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楼梯间人来人往，你推我嚷的，阳光从教学楼斜方向打进来，将走廊照的金碧辉煌。
叶羽阳一边手插在兜里，一边手抓着沈劲钰带他去小卖部买的雪糕往嘴里送。
他眉头微皱，语气拽又吊儿郎当：“对，你以后就该那么拒绝她！”
沈劲钰扬唇沉声道：“我拒绝她你很开心？”
那当然开心了，长命百岁能不开心吗。
这自然不能告诉沈劲钰。
叶羽阳拖着腔调：“开心。”
男生吃着奶味雪糕，嘴角还粘上了一抹白，头发经过两节课已经顺了很多，但仍旧有几分随意。
沈劲钰的手动了动。
“沈劲钰！”
一道声音制止沈劲钰下一步的动作。
两个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楼梯下面站着顾嘉，顾嘉长得高，很瘦，扎着高马尾，朝他们走来时高马尾一直在晃。
叶羽阳盯着看了两秒。
有点烦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顾嘉在叫沈劲钰的时候。
沈劲钰余光落在叶羽阳身上，看见他一直盯着顾嘉看，心里有点发酸。
“还真是你们！”顾嘉笑起来脸颊有个酒窝，挺深的，小小个的。
沈劲钰敛眸凛声道：“有事？”
顾嘉应声，看了眼叶羽阳，笑着开口道：“我想和沈劲钰单独聊聊。”
雪糕在嘴里融化，牙齿被冻的刺痛，叶羽阳闲散的靠在扶手上：“你们说你们的，不用在意我。”
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从叶羽阳面前走过，叶羽阳转过身去看别的地方。
顾嘉笑容有些僵了，她本不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她就听见沈劲钰道：“直说吧。”
在楼梯上讲话也不方便，三人最后还是在二楼走廊站着谈事情。
奶糕很小一根，叶羽阳两三口就吃完了。楼梯拐角有不透光的地方，他就捏着雪糕棍，懒洋洋地倚在墙上。
偶尔抬眼看向在阳光里谈话的两人，顾嘉喜欢笑，阳光下的她明媚动人，常人见了都会有几番恍惚。
沈劲钰不同，他全程都没有扯那张抿的紧得要死的嘴，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漠淡然，全程都是顾嘉在说，他就只会回复人家两个字或三个字。
真是闷骚。叶羽阳在心里肺腑。
沈劲钰在这时看过来，他们的目光相交，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闪闪发着光，叶羽阳睫毛轻颤两下，自然地移开视线，落在楼梯口说笑打闹的人群上，掩饰着心口的那一稍悸动。
沈劲钰，干嘛突然看过来。
两分钟的谈话，叶羽阳却感觉过得漫长，等沈劲钰朝他走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腰酸了。
男生身形高大挺拔，站在他面前，一下就挡住了他面前炙热的阳光。沈劲钰垂着眸，眼底浮上笑意。
在叶羽阳无声的注视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那顶乱七八糟的头发上，轻轻地拨了几下。
“你头发长了。”沈劲钰摸到他前额撩上去的湿发，搓捏把湿发散开。
叶羽阳耳朵倏地红了，略有几分慌张地躲开那只手。
沈劲钰的手停在半空中两秒才收回来，对方朝他望过来，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别摸我头，跟摸狗一样。”
沈劲钰视线往他耳朵上扫过：“顾嘉刚才问我晚会的事情，还是想和我同台，不过我拒绝了。”
他问了吗？！
叶羽阳捏着雪糕的木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眼：“哦。”
对方低低开口，声线低沉悦耳，缓缓的飘入他的耳中。
“我能邀请你和我同台演出吗？”
耳边的嘈杂突然褪去，叶羽阳带着几分惊疑看向沈劲钰，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鼻挺薄唇，那双青墨般的桃花眼深邃似潭，眼角下点缀着一颗痣，就如在精美的面上添上点睛之笔。
叶羽阳傻盯着看，口吃道：“同同同台演演出？”像是顾及什么般，用雪糕棍指了指自己，“我？”
沈劲钰含笑道：“你，叶羽阳。”
对于沈劲钰邀请他同台演出这件事情，他一直不敢相信，脑海被这个邀请占据一早上，下午体育课下了蒙蒙细雨，体育老师让他们在班上自习。
沈劲钰带着他去了琴房，琴房的使用需要申请，新阳二中有六个琴房，高二部两个，高一部一个，音乐生三个。
沈劲钰申请了最偏的一个琴房，周围没什么人会来，况且还下着雨，所以很安静。
钢琴室的装修一直没换，那个铁门已经掉了层皮，锁确实新的。伴随着铁门“吱呀——”的声音，里面传出一股潮湿的气味，直冲鼻腔。
黑色锃亮的钢琴独立于室内，周遭堆放着几个课桌，课桌上还有几本音乐书，应该是有人来上课忘记带走了。
黑板上还有老师上一节课留下来的笔记，几个板正的音符在五线谱里跃然。
沈劲钰把钢琴盖打开，朝他桀然一笑：“过来。”
叶羽阳抬脚走过去：“我已经好久没碰钢琴了。”
小时候秦青青想培养他艺术，就给他报了一个钢琴班，他当时还挺感兴趣，学了一阵子，后来越学越难，他学不下去，干脆和秦青青摊牌不学了。
一年其实也没学到什么，何况时间真的过了很久，现在让他认五线谱，他还得数着音阶来断定。
沈劲钰帮他把钢琴凳拉开，没有急着催他：“随便弹弹就好，小星星会吗？”
叶羽阳坐在那钢琴凳，摸着那一排黑白琴键，像是老友重逢般，他悠悠开口：“这个熟，弹给你听。”
叶羽阳说熟是真的熟，那年上钢琴课的时候，他发现有个小男孩弹钢琴特别好听，他虚心求学，在人家耐心讲解下，他学会了和弦弹小星星。
这事他记了好几年。
指尖落在特定的琴键上，小星星的前奏缓缓流出，虽说只是一首普通的儿歌，但叶羽阳却弹得熟练且音律节奏都特别顺滑。
沈劲钰垂眸看着他，这个身影与童年时期的影子重重相撞，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然后又松开，最后荡然的欣赏起对方。
小星星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旋律逐渐消失，室内恢复宁静。
沈劲钰拍了拍手，非常给足氛围：“好听！”
叶羽阳不自觉挺直腰板，从钢琴凳起来让位，稳如泰山：“那当然，我可会这首了。”
窗外小雨淅淅，给琴房铺上松懈悠闲的环境，叶羽阳搬了一个凳子坐在沈劲钰身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阻止沈劲钰要开始弹的架势。
“等等！”叶羽阳快速点开相机，“我给你录视频。”
听到要录视频，沈劲钰不动声色的坐直，肩膀崩开，扭头熙和地看他：“可以了吗？我开始了。”
“开始吧。”
镜头在叶羽阳挪动凳子找角度时颠簸起来，待找到了好的视角，镜头就稳固着。
四三寸的横屏拍摄，从最开始是沈劲钰的脸，一直地，慢慢落在那琴键上的手。
手指轻快地在琴键上飞舞，一个个音节跳了出来，这一曲响起，刚才的那首小星星就有些黯然失色。
沈劲钰的手特别好看，很细，手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指尖盖剪的工整干净。
沈劲钰的手不像他的那么瘦细白，反而是有点健身后的粗，沿着手腕一路向上，蓝白校服下的沈劲钰拥有普通人没有的风姿。
不知道弹钢琴的沈劲钰在想什么，他脸上绷得紧，眉头轻蹙，他的头会随着音节的跳动而左右看。
余音消逝，传来片刻的轻缓尾音，一曲正式结束。
远方的天黑压压，进来时琴房并没有开灯，窗户在沈劲钰左手边，他这个人处于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沈劲钰这首曲子的结尾有些忧郁，音调收尾回归平静，都让人有种落空感。
叶羽阳回神摁下暂停，时长显示两分半。
“好听吗？”沈劲钰扭过头，看着在捣鼓手机的人。
叶羽阳收起手机，抬眸撞进对方幽深的眼睛里，他微微怔神，应了声：“很好听。”
这首歌他知道，歌曲跟亲情有关，沈劲钰在弹这首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会想当初义无反顾要从父亲手上抢抚养权的母亲为什么要抛弃他吗？
沈劲钰没有了家人，户口本都只有他一户，那种感觉会是什么样，会没有安全感吗？
叶羽阳不敢想，他自己从小就是处在温室里的花朵，父母溺爱，任由他选择自己的生活，活了三十年除了工作糟心，其他都美满。
而沈劲钰呢，从小家庭不和睦，父母亲婚姻破碎，被母亲夺走抚养权的日子更是苦上浇烈酒。
明明沈劲钰做到了各方面的优秀，可生活偏偏还是要对他百般折磨。
少年的稚气被沈劲钰自己封锁的童心隐藏的很好，懂事的让人心疼。
窗户被风吹响，拉回叶羽阳的思绪。
沈劲钰已经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眼中的星光熠熠。就好像在他身后打着一盏灯，这盏灯只照在沈劲钰的身上。
“那你考虑好要和我同台演出了吗？”
“我能行吗？”叶羽阳忍不住往那双眼睛多看了几秒。
在沈劲钰问出这个问题前，他思考了很多因素。
他已经好久没弹钢琴了，要是拖了沈劲钰后退怎么办？
如果没学会，能不能让沈劲钰自己上？
沈劲钰眉眼含笑：“能行，我教你。”
叶羽阳思考了一下，回应道：“行，不过准备就要进行淘汰赛了，我来得及吗？”
“来得及。”
放学后雨势变大，校园里已经空了。叶羽阳在门卫室等叶致明下班路过学校来接他，沈劲钰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还没出来。
他站在门卫室门口往教学楼张望，门卫大爷喝了口茶，对着站在门口往一个方向看了好久的叶羽阳问：“在等女朋友？”
叶羽阳嘴里含着昨天沈劲钰给他的大白兔奶糖，听到大爷这么一说，他把嘴里的糖推到脸侧。
回头跟大爷解释：“没女朋友，现在这个阶段要好好学习。”
大爷哈哈一笑：“好好好，你是哪个年级的？”
叶羽阳吐出一句：“高二。”
大爷问他：“有理想的大学了吗？”
门卫室里的电视机还播放着小品节目，雨砸在地上炸出水花，往叶羽阳裤脚飞去。
理想的大学？
他上一世就考去了山东的一所985大学，还是踩着分数线进去的，那个大学还算不错，但也还只是不错而已。
如果再让他考一次，他能不能去北京？
教学楼里出现一个身影，那人撑着黑色的雨伞，背着书包朝这边走来。
下了一下午的雨，天色微暗，但那人还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距离远，在大雨中，叶羽阳能感受到和沈劲钰对视上了。
他转身回去拿起放在大爷桌子上的书包和雨伞，回复刚才大爷那句话：“没想好，想好了来告诉您。”
大爷放下茶杯，悠闲地靠在椅子上。
过了一杯水的时间，旧迹斑斑的窗户闯进一抹黑色的身影，大爷从小品节目上移开视线。
看到一个高挑的男生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门口，叶羽阳嘴里问着男生老师找他去干嘛了的话，钻进雨伞里。
黑色的雨伞在大雨中倾斜，一阵雨打在伞上的稀稀拉拉的声音结束，周遭就只剩下小品的喧笑和街道车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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