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是书香世家,钟老先生和周女士都是两个老学究,最看重家门风气,讲究家世清白。
据说当年钟老先生在十三中教书时,为了拆散班级里的一对鸳鸯,天天家访,每天把两人喊到办公室谈心,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最后这一对少年情侣实在受不了,只好断情绝爱,约定高考完再续前缘。
十三中学子由此赠了钟老先生一个外号:法海。
法海你不懂爱。
等到陈轻舟上高中时,钟老先生名声在外,即使已经退休了,这个故事被没届班主任引经据典说来告诫学生,倒是代代流传了下来。
加上那时候陈轻舟犯浑,经常被叫家长,学校里的老师几乎都知道他是钟老先生的外孙,以后班主任再讲故事时就会加上这么一个头衔:那个十六班的陈轻舟他外公……
不过这倒是免了陈轻舟许多麻烦,不少对陈轻舟蠢蠢欲动的女孩因为害怕“钟法海”家访谈心,只好按耐下一颗心。
陈轻舟还记得高中时期拜钟老先生所赐,他那群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一样的哥们经常嘲笑他独身一人,也给他起了个外号:白莲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在钟老先生看来被带绿帽子纵然很丢人,但至少错不在你,你还是品行端正,一派正气的,但如果是你给别人带绿帽子,这就证明你人品有问题,家风不正 ,这在钟家是被严令禁止的。
比早恋严重一千倍,可能要上家法。
“你……你敢!”钟老先生拿筷子指着陈轻舟,“你要是敢出轨,我就打断你的腿。”
“行了,行了,”周老太太按下丈夫的手,“千帆还在这,你俩吵什么吵。”
林千帆见识了钟老先生的威力,觉得外婆真是算平和脾气好的了。
一顿饭吃的心惊胆战,结束后钟老先生警告似地白了陈轻舟一眼,又回书房埋头书籍中,陈轻舟大包大揽下所有家务,扎进厨房洗洗涮涮,锅碗瓢砰被他盘得砰砰作响。
陈老太太拉着林千帆坐在沙发上拉家常。
许是多年教书的原因,老太太不说话时表情非常严肃,盯着人看让人很有压迫感,但此时笑起来,在脸颊上挤出一个括弧,又非常可爱。
林千帆发现陈轻舟的笑容几乎和外婆一模一样,都是盛满笑意的括弧笑,因为这点相似,林千帆也不那么怕这位老太太了,两人聊得非常欢乐,投缘。
“千帆,今年多大?”陈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千帆光滑平整的手背。
“20岁。”
听到这个数字,老太太的手停顿了下。
“这么小,这小子倒挺美的。”
“嗯?您说什么?”
老太太又露出一个更大的括弧笑,把两人的手摊开放在一起,“这双手可真好看呐,细长细长的,当年我还是姑娘时也是这样水葱一样的手指,现在看看……”
“还是年轻好呐!”老太太突然感慨。
她指着厨房里那道身影,“我说这小子怎么这次回来活力满满,原来是受到‘小朋友’感染,看来还是要多和年轻人在一起。”
林千帆憋着笑收回目光,她怎么感觉在陈老太太嘴里陈轻舟像是年过半百似的。
有了这道滤镜,厨房里的陈轻舟倒不像是孝顺祖父母的好外孙,反而像个人到中年照顾家庭的体贴丈夫了。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陈老太太说,“这孩子,从前死气沉沉,不爱笑,比我这个老年人还没活力…..”
“陈老太太又说我坏话呢!”陈轻舟推开厨房门,打断外婆,“您怎么越活越回去,还像个小孩子背后说人坏话。”他走到茶几旁抽出两张纸巾擦手。
“去去去。”
老太太站起来拍他背,虽然只是意思意思,并没有下重手,但林千帆看到她打的地方非常接近陈轻舟受伤的脖子,刚想站起来阻拦,外婆突然停下了手。
“这怎么回事?”
陈轻舟一进屋就把外套脱了,衬衫领子低,贴在后脖的药膏自然露出了一大截,很容易看见。
“没事,不小心磕的。”
“你做什么能磕到那?原本颈椎就有伤,不知到要保护吗?”
陈老太太又恢复了严肃面孔,一声声质问像极了班主任训学生。
“行了,知道了,下次我注意。”陈轻舟把外婆重新扶回沙发上坐着,“你们聊,我去看看外公。”
陈月影板着脸坐下,听到陈轻舟关上书房门的声音才说话,“和外婆说说那伤是怎么回事?”
陈轻舟是陈月影一手带大,对他的各种小动作言谈举止了如指掌,若是陈轻舟刚刚说得是真话,面对质问肯定会杠上,就这么妥协,说明他说的是假话,怕多说多错,急着把话题了结。
“啊?”
林千帆也不知道陈月影是怎么看出陈轻舟说谎的,她猜想这是多年教师生涯练就的火眼金睛。本就不擅长说话的林千帆,对上这么一双蓄着凌厉精光的双眼,瞎话也编不出了。
“是……是他……”
林千帆吞吞吐吐,她总觉得这种家事不应该由她一个外人说出来。
“是不是陈自珩那东西打的?”老太太问得这么直白,仿佛已经确定了答案,“虎毒还不食子,那玩意还算个父亲吗!”
陈月影眼眶湿润,泪都快滴了下来,又不敢大声喝骂,怕惊扰书房里的钟老先生,整个身子一颤一颤的发抖。
老人家年纪大了,林千帆怕她气出个好歹,赶紧安慰,“其实也不算打,他是推了陈轻舟一把,然后陈轻舟不小心磕到……”
“你不用给陈自珩那东西找补,二十多年了,我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月影揩干眼泪,“姑娘你大概也知道,轻舟家庭关系复杂,他从出生就跟着我们两个老人家生活,生活过得苦啊,倒不是说吃不饱穿不暖,而是没人管他。”
“他妈妈在他16岁之前从不肯见他,陈自珩只会偶尔施舍点温情给他,轻舟从小内向孤僻,抓着他父亲那点虚情假意自然当作珍宝,可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轻舟也学会了辨别真伪。”
陈月影一边说一边拉着林千帆朝卧室走,打开门,林千帆一眼看见桌上相框。
这里应该是陈轻舟从前住的地方,书桌上他的照片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抱着篮球顶着一头红发,一脸臭屁,还低头故意不看镜头。
脸还挺嫩!
陈老太太拿起那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他十六岁生日时老钟压着他拍的,这孩子从小不喜欢拍照,哪能想到现在做了这一行!”
房间被归置打理得整洁,除了床、衣柜、书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品,桌面没落一丝灰尘,上面除了照片就剩下三两本书。
“坐。”
陈月影让林千帆坐下,然后打开书桌侧边的抽屉。
里面也是一张照片,一张被撕裂又拼起来的照片,是陈自珩和陈轻舟的合照。
“轻舟很聪明,其实很早就明白了陈自珩不爱他,偶来来看他给他带礼物,只是因为他将来可能有利用价值,这是在他身上下注,可他依然没和陈自珩撕破脸,直到陈自珩还他背负上几亿的债务。”陈月影拿起抽屉里的照片,陷入回忆中。“当时就在这间屋子里,陈自珩从求轻舟帮他还债到谩骂,再到最后动手,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撕掉的。
“我以为我这个外孙终于狠下心和他这个父亲一刀两断了,可后来打扫卫生时又发现他把这张照片黏了起来。”
这张合照里,陈轻舟是看着镜头的,笑得很灿烂,和他单独照的那张一点也不像。
“出来吃长寿面。”陈轻舟咚咚咚敲门。
随着他话音落,合照再次被封存在抽屉。
——
林千帆一边洗碗一边小声抱怨,“你怎么不和我说今天是外婆生日!?我就这么空手来,也太不好意思了!”
“和你说,你准备送什么礼物?外婆都78了,不缺吃不缺穿,还需要你那点礼物?”
“可我这样空手来也不好吧!?”
“你要真想送……”
陈轻舟接过林千帆手中的空碗,用筷子小心翼翼向碗中盛面。
“送什么啊?”
林千帆仰头等着下文,结果这人突然没声了。
“你要真想让老太太高兴,就多喊她老人家几声外婆。”陈轻舟若无其事的说。
“这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你反正试试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陈轻舟端着两碗面离开,林千帆也端着剩下两碗面出去,老两口都坐在餐桌前等着。
长寿面是陈轻舟亲手做的,他每年都会在两夫妇各自生日时为他们做一碗长寿面,没有其他仪式礼物,简简单单一家人聚在一起,各自吃一碗长寿面,团团圆圆,长命百岁。
林千帆把手中的面放在陈老太太面前,嘴甜地说,“外婆,生日快乐,长民百岁!”然后又递筷子,说,“外婆,筷子。” 递纸又说,“外婆,纸巾。”
总之,这一碗面吃下来,林千帆喊了不下五十次外婆,把陈老太太喊得眉开眼笑。
林千帆没看见陈轻舟计谋得逞的坏笑,暗自想怎么喊一声’外婆“就能哄得人这么高兴了?
吃完饭,陈轻舟开车送林千帆回到学校已经快十点了,车外寒风呼啸,梧桐大道上的落叶被卷起,漫天飞舞,恰好有那么几片枯黄的树叶被北风吹出校门。
陈轻舟刚停下车,啪嗒几声,梧桐树叶凋落。
“从明天开始我有一个月假期,你要是有哪里想去可以随时找我。”
“嗯,好,不过我可能没时间了。”林千帆解开安全带,叹息一声,表情扭曲,“我明天要开始训练了,十二月二十八南城世运会,我是参赛选手之一,一个半月集训哪里都不能去!”
“我走了。”林千帆快速推门下车,她想赶快回到宿舍,今晚可能是她今后一个半月,唯一能睡一个好觉的机会了。
大降温,校园里格外惨淡,只有三三两两从图书馆回去的学生在路上游走,林千帆怕冷,为了快带回宿舍,沿着梧桐大道一直跑,直到就差最后一步跑到尽头时,一片沾着雨意的梧桐叶被风拍在了她脑壳上。
林千帆用手把她扒拉下来,那树叶一角划过眼前,她恍惚看见离开时陈轻舟有点失落的眼神。
那张被撕裂又拼起的合照,陈轻舟为什么放不下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只不过是因为从没得到过真切的爱,惦念那一点点被爱的温暖。
林千帆转身向学校大门跑去。
陈轻舟的车还停在那,挡风玻璃上飘了更多的落叶,他靠在椅背上,虚望着视线中的一片枯树叶,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启动车子离去,突然,车窗发出两下清脆的敲击声。
他降下车窗,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露出来。
来回跑了两趟,林千帆呼吸急促,加上寒风一吹,脸也憋得通红,她拍了拍胸口,喘匀了气说,“封闭训练特别辛苦,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能找你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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