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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塞拉帝国的圣殿悬浮于王都之巅,是神恩永驻之所。

自圣仪开启以来,灾厄消退,魔物蛰伏,大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人人都说,这是王子殿下为众生祈求的福音。

“我要见殿下!”

少女尖锐的声音刺破沉静,却很快被厚重的寂静吞没。

“圣女请留步,”圣殿骑士交叉长戟,拦住她的去路,“圣仪尚未完成。”

“仪式有问题!”“让我出去,德莫谛尔在哪?我要见他!"”

“洛,仪式已经开始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圣光深处传来,德莫谛尔缓步而出,耀眼的蓝光在他身后汇聚成轮,将他衬托得宛如降临世间的神祇。卫兵们齐刷刷地收起长戟,躬身行礼。

阿尔弥洛踉跄着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什么!”她指向祭坛中央,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有灵魄?”

祭坛上,凤凰灵魄周身烈焰翻涌,如同被无形锁链捆缚的柴薪,被迫吞噬着一对新生的龙翼。翼上伤痕深可见骨,根部还粘连着模糊的血肉,仿佛刚刚从**上剥离。

灵魄的形态与真身别无二致,却如琉璃般透明易碎,失去了肉身的凭依,一个时辰后便会彻底湮灭。

德莫谛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边漾开一抹悲悯的弧度,“只有九炎皇朝的凤凰流火,才能将远古的诅咒之翼彻底焚尽,化为永恒的基石。”

阿尔弥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晕眩感让她一阵恶心,几乎站立不稳。这哪里是什么神圣仪式,分明是世间最狠毒的邪法!

德莫谛尔轻柔地扶起她的手,“计划完成得比我想象还要顺利,”他的指尖传来虚伪的暖意,“多亏了你,洛。”

“不......”阿尔弥洛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她?一个毫无攻击力的辅助术师,一个需要被同门庇护的累赘,一个始终活在他阴影下的挂件,怎么会成为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呢?

“是你心甘情愿为我做任何事的,忘了吗?”他的指尖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是啊,她忘了。忘了他的温柔,本身就是最残忍的谎言。

“为了我继续仪式吧,洛,”他的眼眸深邃如海,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一同吞噬,“你知道的,这是你存在的唯一意义。”

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心神,阿尔弥洛的眼睛瞬间失了焦距,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不由自主地转身走向祭坛。

就在她即将踏进法阵核心的刹那,一股蛮横而灼热的力量自血脉深处爆发,瞬间冲垮了控制她的枷锁,滔天的愤怒与决绝占据了她的心神。

“至少结局,由我自己选择!”

她纵身一跃,狂暴的流火冲天而起,如同挣脱束缚的远古巨兽。德莫谛尔脸色骤变,疾步上前想要拉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

轰——!

在焚尽一切的烈焰中,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色利刃,亲手斩断了那名为“永恒”的幻境。

极致的痛苦之后,并非虚无,而是大梦初醒的恍惚。

阿尔弥洛猛地睁开眼,身体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饥饿感。她正躺在一块冰凉的地板上,月光透过锈蚀的栏杆,照亮了一双纤细却并满是伤痕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至少,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圣女的身体。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空气中的水汽在她面前凝结成一道悬浮水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看上去稚气未脱,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暴风雪后的荒原,与这具年少的身体格格不入。

她居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关在西德蒙学院禁闭室的日子。

远处灯火闪烁,王都的尖顶在海平面上若隐若现,在黑暗里无声跳动。

又来了。

阿尔弥洛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恐惧,而是深入骨髓的厌恶。那频率低沉得像鲸鸣,带着腐蚀性的温柔,仿佛在邀请她回归,成为帝国伟大计划的一部分。

她洛蜷在阴影里,指尖用力抠刮着石壁。凝结的盐霜硬得像骨头,刮下的粉末混着血的腥气,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天色渐渐发白,远处的歌声还在循循善诱。阿尔弥洛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与寻常的牢狱别无二致,但用灵力试探就能发现,特制的栏杆加了封印,似乎是专门用来困住低级的水系灵灵术师。

上一世,她一直被困在这里,直到德莫谛尔如天神般降临,将她救了出去。

不,这一次,她不想成为谁的附庸,也不会再乞求谁的救赎。

一股陌生的灵力在血脉中涌动,阿尔弥洛深吸口气,将仅剩的力量集中于指尖。一束炽白火光骤然闪过,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栏杆上的封印竟如燃烧的蜡烛般逐渐融化,破开了一个洞口。

倘若西德蒙院长还活着,肯定也会被这一幕吓得昏死过去。一只修行水灵的潮汐之灵,化形后居然无师自通了火系术法。塞拉是由化形海兽建立的海上帝国,术师几乎没有火系。且不说海兽的体质是否承受的住火焰的能量,就是塞拉潮湿阴冷的气候环境也不适合修炼。

阿尔弥洛翻开掌心,火光随着她的意志消散,化为冰凉的水汽。这操控温度的能力来得诡异,用起来却还算顺手,或许……可以撬动既定的死局。她抬起头,没有丝毫留恋地钻出了洞口。

时间尚早,学院里的人还没起身,正是警戒最松懈的时刻。她沿着学院后山那条隐秘的水道,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滑行,不多时便到了海岸边。

岸上的巡逻队正在值最后一班夜岗,沉重的铁靴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响声。凌晨时分,长岛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泊船。其中有艘气派的商船,主桅上悬挂着一张鲜红的巨帆,一只烫金的凤凰展翅欲飞,周身环绕着烈焰纹章,正是九炎皇朝的标志。

船上偶尔传来低声吆喝,夹杂着不明显的异国口音。巡逻队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转身退到北门换哨。

就是现在!

阿尔弥洛化作本体潮汐之灵的流体形态,灵活地避开探测器,顺着海浪的起伏游动至船底,吸附在了一块铁板上。

“启航!”

一阵喧闹声中,船身破开平静的海面,朝着东北方向急速行驶,仿佛要奋力挣脱身后的梦魇,义无反顾地扎进远方的陆地。

航程过了三日,九炎皇朝的轮廓在海平线上隐约浮现,眼看就要迈过塞拉边境,船身突然不自然的晃了一下。起初只是轻微的颤动,随后一阵凌厉的灵力波动从后方传来,一艘黑色巡逻船迅速逼近。

“停船,接受检查!”

领头人的声音通过扩音海螺传入耳畔,阿尔弥洛的心瞬间收紧,居然是她前世的队友,魔鬼鳐维兹。

商船缓缓停在辽阔的海面上,护航的船员解开固定在船舷两侧的小型快艇,分成几队在海面上列阵,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庞大的商船护在中心。

商队的老船长皱着眉走到船舷边,语气有些焦躁,“我们是雷霆商会登记在册的商船,持有两国文书,不知阁下何故拦截?”

“接到举报,你们涉嫌走私海兽。”维兹厉声道,“根据帝国律法,所有未经批准的海洋生物,一律不得交易。”

“走私海兽?”几个船员不由嗤笑,打开一个箱子抓起几只巴掌大的小东西,“莫非你们觉得,这些小章鱼也是觉醒的灵术师不成?”

“一边去!”眼看维兹脸色越发阴沉,老船长挥挥手,朝身后的副手递了个微妙的眼色。那名副手会意,退到船舱里,悄悄向商会总部发送了求援讯号。

“王子殿下有令,所有离港船只都必须彻查!”

德莫谛尔为什么突然对离港的商船发难?阿尔弥洛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那道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依旧存在,提醒着她还未真正逃出他精心设计的牢笼。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远处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哟,这么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一艘通体流线型的紫色舰船,正优雅地驶近。它的体型远比一般商船庞大,帆面上绣着一道闪电徽记。船头站着一位少年,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略带慵懒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

“珀老爷!”老船长像是看到了救星,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诉苦,“您来的正好,给我们主持公道。”

来人居然是雷霆商会那位年少有为的会长珀霆。传闻他精通三个地区的语言,专为各地商户调解纠纷,协商贸易条款。今年年初刚刚被推举为商会名誉会长,年纪应当才十五六岁,只是因为沾了塞拉血统的缘故,看着也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些。

“诸位都是术师,这种小事还需要登船查验吗?”他环顾一圈,微微挑眉,“所有人撤去防守,请巡逻队远程探查。”

船长忙不迭点头应下,吩咐船员们照做。维兹一行人将船上每个角落都扫描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痕迹。至于水下的阿尔弥洛,她的本体和寻常的海兽不同,半透明的蓝色身形在海中很容易隐藏,哪怕是比她高一个境界的化形境术师,在百米之外也很难探查到她的行踪。

“如何?可有搜到什么?”珀霆笑眯眯地说,“如果想上船搜查也绝对欢迎,商会很乐意配合。只是敢问阁下,这次行动是否有正式的调令,以及拿得出手的证据呢?”

感受到对面一众期待的目光,维兹狠狠瞪了一眼珀霆,调查海兽本就是临时编造的借口,哪儿有时间准备证据。如果只是一支商队,或许还可以用王权强压下去,但珀霆身后代表的雷霆商会可不能妄动,就连王子殿下也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看来是误会一场了,”珀霆像是没察觉到他阴狠的眼神,啪地一声收回折扇,露出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我们还赶着回九炎交差,改日再到王宫觐见。”

维兹又探查了一遍船身,仍然一无所获,只好就此罢休。后面还有不少货船等着通关,他没时间和这只狐狸兜圈子。

“撤!”

维兹一声令下,巡逻船绕过商会的护航队伍,朝后面几艘被拦停的货船驶去。

“塞拉这帮人真是日益嚣张了,居然敢无证搜查,也不怕寒了商户们的心。”船长摇头叹息道。

珀霆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那又如何?除非全九炎的人都不吃海鲜,否则您不还得每周准时来进货?”

船长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是这个理。今天真是多亏你们及时感到,省了不少麻烦。珀老爷是专门来救我的?”

珀霆谦虚地摇了摇头,“虽然很想卖您这个人情,但可惜,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众人闻言倒也没有怀疑,上一任会长退位后,海源之滴和熔火之核的交易便由珀霆全权负责,每次都是他带队亲自护送。珀霆不便同行,两人客气了一番便相互道别了。

谁知珀霆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船长说道,“对了,我出门的时候凌少特意嘱咐我带点新鲜玩意儿回去,我看您船底下聚集了不少小海螺,能否分我一些?”

水里的阿尔弥洛两眼一黑,小海螺?这人是专门来找茬的吧?

船长愣了愣,商船航行时,确实会吸引一些趋光或趋声的海洋生物跟随,但大都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珀霆口中的凌少应当是朔北王的独子凌少君,他怎么会看上这种小东西?

“既然是凌少君要,我让人从我们自家带的活水舱里捞些上好的金鳞鱼或者碧玉虾便是,保证个个鲜活,品质上乘。”

珀霆摆摆手,“不用了,凌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大概就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您要是没意见,我就叫人随便捞点带走,图个原汁原味。”

“没有没有,您请便。”船长哪儿有什么意见,一头雾水的注视着珀霆指挥船员拿着兜网下海。

这网不是寻常渔网,居然还是一种特殊的法器,入水瞬间迅速张开,形成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结界,将范围内所有吸附在船底的活物,连同无辜的阿尔弥洛,围了个密不透风。

随后网口收拢,光芒敛去,被网住的小海鲜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一股脑儿提了上来,装了足有大半箱,里面各种鱼虾蟹贝混杂在一起,兀自活蹦乱跳。

珀霆掂了掂兜网,满意地点点头朝船长抱拳,“多谢,回头商会里请您喝酒!”

话音未落,他步伐轻快地踏过甲板,身影消失在那高大华贵的紫色船舱入口。一声悠长的汽笛划破海空,闪耀着雷霆徽记的巨舰灵巧地调转方向,破开海面朝着九炎皇朝的方向加速驶去,不多时便跨过了两国边境。

直到确认周围海域再无任何可疑的灵力波动,珀霆才走回船舱,几名心腹格外谨慎地将木箱内的生物转移到了特制的水舱,送入舰船上层的御海阁。外界那近乎灼人的烈阳与海风全被隔绝在外,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凉意,应当是使用了以海源之滴为原料制成的珍贵晶石。

阿尔弥洛躲在一只白白胖胖的螺壳里,想偷偷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先前因高速航行而产生的眩晕感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体内弥漫的困意。

四周的声音都被稀释成遥远的低鸣,她仿佛又回到了梦中那片银光铺陈的海域,在凉月下孤独的安眠。

恍惚间,有几道冰凉而柔软的触感缠绕上了她的身体,似乎是海蛇一类的东西,闻起来带着肉香。她张了张嘴,猛地一口衔住了面前的蛇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吮吸。

头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惊呼声,那海蛇异常机敏,在她露牙的瞬间迅速抽离,让她咬了个空。

“这小海螺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阿尔弥洛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被海水浸透的棉絮。她自顾自地想,这算什么,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道理,该不会以为她是兽就不吃肉了吧。

在饥饿的驱使下,她不甘心地再次向前扑咬,一口吞下了一条柔软而略带弹性的物体。久违的充实感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她索性又吸了好几口,胡乱塞进嘴里一起咀嚼。这下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几条熟制的海参,原始的腥气被一种咸香浓郁的酱汁风味巧妙盖过,激发起一种诱人的食欲。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不是她放松了警惕乱吃东西,而是在被毒死和饿死之间,她宁愿选择撑死。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心慌的感觉渐渐淡去。阿尔弥洛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胸口轻微起伏,仿佛一切的危险和罪孽,都搁浅在了梦之外。

海雾初散,窗门被一阵微光照亮,阿尔弥洛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桌对面的人影。

珀霆懒懒地半倚在木桌前,尾巴绕到身前轻轻晃动,尾尖带出一缕细微的电弧,在空气里发出低低的噼啪声,似乎已经瞄准了她。

“醒了?”他歪着头,语气里像是随意,带着点狐族特有的漫不经心。

阿尔弥洛吓得往后一缩,对上珀霆看戏一般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以本体形态被关在水舱里,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

前世她的行动大多被限制在王宫内,对塞拉以外的人物知之甚少。不过,她曾多次从克来蒙公爵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号,此人不仅是雷霆商会会长,还是天星战队的副队长,好打太极,精于算计,在商场和战场上都极难对付。

“伯……伯伯,”阿尔弥洛小心翼翼地措辞,“您尾巴对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那双蓝眸微微眯着,笑意更深,“当然是防你啊。”

防她干嘛?她只是个辅助系啊。

阿尔弥洛有些无语,正要辩解两句,又听见珀霆说道,“还有,你挺自来熟啊?谁让你叫我伯伯了?我还正当少年!”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靠近了些,闪着电光的尾巴似乎就要穿过玻璃刺进她身体里。阿尔弥洛急忙改口,“珀老爷珀老爷,我只是西德蒙学院的一个普通学生,您可以派人去调查,学籍档案都是登记在册的。”

珀霆脸上依旧是那副玩味的表情,见他不接话,阿尔弥洛只好继续卖惨道,“我之前被关了好几天禁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根本没有力气干坏事了。我只是想混口饭吃,您就把我放出来吧。”

“没力气?”珀霆忽然大笑出声,“热加海域出产的极品深海玄参,一共只有五条,都你吃完了,又美美的睡了两天,现在灵力应该充盈得很吧?”

阿尔弥洛一怔,暗骂自己贪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可怜,“老爷,我哪敢……”

“你不敢?”珀霆尾巴一甩,“小海螺,我看你牙口好得不得了。真怕你一出来,连我也给吃了。”

阿尔弥洛心里暗道,老狐狸,饿死也不会吃你。但表面上她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很多天没吃饭,确实是太饿了。这深海玄参多少钱,等我攒够了一定赔给您!”

“赔?”珀霆哼笑一声,“那可是朔北王府的东西,想赔就跟凌少说去吧。”

凌曜?

阿尔弥洛忽然想起珀霆之前就和船长提过这个人,只是当时她刚从维兹的搜寻中侥幸逃脱,根本无暇细想。德莫谛尔每每提起他,神情都难掩戒备。十年后他也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让三国忌惮的战神。

珀霆见她神色恍惚,轻轻一笑,“害怕了?放心,他最近胃口不好,大概不会吃你。毕竟,你看起来也没什么肉。”

什么叫“大概”不吃?

阿尔弥洛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自己被一条霜龙嫌弃地打量,然后啊呜一口吃干抹净的画面。

珀霆眼见吓唬够了,满意地点点头,尾巴的光芒一点点散去,懒洋洋地收回了体内。

“让子尘进来。”

窗外晨雾正淡,九炎皇城的海岸线清晰可见。一个船员推门而入,提起了桌上装着阿尔弥洛的水舱。

“你多带几个人送她去朔北王府,我得把货带去韶华宫。”

子尘低头称是,正要把水舱收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叫声,“等一下等一下!”

“干什么干什么?”珀霆无奈地挥挥手让岚舟把水舱放下,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我……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去皇宫?”

这重来的一次要怎么活,她其实还没有想好。对德莫谛尔,或者说对塞拉阴谋的恐惧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让她终日惶惶不安。吃下深海玄参后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在昨天半夜就已经醒来。

她想过逃,但是她还能逃去哪儿?即便找到某个角落苟且偷生,十年之后,她又真的能逃出“零界”的统治吗?被命运拨弄的棋子,连挣扎都显得可笑。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珀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少见地收起了笑容,“有坏心思的小海螺可是会被烧烤成灰,拖出去作肥料的。”

阿尔弥洛忙不迭地应下,“知道知道,我就是想瞻仰一下九炎皇族的威仪,绝对不会添麻烦的。”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那么即便重生百次,也只会在恐惧的循环里沉沦。她必须介入这场纷争,哪怕是蚍蜉撼树,也要赌上全部一搏。而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在九炎扎根,寻求当地势力的庇护。其中实力最强劲的,当属九炎皇族。

这不能怪她胆子太大,只是她认识的九炎人本来就不多,挑来挑去,公主炎韶反而是最好接近的。特别是跟凌曜比起来。

“还挺会拍马屁,有前途。”珀霆赞许地点点头,谅她也不敢在皇宫里生事,便转头对子尘吩咐道,“跟凌少说把人借我们玩玩,等过两天他从军营回了再看看怎么安排。”

子尘背后一凉,支支吾吾地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去说?老爷,能不能换子拂去,他跟凌少君比较熟。”

两天前就因为他们的动作慢了一点点,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阿尔弥洛,凌少君不仅把负责传讯的子拂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丢下手中的任务亲自赶了过来。到了之后发现她差点落到维兹的手里,又把他们都训了一通。

当然以上说法是有点夸张的成分在的,凌少君虽然气势凛然,令人不敢近前,但却是极有修养的。他都不用动嘴,单单一个眼神就能把子尘子拂之辈吓个半死了。

珀霆毫不客气地用折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废话,爷跟凌少君更熟,要不要爷去帮你跑一趟啊?”

子尘闻言不敢再反驳,只好无声地哀嚎着退下了,背影看上去十分凄凉。阿尔弥洛见状不由感叹,她的选择可谓明智,和凌曜比起来,炎韶都能用如沐春风来形容了。

商船靠岸后,货物被迅速转移至一列悬浮式货柜车中。珀霆带着一众亲卫,以及阿尔弥洛,轻车熟路的进了宫门。

走在宫道上,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可以让人看清眼前的风景。赤金宫阙依旧保持着千年来的飞檐斗拱形态,浮雕的九天霓凰翎羽错落,似风中烈焰。再往前走,便是覆着白玉瓦的长廊,檐下悬着万缕鎏金风铃,风一过,便响起清脆而悠长的叮当声,像流火在空气中轻轻跃动。

最中央的主道笔直通向皇宫深处,殿阁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最北端的一座焰纹圣塔直插天穹,顶端悬着一颗近乎透明的巨型灵石——天衡心,金色的水纹在其间流转不息,如同一条倒悬的灵脉。

天衡心并非装饰,而是整个皇朝的气象之源。九炎干旱少雨,亟需外力调衡,皇室特设天衡殿供养灵石,殿内百名司仪以海源之滴为引,将深海的灵潮蒸炼为纯粹的灵力,再由百名火系术师昼夜护法,以阵式牵引,令灵力流入天衡心中,化为贯通天地的光脉,调和气温与湿度。

马车行至天衡殿外停下,珀霆掀帘下车,熟稔地吩咐随行的船员与殿前司仪对接,语气中多了一份严肃。

火纹铸的水箱在灵力催动下逐渐还原成原本的大小,竟然足有五米长,仅凭肉眼很难描绘出中央海源之滴的轮廓,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到其中蕴藏的庞大能量。即便是普通的灵术师,靠近时也能感到空气的震颤,仿佛有无形的海潮在箱底暗涌。

一切安顿妥当,已近傍晚时分。石道两侧的宫灯次第亮起,金红色的火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檐铃声清远悠长,既庄严又鲜活。

珀霆没有再坐马车,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后把水舱拎了出来,狐尾在半空一扫,整个人凌空而起,身形快如闪电,几个起落间已踏过数重宫檐,眨眼间就到了韶华宫侧墙外。

韶华宫位于皇庭东侧,沿途花树正盛,火槿绽若云霞,赤藤蜿蜒攀附,似一道道流火缠绕玉栏。

越过宫墙的瞬间,阿尔弥洛只觉一股灼热气流迎面扑来——空气仿佛被烈焰撕裂,带着火焰燃烧特有的嗡鸣与震动。她下意识蜷身闪避,几乎同时,珀霆的狐尾猛地一甩,灵力凝聚成一道旋转的刃环横扫而出。

“旋尾!”

珀霆在空中旋身,这是他突破凝核境后修习的技能,随着尾影再次掠出,他借势腾空翻跃,展开一道半弧形的电光。电流噼啪炸开,火光被刃环切碎,散作漫天细小的光粒,如同燃烧的流星纷扬落下。

阿尔弥洛只觉得眼前景物天旋地转,琉璃瓦檐、碧纹石路、朱色宫柱,这几样东西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终于在她头顶停了下来。

居……居然直接翻墙进来了?

珀霆落地时尾影像流水般收拢,嘴角挂着那副惯常的慵懒笑意,“公主殿下的灵力似乎又精进了?”

他的语气暗含挑衅,声音却又带着轻柔的温度,腰间悬着的一枚紫玉狐面佩轻轻晃动,不慎暴露了他的心思。

主殿大门敞开,炎韶一身绯色劲装,手腕上戴着一对赤金绞丝镯,长发用两只流羽发簪高高挽起。她挑眉看着珀霆,“下次再非法闯入,就把你挂在宫门口辟邪。”

珀霆面露喜色,如蒙恩赐般行了一礼,“那岂不是能与殿下日夜相对了?如此甚好。”

阿尔弥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炎韶更是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少拿我打趣。”

“不敢不敢,在下句句都是真心话啊。”

珀霆举起手连连讨饶,炎韶正想再给他点教训,打闹间目光突然落在了他手中的蓝色方块上。

“这是什么?”

珀霆这才想起来手里东西,献宝似的把水舱捧到她面前,“小海螺,专门给你带的。”

“真的?”

炎韶狐疑地看着他,抬手示意侍从退下,视线不由落在了阿尔弥洛身上。

那是一只水蓝色的小精灵,蜷成小小一团,肌肤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流水散去。身体由流动的水与光织就,腰侧生出半透明的鳍翼,背脊延展出宛如海浪弧线的能量脊翼。淡紫色的头发微微颤动着,发尾隐约泛着一层薄薄的粉晕,如同夕阳穿透浅海时投下的粼粼波光。

阿尔弥洛怯生生地抬起头,“您……您好。”

“它……她怎么会说话?”

炎韶原本看的有些呆了,听见她的声音被吓了一大跳,随即才反应过来珀霆说的海螺是在哄她玩,于是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珀霆佯装吃痛,哎哟哎哟的嚎叫了几声,见炎韶不搭理他,只好收敛了动作乖乖交代,“是凌少让我抢来的,给你玩两天。”

“是塞拉的术师?怎么给关的这么严实。”

炎韶一头雾水地拨弄着水舱,眼底闪过一丝不解。这似乎不是珀霆的东西。这种工艺的法器早已是有价无市,就算用来盛放再贵重的珍宝,也注定得不偿失。

“你要是好奇,我给你打开看看?”

珀霆凑近几分怂恿着,毛茸茸的狐尾不自觉地冒了出来,在身后来回摆动,看着莫名像一种家犬。

珀霆其实早就心痒难耐,好奇得很了。但这毕竟是凌曜的人,放出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一个人可顶不住,凌曜那小子真生气了还挺吓人的。所以他才答应了阿尔弥洛带她来韶华宫,想着能和炎韶共同分摊这份风险。

炎韶笑眯眯地戳穿他的心思,“你打开,我们一起看,最后我背锅,你这人真厚道啊珀老爷?”

“这……毕竟是在你的地盘上,真要出什么意外,我也得仰仗殿下的庇护不是?”珀霆不敢面对她的目光,心虚的掏出扇子挡住脸,摸了摸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炎韶收回目光看向阿尔弥洛。

还不等她开口,珀霆抢先汇报道,“阿尔弥洛,十二岁,真身潮汐之灵,水系纯心识流辅助术师,是西德蒙院长在救济所招收的。前几天刚因为违抗贵族被关了禁闭,这不,自己偷偷溜出来了。”

炎韶皱了皱眉,“心识流辅助?这倒是稀奇,难道只能给念力加成?”

阿尔弥洛欲哭无泪地点头默认,可不是嘛,否则她也不会沦为塞拉王子的专属挂件了。

见炎韶似乎还有些犹豫,珀霆脸上谄媚的笑容越发盛情,继续蛊惑道,“我都调查好了,她是凝核境一阶术师,无法稳定化形,不会有什么威胁的。”

此话一出,阿尔弥洛敏锐地捕捉到了炎韶眼中细微的松动,她原本因虚弱而低垂的眼睫迅速抬起,海蓝色的眼眸里漾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水光,混合着委屈、后怕,以及一种找到依靠后的孺慕之情。

“没错没错,公主殿下,我很听话的。是那些贵族术师太不讲理,院长去世后没人主持公道,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欺负,所以才偷偷跑出来的。”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却又带着难以承受压迫的哽咽,将一个备受欺凌、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您能不能……发发善心,收留我一下?”这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小心翼翼的祈求。

“好吧,”炎韶看着她那副乖巧得如同湿漉漉小动物般的模样,眉宇间最后一丝凌厉也终于化为了柔和,“但是你不许乱跑。”

“嗯嗯!我一定听话!”阿尔弥洛用力点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和依赖的光芒,仿佛炎韶的应允是天大的恩赐。

炎韶不再多言,亲自走到那特制的水舱前,指尖燃起一簇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凤凰火焰,仔细探查着水舱外壳上复杂的阵法纹路。很快,她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能量节点,精准地将一丝精纯的火属性灵力注入其中。

“咔哒”一声轻响,水舱严丝合缝的门扉边缘亮起一圈柔和的光芒,随即缓缓向上滑开。一股清凉湿润的气息从水舱中逸散出来,原本蜷缩的身影被柔和的光芒笼罩,渐渐幻化成一个苍白而懵懂的少女模样。

她的长发由丁香花紫渐染至粉色,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虹彩。淡金色的眼眸乍一看与炎韶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温润。

为了方便跑路,她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微微瑟缩了一下,真像一只被潮水冲刷上岸,对陌生环境不安又好奇的海兽。

炎韶从旁边的衣架上挑了一件自己的备用外袍递给她,“先披上,我的衣服太大了,一会儿让人给你找两件合身的。”

阿尔弥洛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朝她鞠了一躬道谢,然后才将这件衣袍裹在了身上。宽大的衣袍更衬得她身形瘦弱,仿佛一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幼崽,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狼狈。

她其实一点也不冷,但她不想拒绝炎韶的好意,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炎韶帮她提了提衣领,才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石柱上,语气随和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在这里继续修炼,参加天梯选拔赛。”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一丝期待,“一直听说九炎的万象学院广纳天下术师,我可以去报名试试吗?”

前世进入天梯序列赛最终轮次的,就是塞拉王室代表队以及万象学院代表队。虽然万象学院最终惜败,但塞拉队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可以帮你把申请递交给院长们,但万象的试炼向来以严苛著称,能不能推开那扇门,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阿尔弥洛的修炼速度和炎韶这样的天才还有很大差距,只是刚好卡在万象学院的招收门槛上,能不能通过试炼还很难说。不过炎韶猜测,凌曜特意把她带回九炎,很可能是为最终的三国联赛做准备。

天梯序列赛的最终获胜方将有权利决定未来三年的修炼资源分配,在资源稀缺的时代,修炼所需的灵石灵药还会被用于促生产进和调节气候,天衡宫的海源之滴就是一个例子。

因此,不只是修炼的术师,三国领袖也十分重视。各国每年都会举办天梯选拔赛,一是为各个门派的灵术师提供交流切磋的机会,二是要挑选出拔尖的队伍,送入三年一届的天梯序列赛。

按照三国最新约定,联赛环境将分为海洋、陆地与沼泽三种,届时将会随机抽签来决定比赛场地。尽管阿尔弥洛的心识流很难与他们的法术配合,但若能在战术布置或是实战演练上提供帮助,将是一招意想不到的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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