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震一直跟着柳娘练,总期盼着有天能站在台上。
戏团很热闹,阿朱是小师妹,身边经常围着各种各样的人,讨她欢心。
阿震倒不羡慕这个,他羡慕阿朱有爹娘疼。
班主对自己极差,但对唯一的女儿极好,常常给她买镇上时兴的布料做衣裳,柳娘就更不必说了,她性格本身就温柔,对阿朱总是笑容满面。
阿震出生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前八年靠爷爷卖垃圾存活,后来爷爷死了,就靠自己卖垃圾存活。
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有爹娘,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这日,戏班子要去表演,柳娘慷慨地将阿震带上。
城隍庙古戏台灯火通明,灯笼高高挂起,流光溢彩。
台下坐满了有头有脸的乡绅、商贾和几位从省城来的贵客,人人都提着胆,生怕招惹了贵人。
今晚演的是全本《长坂坡》,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武戏是重头,场面宏大,龙套众多。
台下众人高呼,格外热闹,台后却乱成一锅粥。
一个经验丰富的武行,开演前一刻吃了不干净的烧腊,此刻正抱着肚子在茅厕里天昏地暗,脸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他本是扮演“曹营杂兵甲”的演员,戏份不多,但必不可少。
班主急得团团转,额上青筋暴跳:“人呢?!谁顶?!谁能顶?!这角色看着不起眼,可跑位、开打、翻跌一样不能错!错一点就搅了整场戏!”
临时抓人根本来不及。后台学徒们面面相觑,这……没练过的上去就是出洋相,会捅出大篓子。谁也不敢应声。
柳娘皱着眉,看看阿震又看看丈夫,最后,下定决心讷讷:“班主……要不……让阿震试试?”
“师娘!你疯了?!”旁边一个学徒惊呼,“他一个聋子!听不见鼓点锣经,怎么跟得上趟?!”
“是啊!这不是砸班子的招牌吗!”
“胡闹!简直是胡闹!”班主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柳娘,“你……你存心要气死我?!”
柳娘眼波流转,心思早已定下,她走上前,讨好地扯扯班主的衣角:“阿震的身段和把子功,是我亲眼看着练出来的!他记性好,走位图看过几遍就刻在脑子里!他……他‘听’不见,但他能‘看’能‘感’!他懂节奏!”见班主不为所动,柳娘又急切地去推阿震,“阿震!把那天练的‘趟马’和‘小快枪’走一遍!快!”
阿震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吓得动也不敢动,耳朵嗡嗡的响,但柳娘的话,很清晰。他用力地点点头,起了范儿。
没有锣鼓,没有丝弦,他起势、趟马、翻身、亮枪花……一套“小快枪”的基础动作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动作有力,下盘极稳,眼神也随枪尖所指,杀气腾腾,饶有千军万马之势。
班主愣在原地,真是可笑,这小子练了这么些天,居然比那身经百战的老武生还到位几分?
“他……他真会?”莫不是被人夺了舍,占了身体?班主咽了咽口水。
“班主!没时间了!开场的锣都敲二遍了!”管事在旁催促。
班主看看台下已经有些不耐的贵客,一咬牙,猛地一拍大腿:“给他上妆!换衣服!柳娘!你给我盯紧了!出一点岔子,我唯你是问!”
柳娘如蒙大赦,立刻拉着阿震冲向化妆区,手忙脚乱地给他套上曹兵的号坎,抹上油彩。她的手抖得厉害,甚至自己都不确定这么做有几分胜算。
她飞快地用简单的手势和口型强调着几个关键位置和“死”的时机。
阿震点点头,拍拍她的手安抚。
锣鼓点骤然密集,《长坂坡》正式开演!
“赵子龙”在台上唱念做打,引得满堂彩,可台下懂行的看客早已发现,那位“曹营杂兵甲”似乎换了人。
在混乱的战场跑位中,他总能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与其他龙套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几次巧妙地“掩护”了主角的走位。
赵子龙银枪如龙,杀入曹营,阿震按照剧情,需要迎上去,过几招,然后被一枪“挑死”。
他听不见,但他能感受到鼓点的流动和“赵子龙”的位置。
阿震大喝一声,挺枪迎上,与“赵子龙”的几下对打,枪来枪往,招招到位,劲风扑面。
他眼中有无畏,也有恐惧,仿佛早已超脱“龙套”身份,最后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僵尸倒”收尾,倒下后,身体还随着“赵子龙”后续的枪花做了几个细微的抽搐,将“中枪身亡”演得极具真实感。
太完美了!
台下爆发出掌声,有看客高呼“好”。
后台,柳娘看着阿震完美阵亡,心下终于松下一口气,面上浮起骄傲。
这是阿震初出茅庐,人生迎来高峰的一场戏,同样是全电影的**,江溪池每日早起而出,凌晨才归,拍了一个月,才终于结束,累的半死。
周惊莳也开始投身于工作,常常两地跑。
听徐栀子这个间谍说江溪池终于将这戏收掉,他想都没想,订机票回了冉海。
坐了半天飞机,到冉海已是凌晨,周惊莳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所幸,《聋儿》剧组也刚好收工。
这时候肯定在卸妆。周惊莳猜。
于是,他又跑了好几个街巷,终于在一家刚开业的店铺里要了束勿忘我。
再次折返《聋儿》剧组,江溪池刚好和顾朗说说笑笑走出来。
周惊莳将勿忘我背在身后,尴尬地朝顾朗招呼:“师兄,我送小溪吧。”
顾朗眼尖,早看见他手上揣着什么,好奇地往他身后探:“藏什么呢?”
“没什么。”周惊莳别过脸,向江溪池挑了挑眉,示意他把这个“电灯泡”赶走。
江溪池也有点想他了,于是笑着对顾朗说:“师兄,我跟小树走吧,你回家看看大哥,我怕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师父在呢,安全的很。”顾朗不接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哎呀师兄,他们俩一痴一老,更不安全了!你年轻气盛,得去保护他们!”江溪池在心里默默道歉,大力推走顾朗,“去吧,师兄,你不去我不放心!”
顾朗听到他夸自己“年轻气盛”,特受用,蹦上车,一句话没留下就冲回家了。
风有点凉意,已经快入冬了。
周惊莳拿出那束勿忘我递给他:“小溪,恭喜你,啃下一道难题。”
江溪池脸颊微红,接过那朵花,挽住他的手:“我还会啃下很多难题的,小树!”
周惊莳没忍住,侧过脸,低头吻开那抹酡红,又一路游移而下,碰了碰他的唇。
江溪池心里慌乱无比,脑中一团浆糊,他怕剧组有人出来,又怕外头有狗仔蹲点,他嗔怪地推了推周惊莳:“我们……我们先回酒店……”
“好。”周惊莳嘴上应答,却默默牵起他的手。
车跑了一段,江溪池发现这不是去酒店的路。
“我们要去哪?小树。”他贴过去问。
周惊莳开了点车窗,凉丝丝的,他笑了笑,回:“回家。回我们的家。”
车七拐八拐,在一个小区停下。
周惊莳带着江溪池在一栋别墅前停下,他按了密码,开了灯,屋里的陈设变得清晰。
简约的沙发,茶几,灯,空出很大一片位置,显得很突兀。别墅是两层的,但不用看江溪池也能猜测到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的。
看起来不怎么住人,但很干净,打扫得一丝不苟。
“小树,这是你买的房子吗?”江溪池问。
周惊莳点点头,等着他继续问。
“那……你是不是不经常住在这里?”
周惊莳摇摇头:“每次开完演唱会,拍完戏,我都会在这住几天。”
“那……是不是太单调了点。”
“因为……”周惊莳猝不及防地吻住他,这个吻,有点咸涩。
“我在等你。”江溪池听见他说。
“等我?”
周惊莳点点头:“没有你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江溪池心脏坠痛,痛的眼泪直流,他紧紧拥住他,嘴里喃喃:“对不起……小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惊莳摊开他的手掌,吻住那颗小痣:“不是你的错,是上天的示意,告诉我到底有多么爱你。”
“对,是上天旨意,告诉我,到底有多爱你。”江溪池再次埋入他怀里,像无数个台风天那样,两人互相依偎着,妄想从对方身上抓住一缕光。
“周惊莳,我很爱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所以,可不可以,在你知道真相后,原谅我?”
“什么真相?”周惊莳听着不对劲,猛地一惊。
江溪池摇摇头:“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但是,你永远不要放开我,好吗?”
他不愿意说,周惊莳也不会强求,紧紧拥住他:“好,我永远不放开你,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
偌大的房间,只有两具重逢的灵魂相互碰撞。
黑暗中,周惊莳说:“哥哥,‘止息’结束了,我想开个演唱会,叫‘溯光’,你说怎么样?”
“好。”江溪池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
“那你会来看吗?”他问。
“会,我会的。以后你的每场演唱会,我都不会缺席了。”江溪池真诚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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