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铮靠在后座,这车的确宽敞到能跷二郎腿,和秦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好消息是秦舟看起来真的对成为一名战地记者燃起了极大的兴趣,坏消息是——他也确实对他这个前战地记者本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李和铮自我判断他不算gay,他活了三十二年也就只和骆弥生谈过几年恋爱,青春期里忙成绩没空悸动,分手后进入生死边缘更没心思想这些事,对自己性取向是男是女没概念,不存在有gaydar这种东西。
但他有一个成年人的基本判断。
他们的车程二十公里,走了半个小时后,毫不意外地堵在了北三环转东三环的路口。堵车无限延长在封闭空间里的私人时间,而这孩子东问西问嘴不停,热情得过头了。
并且,坐在后排的李和铮在以闲聊的口吻讲述自己过去的只言片语时,总是会在后视镜里看到秦舟充满侵略性的眼神。他们对视,他看得出那些眼神里隐含着兴奋、探究、志在必得。
年轻人爱打直球,不在乎自己的目的是否明显,更忽视所谓的身份世俗伦理道德。再加上他可见一斑的家境,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有一种天然的底气,比起瞻前顾后,他更擅长一头热地做自己准备去做的事。
李和铮有什么不懂的。懂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是有点好奇,难道他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gay”?怎么这么不怕生地扑上来了。
鉴于对“败坏师德”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又想到这孩子订的饭不便宜,李和铮稍作思考,决定以不扫兴的体面方式改变一下这顿饭的性质。
他点开了骆弥生的对话框:能打电话吗?能的话,给我打过来,我说什么别管,之后和你解释
骆弥生一个字都没多问,几秒后打过来。
响铃,李和铮打断秦舟的话,接起来:“喂?骆大夫,怎么啦~”
同样开车在路上的骆弥生没有得到剧本,只说“嗯”。
“我和学生一起吃饭,去昆仑饭店。”
骆弥生:“……嗯?”这回他是真的在疑惑了。
“就我们学院的,你也见过,上回送我去你那儿的那个,秦舟。”李和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秦舟的眼神,看他似乎是在为这条信息感到某种爽快,便等了会儿,继续说,“这么巧?嗐我们就是普通吃饭,聊聊,没什么重要事说。我问问,秦舟。”
“哎老师您说。”
“骆老师也约我在这附近吃饭,你看方不方便一起?我来请,我正好和他也有事说。”
秦舟愣住了,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回绝,硬着头皮:“成啊!那咱一起。”
“多谢啊。”李和铮笑了笑,“那行骆大夫,一会儿我发位置给你。”
稍微品出点味儿来的骆弥生再次:“嗯。”
电话挂了,消息进来:你不想和他吃饭?
李和铮快速打字:不能想,我怀疑他对我图谋不轨
这下骆弥生真的无语了:。。。
李和铮笑了:
—没办法,叔叔也有人惦记
—外甥叫啥,我提前熟悉下,扮演一个好叔叔
骆弥生:
—叫帆帆,大名刘翼帆
—他想追你?
李和铮:
—追我我就答应,我也太不值钱了
—[位置]昆仑饭店
堵车的骆弥生再次被堵住。他眨巴下眼,嗯,话里有话吧。
回头看看被他捆在儿童椅里的外甥,小孩教得好,大人打电话他不出声,安安静静地举着手里汪汪队的饮料,也不喝。
骆弥生琢磨琢磨:“一会儿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叔叔和我们一起吃饭,帆帆可以吗?”
“可以。”外甥像母舅。
“高个子的叔叔姓李,是舅舅的……老朋友,很亲近。帆帆……也管他叫舅舅。”说出这话,骆弥生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热。
“可以。”帆帆很干脆,五岁的孩子从两岁开始上早教,这年岁说成是小大人太夸张,基本也什么都懂了,“见到我就喊舅舅。”
“谢谢帆帆。”
“不客气,舅舅。”脆生生的,甥舅俩颇有礼貌。
骆弥生反手过去,帮帆帆把杯盖拨开,摸了摸他的头。
——————
秦舟停好车,李和铮自己单脚蹦下来,摸兜拿烟:“抽一根再上去吧,顺便等等骆老师。你抽吗?”
秦舟想象中的双人晚餐变了味儿,有点受挫,兴致没刚才那么高,过来蹭老师的烟:“成,老师,您和骆老师很熟?”
“嗯,以前挺熟。”李和铮没多说,扭脸看见了骆弥生的小奔开过来,抬手招呼。
骆弥生的车停在巨型suv旁边,迷你得有点可爱。
小奔车主从车里钻出来,自下而上地和李和铮对视,看他站在高个子的学生旁云淡风轻,笑里带着几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揶揄,之于他,昨夜的“不欢而散”已荡然无存。
骆弥生匆匆点头,绕过车头去解救还困在儿童椅里的帆帆,沉默着,明白了他今日的作用:给前男友挡烂桃花。
帆帆把汪汪队饮料留在车里,不用抱,自己走过来,仰头判断,“高个子的叔叔”,但这两个人都有两个他那么高,那,有白头发的这个是要被叫成舅舅的叔叔。
帆帆大方打招呼:“哥哥好,舅舅好。”
李和铮提前灭了烟,听见这称呼,弯腰,嗖一下把小孩抱起来,掂了掂:“哎哟我的大外甥~”
骤然离地这么远,一张像外国人的脸在眼前放大,眼珠儿还是彩色的,帆帆有点紧张,把住了李和铮的胳膊。
李和铮姿态是自然,真是他亲手带大的亲外甥似的,心里却是一紧。
艹,迷你版的骆弥生。
……怪可爱的。
“帆帆想吃牛排,咱们别去潮州菜了,”李和铮抱着孩子,转向秦舟,“上29层吧。”
“没问题。”秦舟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面上撑着凑过来,“小弟弟你好。”
李和铮抱着孩子拐了两步,骆弥生锁好车,自然地从他怀里把帆帆接走:“你腿别负重了。”
他把帆帆放地上,牵他一只手,李和铮牵上了他另一只手。
高高举着双手牵着真舅舅和假舅舅的帆帆松了口气。
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仨背影的秦舟:………………
哪里来的一家三口?!
——————
在360度全景天窗的旋转餐厅,帆帆很高兴。
他喜欢舅舅,舅舅周末带他玩儿,对他有求必应。现在带来一个彩色眼珠的舅舅,也很疼他,一直在笑眯眯地和他讲话,亲手给他切牛排。
西餐厅的四人桌,坐得很微妙,李和铮左手边放着帆帆的儿童椅,正面坐着骆弥生,秦舟坐在他斜对角。
李和铮一边照顾着帆帆,一边续上在车里的话题,和秦舟继续说:“所以说,你不能和我比。我年轻的时候,那不叫为梦想奔赴千里,那叫不知天高地厚。这还是说好听的。说不好听的叫不知死活,写普通的报道配不上我,我才非要用命往外跑。”
对面的骆弥生握着叉子的手猛地收紧了,又松开,垂下眼睛。
秦舟不知道他这话是用来刺谁的,兴致勃勃地反驳:“您说您这,非要劝退我,还把自个儿说成这样,至于吗?”
“我劝退你是肯定的,不管是你、不是你,谁现在杵我面前了,我都会劝他,别把那梦不梦想的挂嘴边,过好自己的生活,真想清楚了再做决定。”李和铮老神在在地扎起一块儿焗蜗牛。
“这玩意儿,这么一做,卖你三五百。在战区,你从地里都挖不着带寄生虫的,炮轰没了,寸草不生。这谁受得了?”
“老师,您受得了,我为什么就一定会受不了?”秦舟到底年轻,想象中的夜光晚餐对坐而谈没了,所期待的李和铮会给他的鼓励、甚至逐渐对他倾囊相授,也没了,还全是各式各样的打击,有点沉不住气。
“战地记者是危险,可如果人人都怕危险,就没有人去做了。还是说,您是看我像个富二代,没什么新闻理想,所以看不起我?”
“你急什么。”李和铮抬眼,扫了秦舟一眼,压迫感随之而来。
秦舟:……
他缓了下才开口:“抱歉老师,我有点激动。”
“激动好啊。”李和铮把水果沙拉拌好酱,拉到帆帆面前,“你有新闻理想,我挺高兴的。而且你说的话很对的。”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正视秦舟:“我尊重你的意愿,或者说,我敬重你愿意成为殉道者的勇气。只是在这件事上,每一步路,我都走过了。无论你是向往我的经历也好,还是你有你想实现的理想抱负也罢,都很好。那,现在我问你,一个人用十年时间深耕一件事,一般来说,是为了什么?”
秦舟怔住。
工作本身并不具备价值,大部分人是养家糊口。若在保证基本生活质量的情况下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很幸运,这是人生常态。
那……为了实现梦想吗?可是李老师刚说不要把梦想挂在嘴边。
难道是……为了实现更伟大的目标?变成“战地英雄”,中二时期都不好意思说这种话。
骆弥生也放下了叉子,扭头看秦舟。
沉默良久,秦舟眉眼塌下去:“我不知道。”
李和铮笑了笑,“你才二十岁,你说不知道太正常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可以想想这个问题属于你的那个答案,可以告诉我,也可以放在你心里。至于你想听的那些课外知识,我当然也可以讲给你听。”
秦舟点点头,没说话。
李和铮与骆弥生对视一眼,故作浮夸地叹口气:“你也不要把我神化。不然你应该继续看到我的报道,而不是喊我老师。”
“那不是一回事,”秦舟又急了,“因为……”
“好了,”李和铮温和地打断他,“给你讲件事。我常驻在热战区,但很幸运,没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情况,也没缺胳膊少腿。我原装的膝盖,丢在了一起根本用不上飞机大炮的部落冲突里。”
“和我一起去的同事,他家女儿刚刚两岁,他是回国歇了几年,还放不下外头的那些破事,又出来的。”
“苏门答腊有一种花,叫巨花魔芋,会散发腐尸的味道,就是咱们常说的食人花的原型。”果汁喝完了,李和铮顺手拿过骆弥生的果汁,含着他的吸管喝了两口,“国内没有,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对这花过敏。”
骆弥生定定地看着李和铮,秦舟也有了猜想,面色凝重,可惜李和铮讲出来的事并没去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有转折。
“谁也没预料到。身边根本没有药物能干预。”李和铮神色淡淡的,“我当时忙着被急救,等躺进回国的班机,不知道另一个客舱里还躺着他的尸体。”
一片沉默。
听懂了的帆帆眼里汪起泪水,咬着嘴唇忍着,和骆弥生克制情绪时的小习惯一模一样。
李和铮连忙把帆帆从儿童椅里抱出来,放腿上哄:“没事,不哭,不怕昂。”
良久,秦舟举起果汁杯,冲李和铮举杯:“谢谢您,老师。”
——————
回到停车场,李和铮很自然地掠过豪车,朝小奔走。
倒是骆弥生,多看了几眼那辆车,抿了抿嘴。
“老师。”秦舟叫住他,李和铮与骆弥生一起回头看他。
“您今天说的所有事,我都记住了,”年轻男孩目光坚定,“但我想,我不会放弃的。不论什么。”
李和铮受不了地摆摆手:“看你那操性。行了甭扯那没用的了,赶紧回家。”
路上,李和铮还靠在他那后仰的椅背里,闭着眼睛,唉声叹气:“骆大夫,你说,是为人师表累,还是救死扶伤累?”
“你觉得呢。”
“我艹,反正给老子累屁了。”
“啧。”
“哦对不起帆帆,舅舅说脏话了,别学我。”李和铮反应很快,萎靡地,“我今天应该没太‘爹’吧?对个孩子大言不惭的,招烦。”
“不会,我看他挺喜欢你的。”骆弥生语气平淡。
李和铮笑笑,没说话。
输出了太多,初尝为人师表滋味的李老师几乎睡过去。
天色已晚,车内太安静,帆帆也睡着了。
到了李和铮的小区门口,骆弥生转过脸,抬眼,去看他在夜色中深不见底的眼睛:“我把帆帆送回家,再去找你,行吗?”
啊啊啊啊补药这么沉重你们两头小苦瓜,给我甜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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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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