈刻哈哈大笑,“你们也不想想,这城中如今是谁的天下?怎么会给你们留下能用的东西!”
“陈刻!”
尹廿怒呼出声,下一刻高处射出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头颅!满腔的愤怒就此熄灭,尹廿倒在尹丛云身侧,眼中流下血泪,“少将军,快走……”
尹丛云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刻又是一阵大笑,憋了许久的气到这时感觉才终于出够了。他撩着衣袖,凑上前来摸摸尹丛云的头,“怎么了这是?傻了?哎,都是干爹的不是,乖儿子莫气莫气。”
他一脚踹开尹廿,嫌弃道:“什么臭东西也敢挨着我儿子?来人清理清理。”
话音未落,尹丛云忽然伸手一刺,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猛地一压一扣,他被尹丛云反剪双手牢牢锁住,短刀横在他的颈前,锋刃已经割开了一层皮肤。
“!”
陈军哗然,陈刻忙大喊道:“都别动!”
尹丛云剧烈喘息着,连番受了刺激,他已到了极限,连带着那把短刀也极不稳定地磨着陈刻脆弱的脖颈。
陈刻声音飘了起来,“尹二,你冷静,现在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我为什么还要考虑活?”
尹丛云揪着陈刻站起身,退后了几步,然后一脚蹬向陈刻的膝弯,陈刻惨叫一声,重重跪在尹掣面前,随即脑袋被尹丛云强压,直接磕在了地上。
“你爷爷过世,你当磕九十九个头!”
尹丛云摁着陈刻连磕了七八下,陈刻凄厉惨叫,包围的陈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反倒退了几步,深怕再刺激到尹丛云。
丁醇姗姗来迟,陈刻已经头破血流。
丁醇喊道:“少将军!”
尹丛云停顿了一下,陈刻尚未平复,又被尹丛云摁下去磕头。
丁醇道:“少将军!你这是何必!汶国已经没了!你何必陪葬!”
尹丛云丝毫不理,继续摁着陈刻给尹掣磕头,陈刻不住惨叫。
丁醇急得满头大汗,“少将军!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尹丛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问你什么?叛变的心理过程?”
丁醇苦笑一声,“少将军,你太小了,还不懂。”他突然显出了疲态,眉宇间愁云深锁,“战乱数十年,是个人都会累啊。”
尹丛云沉默了一瞬,掐着陈刻的后颈站起身,冷声道:“我爹没有输,尹家没有输,是因为你叛……”
“已经输了!你的二十万尹家军全军覆没!”
陈刻凄厉地尖叫起来,决不放过任何能挖苦恶心尹丛云的机会,“哈哈哈!尹二,你现在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想要我一起死?行啊!我愿意!我将以我的性命,护佑我大陈武运昌隆!一统天下!”
“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少将军!”
短刀扬起,瞄准陈刻的心脏,尹丛云直刺而下!
叮——
一道红光炸开,竟将短刀弹飞。尹丛云一惊,手下却不迟疑,直接抓向陈刻脖子,要将其拧断!
可陈刻周身忽然浮现同样的红光,他明明已经用尽力气,陈刻的脖子却如硬铁,根本拧不了。那股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天空雷云集聚,尹丛云浑身刺痛,几欲吐血。
眼前一道残影掠过,再回神,他已经进了将军府。
府门自行关闭,雷云消散,刺痛也全数消退,他呆愣了片刻,手上终于松了劲道。陈刻软在地上,身上的红光已经熄灭,但是吓得够呛,蜷缩在地不住咳嗽。
他喃喃道:“纪道临……?”
苍老如罄钟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丛云。”
白发道人仍是一身灰衣素冠,只是表情略微焦心,他也不看蜷缩着的陈刻,对尹丛云道:“燕漓擅自助你下山,还为你挡了两次天雷,他身上本就有旧伤,这次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恢复。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尹丛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燕漓的异常,愣愣地说道:“……我不知道他受伤了。”
随即他摇摇头,“如今我的境况,没有办法分心他人,我只想……”
他又要去抓陈刻,陈刻尖叫起来,仓皇地扑到门上狂拍乱叫,向府外的陈军求救,但是无论他怎么喊,府外都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纪道临叹了口气,拦住了尹丛云,“丛云,一切已经结束了。”
“……”
“天下大势,历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艰难人间已历战乱数十年,早该是统一的时候,北陈乃天命所归,你再如何挣扎、愤怒,也无法阻挡。”
陈刻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又哭又叫,狂声大笑:“尹二!听到没有!我大陈是天命所归!”
尹丛云茫然,他看看陈刻,再看看纪道临,“这座城、这个国家,是我祖辈世代守护的地方,是我的家,我保护我的家有何不可?”
纪道临轻声道:“你的使命到此结束了,这个家已经消亡,你随我回山吧。”
尹丛云微张着嘴,眼眶发红,一瞬间有水雾浸透,他马上擦去,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的家没了,真的没了。
纪道临叹了一声,“人间多疾苦,世事无顺遂,陈、汶胜负已分,你父兄惟愿你能平安活下去。你有修行的资质,只要入我门下,潜心修炼,终有一日,定能蜕骨化茧,飞升成仙,这纷乱人世间再束缚你不得。”
尹丛云微微张了嘴,“我……”
陈刻猛然打断道:“尹二!你还活什么?哈哈哈哈哈,这老道说话可真有意思,成仙?哈哈哈哈!尹二!你不如看看这个!”
陈刻不知何时绕过影壁,进入前院,遥遥扔出来一截断臂,尹丛云连忙跟过去,眼瞳猛地一缩。
前院宽广,中心立了一杆旗,是他们尹家的军旗。但是此刻,军旗不在,只有尹丛风的尸体悬于顶端之上,脚下是一大滩凝固的血迹。而军旗之后,整个前院地面向下凹陷,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堆满了尹家兵将的尸体。
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断裂的兵刃仍旧插在他们的尸体上,腐烂的血肉化出尸水,流得到处都是,臭味熏天。
纪道临似乎也没料到这般景象,当场愣住。
“哈哈哈!尹二!好看么!好闻么!后面还有更多!”
“陈刻!”
尹丛云目眦尽裂,猛地扑了过去。明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肩膀上的伤口多次撕裂,血流如注,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痛,只管握拳照着陈刻那张脸砸下去!
轰隆!天雷再次响彻,雷云集聚,乌压压一片。
陈刻没挨住几下便昏了过去,纪道临一把拉住尹丛云的手,急道:“丛云!大势已定,勿要违抗!你快随我回山,天雷砸下来你受不住!”
“你闭嘴!闭嘴!闭嘴!”
“丛云!你父兄要你活着!”
尹丛云停了停,眼前的世界全然模糊,他恍惚看到尹家的旗,在风中飞扬,发出猎猎声响。尹掣一身重甲,骑着马扭头看他,招呼他跟上……身后,尹丛风正和管家商量给他做新衣服,他长得太快,衣服总是穿几次就不合身……身侧,是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训练,又一起上战场的亲卫,正等着他下达命令……
夜色中,灯火斑斓,尹家军齐齐聚在演武场,一人端着一碗酒,一同笑着唱起尹家军的战歌:
大风起兮,扬战幡!
猎猎如火,照无边!
同敌忾兮,披铁衫!
铮铮铁骨,志愈坚!
山呼海啸,霹雳弓弦!
横戈跃马,剑指连环!
一朝功成山河撼!
天下共饮声名传!
莫道长战久弥艰!
愿为手足永相伴!
莫道征途路漫漫!
愿效江水去不还!
愿效江水去不还!
愿效江水去不还!
……
他忍了许久的眼泪轰然落下,重重砸在他颤抖的手上、心上,他挥开纪道临,摇摇晃晃地拖着陈刻往前走去,跪在尹丛风脚下,跪在密密麻麻的尹家军尸体前。
他俯身磕头,哽咽道:“丛云无能,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还能再做一回兄弟。”
纪道临心有不忍,轻声道:“丛云,你此后若修行有成,可去鬼城幽都,还有机会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尚有许多劝慰的话要说,不想尹丛云忽然起身,一把将陈刻拽入怀中!随即不知从哪具尸体身上拔出一把锈蚀的长剑,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自己和陈刻!
陈刻的痛呼和天雷一同炸开,纪道临惊得瞪大了眼睛。
“丛云!”
陈刻口吐鲜血,整张脸都因为剧痛扭曲,他握住尹丛云的手,疯狂扭动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尹丛云分毫不动,浑身肌肉发力到痉挛,死死抱着陈刻,一同摔入满是尹家兵将尸体腐肉的坑洞之中。
他看着满天雷光,畅快大笑:
“去他妈的天命!老子今天就是要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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