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之发现，何芷说话挺有意思的。
经常一句话蹦出来，像是轻轻往水里丢了一个小地雷，嘭的一下炸开了。旁边的人被溅得浑身是水，回头看，罪魁祸首还在岸边用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你呢。
所以刚才，当何芷丢下那句：“我觉得你在演戏，不，你们都在演戏。”之后，裴叙之没有接话。
只是右手微微抬起，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
何芷双眸微沉，思考从何说起。
“首先，双方都在保留实力，控制着这场比赛的结果。我们的一辩正常念稿子没有问题；但二辩接质的时候有所保留，消极防守；三辩你自由辩刻意不发言；四辩结辩只梳理逻辑，没有上价值感动观众。”
何芷抿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再看反方，一、二辩实力一般也就正常发挥了；三辩看似尽全力其实也不是，他最近的比赛进步很大，上周的表现顶多算他去年的巅峰水平；更不用说四辩，藏锋明显，京大不可能用这么大力气挖来一个这样水平的人。”
絮絮叨叨把所有参赛选手都分析了一遍，何芷才停了下来，喘了口气。
裴叙之直直看着她，脸上表情意味深长，然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不错，全场能看出来这些的没几个人。”
这其实只要多看比赛，足够了解参赛辩手就一定能看出来。裴叙之的反应被何芷看在眼里，她从开口就一瞬也没有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果然，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能看出这些东西。
所以，他刚才特意问自己这个问题，期待的是什么……
裴叙之看样子不准备继续聊什么了，抬手看了眼时间，然后淡淡地说了句：“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然后慢悠悠地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电脑、水杯和充电线，一一塞进包里。
何芷的眼光就这样跟随他，看着他拉上书包拉链正准备离开，等他走到门口时，何芷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队长。”
“嗯？”
“不只是这样，是吗？”
“什么东西？”
“上周的比赛，不只是保留实力那么简单，是吗？”
这句话才是何芷想说的，这是比赛结束后这几天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问题，也是她这次没有在微博做技术分析的原因，当然也是为什么她要深夜跑到这里来分析比赛视频。
裴叙之被这句话定住了脚步。回眸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抹探究，转而就偏头勾了勾嘴角，重新坐下来。
这次他坐在了何芷对面的位置，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他松弛地往后一靠，右手搭在椅背上，左手自然垂下来，眼睛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何芷。
“怎么说？”
何芷也没有躲避对视，只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一切的疑点就是你。我了解你，你不是会藏锋的人，倒是不因为张扬，只是你尊重每一场比赛，无论这场比赛有多么不重要，上了赛场你就会全力以赴。所以，如果只是为了年底的正赛，不足以让你设计这样的战术。”
我了解你。
裴叙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很多年前父母会说过，但慢慢长大，自己的思维和路径超出父母的生活边界，他们没法再了解你了。
一边获得，一边失去，这不过是成长的正常路径罢了，没必要过度感伤。只是也会在某一个日子里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事已经无处可说了。
如今一个平静的夜里，乍然闯进来一个人，自信地说“我了解你”，裴叙之有些久违的触动，崩了很久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裴叙之的声调明显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哑。
结合自己这一周的思考，她平静地得出结论：“是因为齐邢吧？”
何芷继续说：“他之前是海外学校的辩手，我不熟悉，但我这些天看了很多海外平台对他的评价，不是很，”
何芷停下来，想了个词，“干净。我又看了他的很多场比赛，实力悬殊的——对面太强、太弱他都不屑于使坏，毕竟有风险。所以你想激他，用一种看似焦灼的局面激他出手。”
“比赛全程直播，他就在场上，能使什么坏？”裴叙之右手撑着太阳穴，问道。
“我不知道，而且你也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你们才想早点知道，与其在年底正赛上被算计，不如早一点领教。况且，你早就发现了今年世界杯章程改了，如果平票双方平局，这让你更敢铤而走险试一回了。”
裴叙之轻笑了一声，但笑意未尽眼底，带着玩味地说：“照你所说，就因为网上的一些传言，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为他冒险演这么高难度的一场戏？”
何芷早料到他不会直接承认：“欸，你猜怎么着，我还发现了点儿别的。”
说着何芷把自己的电脑转向，对着裴叙之，上面登录着何芷的海外社交媒体，她点开了齐邢的主页，一直往下翻到去年圣诞节齐邢的帖子，内容是一家美国中餐厅的照片；然后她切换页面到自己的微信，找到刘旭扬的朋友圈，同一天，发表了同一个餐厅的图片和定位，时间前后只差了一个小时。
何芷直接了断的抛出结论：“齐邢和刘旭扬有联系，这才让你担心。你不怕他使坏，也不怕输比赛，只是怕他受刘旭扬指示针对校队，做出一些对校队负面影响很深远的事情。所以，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分析完这一通，何芷突然俯身向前，拉近和裴叙之的距离，一双漂亮的杏眼定定地看着他，一副得意狡黠的模样，问：“队长，我说的对吗？”
裴叙之眼神顿时淡下来，没有了刚才的随性，反而带有了点戒备，说：“你知道我和刘旭扬的事？你为什么有他的微信？”
何芷知道自己猜对了。然后慢悠悠回到位置上，回答：“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有过节，他对不起你和校队。至于微信，个人秘密。”
裴叙之紧接着问：“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知道是他对不起我？”
何芷双手放在桌子上直愣愣地看着他，神色极为认真地说：“我说了，因为我了解你，且无条件相信你。”
裴叙之第二次被这句话砸得微微愣住，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这句话似乎比整个校队的责任更让他觉得重。
裴叙之的反应让何芷颇为得意，这就让你见识见识粉丝无私的爱吧，大概感动得不行吧。
就在裴叙之发愣之时，何芷脸色突然有些犹豫，说：“不过队长，他这次为什么沉住气了？我看他的比赛，他不是那么稳得住的人。”
裴叙之回过神来，既然她都猜到这里了，告诉她也没什么，况且，自己对她也有了一些打算。于是声音清冷地说：“我猜测，秦棋风是重要的原因。”
“京大的三辩？”
“嗯。他这场比赛也在藏拙，目的应该只是单纯的为年度正赛做铺垫。我和他打过一些比赛，他这个人，私底下乍乍乎乎的和他都能开玩笑，其实场上很谨慎。”
何芷点点头，表示了然。
裴叙之继续说：“还有就是，他应该是个挺正的人。”
“应该？你也不确定。”
裴叙之笑意淡了些：“当然不确定，比赛局势容易看清，但人心是最难看清的。”说到后面，声调有些不易觉察的低沉。
“有什么难的，你的心就很容易看清，就是一颗想打好比赛的赤诚之心。”何芷很自信地说道。
裴叙之又被她逗笑了：“你们粉丝就是一秒不夸赞偶像就不会说话了吗？”
何芷挑着眉得意地摇摇头，没接话。然后利落地关掉电脑页面，准备关机。
然而这时，猝不及防的，一张大大的、帅气的裴叙之比赛的特写照片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这张照片被她设置为桌面背景，而且像素一般，一看就是自己拿手机拍的，甚至没法找借口说是网图。
这回轮到何芷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只是想展示粉丝无私的信任，不是可怕的花痴啊！！
这该怎么解释？不知道。
要不然把这电脑砸了吧。
空气凝固了两秒。
“上周拍的？”他尾音音调微扬，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散漫，撩拨得人心里有些发痒。
何芷的小脸迅速染上绯色的红晕，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和crush约会还有心思照别的男人，这合适吗？”尾音延长，听起来暧昧又缠绵。
“啊？什么？”何芷有些听不懂地愣了一下，然后猛然明白，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和刘建朔不是那种关系，就是，就是，嗯……”
“反正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天就是粉丝约着看比赛，仅此而已。没有，没有什么crush，没有！”
何芷一顿胡乱澄清，又摇头又摆手，慌乱得语无伦次，和刚才那个机灵自信的样子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裴叙之感觉又看了段戏曲变脸，没忍住偏头低声笑了好一会儿，只看见他双肩颤抖着停不下来。
是她的错觉吗，感觉裴叙之在故意逗自己。
何芷狠狠咬牙，小脸垮下来，打算不理他了，转过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过了几秒，裴叙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以他对你呢？是什么意思？”
何芷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都说了两个人关系很清白，我对他他对我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意思啊，我们就是好网友。”
裴叙之轻微哼了一声，抬手拍了一下何芷的头，一边摇着头，一边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离开教室。
傻瓜，全场就你看不出来。
终于有点小暧昧氛围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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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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