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勒乌雪山生活要小心提防两件事,杀红眼的猎人和会诅咒人的怪鸟。
今年的大雪来得格外早,远远望着山头就像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太太,厚重的白雪覆了一层又一层,笨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一脚下去保不齐要埋到小孩子的脖子嘞,想想这场面也有够滑稽的。
你瞧,两个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黑点正往山里挪哩。
这是格勒乌雪山赫赫有名的老猎手科万老爹跟牠的新手徒弟,提起科万老爹来谁都佩服,为了猎物往雪地里趴上两天是常有的事,跟牠一起打猎说不准要被枪弹擦着后脑勺过,凶狠又暴躁,也难怪科万老爹总能猎到好东西,大家心里是又害怕又佩服。
这两年年纪大了,倒是也专心教起徒弟来了,极少干那搏命勾当,旁边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就是牠的新手徒弟提姆蒂。
“老天爷,这个鬼天气真的会有猎物吗?”
提姆蒂背着家伙什落在后面,雪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再来两场这样的雪非得封山不可,照牠说现在就适合待在烧得火红又温暖的壁炉旁,再惬意地喝上一大杯白兰地。
“你再嚷嚷两句,有也被你吓跑了。”好声好气解释从来不是科万老爹的风格,就像优秀的猎手向来不是仁慈温和派的一样。
提姆蒂没胆子顶嘴,只好嘟囔道:“看样子雪要下大了,这可不太妙啊。”潜台词是,也许牠们该休息一下,确实,牠们走了快四个钟头。
科万老爹没有搭理自己这个懒货徒弟,落脚的地方还是有一处的,也是唯一一处,因那种鸟的缘故,原本山上的住民全搬下山去了,只有代斯老太太带着她那孙女伊森还住在山上,老人家身体不好,不方便挪动,干脆就没搬。
虽然好几次都提起让祖孙两下山过活的话头,但都以失败告终,科万老爹一点也不因为老太太的顽固而恼火,对猎人来讲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在狂风的啸叫声中又走上了半个多钟头,一栋破旧的小木屋撞进了提姆蒂的眼睛里。只见科万老爹举起硕大的拳头用力敲打着木门,整栋房子好像在敲打下摇晃了起来,屋顶的积雪也落下了不少,一点不少地都倒在了科万老爹的灰白头发上。
科万老爹一边咒骂一边把羊毡帽摘下抖干净雪,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木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开门的正是代斯老太太,伊森的祖母,这是个慈祥又慈悲的老太太,只是身体不太好,说句话总要咳上两句。
“好久不见啦!”科万老爹握上代斯老太太的手,放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是您来开门,那孩子不在吗?”
“伊森往山上去了。”
这是常有的事,伊森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地跟她祖母一样善良,爱在山林上转悠,救治受伤的动物。但今天的风雪是这样大,科万老爹心里有些担心,便答应上山打猎的时候帮着找找看。
科万老爹要去的地方还在更高的山上,那里有着一大片高山松林,珍惜值钱的皮毛畜生总在那里出没,鲜有猎人到访,宝藏与危险总是并存,只有最勇敢最经验丰富的猎人才敢与恶龙搏斗。
那是一种只在冬天下蛋,有着长长的尖喙和红宝石般的羽色,火红艳丽的诅咒之鸟,它们美丽又危险,用其羽毛制作的服饰极其精美,价格昂贵。
曾经有过大规模的捕杀,但在参与捕杀的人类相继悲惨死亡后,没有猎人敢再行动,一个个离奇诡异的故事也随之传开,大家一致认为那种鸟会人们带来不幸,贪婪,愚蠢,好赌,死亡。
科万老爹此行的目标正是传说中会带来不幸的鸟,牠勇敢正直、好斗勇武,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如果说天底下有谁适合抓捕这种鸟,那一定是科万老爹。
但愿伊森没有跑到那里,否则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空气稀薄又寒冷,提姆蒂一路跟随着科万老爹,前面那高大壮硕的背影真是给足了这个年轻人安全感,备受鼓舞的同时也抽出猎刀来劈砍阻挡脚步的藤蔓树木,科万老爹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回头,年轻人要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程度这是少不了的课程。
走了不知多久,科万老爹拦住了想要继续前进的提姆蒂,点头示意牠往前看。
提姆蒂小心绕开树木,驻足望去,那是一棵巨大无比的高山松,足足有三人环抱着那么粗,几百只红色的鸟在几十米的地方围绕着这棵高山松高飞盘旋,如同红色绸缎遮蔽了天空,又像血水旋涡席卷丛林,流光溢彩,让人头晕目眩,提姆蒂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科万老爹眼里的激动神色一闪而过,接着迅速取下背包,拿好擦得噌亮的猎枪,上膛,端枪。当然不是现在开枪,牠可对付不了如此之多的不祥之鸟,牠在等一个时机。
它们不断在高空盘旋,时不时发出节奏齐整的啾咪声,听起来就像是人类水手的号角声,整齐划一,像是某种讯号,又像是对侵犯领土者的警告。
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惜科万老爹和牠的笨蛋徒弟半句也没能听明白,倒是躲在灌木丛里的那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眼睛瞪得像兔子似的,喃喃自语:“那些鸟既然会说话,那么就不该称呼为它,而应该是她或者牠了?”
“萨丽萨丽,愚蠢的萨丽。”
“救了人类,反被剥皮。”
体格最大,皮毛也最火红的那只鸟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看上去像是领头鸟,声音比百灵鸟还要悦耳动听,严厉地看了一眼还在嬉笑打闹的年轻一代:“孩子们,刚刚的话可要好好记住,人类是最狡猾的,收起可怜多余的同情心,否则下场就和萨丽一样,明白吗?”
鸟声齐鸣,算是回应,领头鸟很满意,收起长喙振翅飞到最顶端,她将亲自守护即将生产的雌鸟们,这关乎族群的未来,必须小心谨慎。
“埃莉文去哪里了?”领头鸟没有在鸟群里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所以向旁边昂着脖颈的鸟询问。
“这样的场合,她大概不会想来的。”
领头鸟听了这话只是叹气,埃莉文不像族群里的任何一只鸟啊,全身白羽,也没有长长的尖喙,倒不如说是只白鸽,普普通通,一点都不神气,开始她以为孵错蛋了,可是这孩子有着族群与生俱来的诅咒能力。
人类把它们叫作诅咒之鸟,并不是空穴来风,它们的确有着这样的能力,只是没有那么夸张。生命受到威胁时,它们会迷惑对方,像施展魔法一样,人类会把它们短暂地看成孩童,趁着对方晃神的功夫留下诅咒,反正都难逃一死,不如同归于尽。
科万老爹曾经参与过捕杀行动,毫无疑问牠是幸运者,但伊森的父亲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临死前向好友发出警告。
冷酷无情的猎手,收集关于诅咒之鸟的消息很多年了,不是为了发财,而是要向这群该死的鸟复仇,因为这群不祥的皮毛畜生,牠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果可以,牠真想将它们一网打尽。
只可惜,科万老爹身边还有个拖油瓶提姆蒂,要击杀头鸟再全身而退,实在是很有难度,所以牠还在耐心等待,雌鸟生产过后是最虚弱的,群鸟都忙着保护撤离,头鸟会是最后离开的那个。
枪声响起的那刻,一切如科万老爹预料中的那样,领头鸟犹如土块直直坠落到地面,鸟群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声,但是苦于找不到凶手,徘徊一阵后只能不甘心地离去。
提姆蒂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牠听过这群鸟的故事,看向科万老爹的眼神已经没了先前的不耐烦,而是满满的崇拜。
科万老爹收起猎枪,鼻子里得意地哼了一声:“等着吧,总有一天全拔了它们的毛。”毕竟,牠已经有对付它们的经验了。
猎人捡起战利品,却听到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响动,马上警觉地端起猎枪,直到看见脸蛋通红冻得发抖的伊森时才展露了笑容,粗糙的手掌大力拍着小姑娘的肩膀:“这儿太危险,下次去别的地方玩。”
“我找到了一只很漂亮的鸟!”
伊森的语气里满是自豪,科万老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只白色的小鸟,翅膀大概是被其它鸟啄烂了。
“是挺漂亮的。”科万老爹对死去好友的女儿总是疼爱的,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想养什么鸟都行,只要不是那些血红色的鸟。”
三个人一起回了祖母代斯老太太那,临走前科万老爹还企图说服祖孙两搬到山下去,只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成功。
科万老爹并不气馁,只是交代道:“雪下得太大,过两天可能得封山了,我下个月再来看你们。”说着就和提姆蒂一起下了山。
猎人们一走,伊森就把新带回来的小鸟安置在鸟笼里,旁边还有好几只同样受伤的鸟,不过看样子好得差不多了。
晚上祖孙俩吃饭的时候,代斯老太太开口说话了,提起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话题也十分平静:“下个月你和科万下山去吧。”她已经很老了,夜里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咳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
伊森乖巧地说了声好,便服侍祖母睡觉去了,等祖母睡着的时候,她又来到了鸟笼边上,什么话也不说,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只白色的说个不停。
“我埃莉文绝不重蹈萨丽的覆辙。”白色羽毛看上去无比圣洁,“你们这群卑鄙的人类最好赶紧去死。”
埃莉文吗,这名字可真有趣,伊森笑了起来。
面前这个人类小孩死到临头居然还在笑,不可原谅,埃莉文很生气地重复道:“我诅咒你穷困潦倒,病痛缠身,哪怕死后灵魂也不得安息。”
诅咒也很有意思,伊森干脆伸手把埃莉文抓了出来,当然是被狠狠啄了好几口,可她没有放开手里的鸟,而是轻声哄道:“我帮你清洁一下伤口。”
埃莉文自然是不肯轻易就范的,偏偏她翅膀伤得很重,闹不出大动静,除了倔强地缩着脑袋什么也做不了,同族因为羽色排挤她,如今她却因为这一点逃过一劫,没有哪只鸟像她这样窝囊。
伊森用软布轻轻擦拭掉脏污的血迹和泥土,再小心翼翼地用布条裹好伤口,埃莉文试着摆动翅膀,发现自己这模样着实怪异。
“你应该饿了,或者渴了。”伊森倒了一小碗清水放到埃莉文面前,还准备了一点吃剩下的黑面包片,甚至贴心地撕扯成小块。
埃莉文确实饿了,倒在灌木丛里整整一天也不见母亲来找她,如果不是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坏心肠的小姑娘,她大概真的要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我就吃一小块垫垫肚子。”埃莉文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坏心肠姑娘的食物,可又难忍肚中饥饿,所以掩耳盗铃一般说道,“只吃一小块,这个人还是得受到诅咒。”
伊森就坐在那里欣赏埃莉文优雅的进食表演,只吃一小块,然后连桌角的面包屑都没放过,碗里的水也矮了一截,她想这是一只口是心非的鸟。
等她吃完,伊森又把它放回了鸟笼里,吹灭蜡烛后回了房间休息,黑暗中的埃莉文无比困倦,所以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埃莉文发现每个鸟笼里都放着一片黑面包和一碗清水,不同的是,她的面包片是撕碎的。
代斯老太太一整天都没有出过房门,埃莉文从她身上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临近中午的时候,伊森从外面回来了,是新的小鸟,无一例外,或多或少受了伤,留在外面是活不到第二天的。
伊森进了祖母的房间,代斯老太太很虚弱,她已经连床都起不来了,意识不清,像拖拉机一样喘着粗气,但还没死。
伊森动作轻柔地扶着祖母,凳子上放着刚熬好的热粥,她吹了两口想喂给祖母,但是可怜的老人家一口也吃不下,弄得满嘴,脏兮兮的。
她细致地擦拭祖母的脸,然后掖好被角出了房门,路过鸟笼时,停了下来,也不是故意停下来,只是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伊森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也许你应该晒晒太阳。”
就这样,埃莉文被伊森连着鸟笼一起提到了外面柴堆上放着,阳光很好,没有风,埃莉文忍不住眯着眼睛小小的享受了一下。
伊森没有看她,仿佛只是放下了无关紧要的物件,便又进了屋子把其它鸟笼搬了出来,除了今天新带回的小鸟,全部都长得很好,一个一个检查,脚,眼睛,尾巴,翅膀,伤口恢复得不错。
埃莉文看着伊森把鸟笼挨个打开,检查一通后再全部放飞,被放生的鸟扑腾着翅膀很快就消失不见,然后她站到了自己面前,长久的缄默,直到冷风吹来,冻得埃莉文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该进屋了。”
伊森说完就提着鸟笼进了屋子,放在原先的位置后再次走进了祖母的房间,这回躺在床上的人断气了。
天色很晚了,不适合在外面活动,所以第二天的早上,伊森才拿着铁锹去了屋子后面的空地,那里埋葬着她的亲人,所以祖母也应该葬在那里。
伊森费力地挖了整整一个上午,勉强挖出了能容纳一个人的长方形坑,她把铁锹放在一边,进屋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她来到了已死之人的床前。
代斯老太太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她的孙女还太小,搬不动她,所以伊森几乎是半抱半拽地把祖母拖到了外面,她半跪在地上,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尽可能保持逝者生前的整洁。
埃莉文冷眼看着,诅咒比她想象中生效得还要快。
鼻尖湿润,伊森伸手抹了一下,手背上都是鲜血,她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才接着拿起铁锹,继续完成埋葬的活计。
回到屋子,伊森把壁炉烧得很旺,坐在地上安静地烤火,背对着鸟笼,埃莉文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小姑娘坐在壁炉前,一下午都没有起身,壁炉的炭火早已烧尽,等到外面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还有两只鸟要喂。
最后带回来的那只鸟伤得不算太重,伊森没有把它关在鸟笼里,喂了两天面包屑,那只鸟自己就扑腾着飞走了。
埃莉文看到的时候格外羡慕,翅膀的伤早就好了,但是伊森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也从不让她待在鸟笼外面,这个该死的人类小姑娘一定是在囚禁她,看向伊森的眼神里多了些愤恨。
亏她还险些动了恻隐之心,差点就要像愚蠢的萨丽一样收回诅咒了,不过没关系,埃莉文已经看透了这点小把戏,她得花点时间想想,等这个人类小姑娘死后,她要怎么逃出牢笼。
这天来得很快,埃莉文从她身上嗅到了和代斯老太太一样的死亡味道。
伊森很虚弱,短短几天的功夫消瘦得厉害,搀着棍子出了屋子,慢腾腾地走到了屋后面,她没有忘记把鸟笼也带上。
她坐到了母亲的坟堆旁,鸟笼靠在腿边,脑袋抵着小小的坟堆歇了一会儿,日头西移的时候,她把鸟笼打开了,埃莉文迅速逃离了这里,没有一丝眷恋。
“埃莉文”
鸟笼滚落到地面上,伊森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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