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他刚让助理冲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是他多年来保持的习惯,能让他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保持清醒。
但此刻,即使是最爱的咖啡,也驱散不了他心头那一丝莫名的烦躁。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早上在大厅里的那一幕。
那个穿着不太合身的职业装的小姑娘,仰着一张通红的脸,眼神亮得惊人,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吴妄,我喜欢你。”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不,应该说,是像一颗不合时宜的炸弹,在他精心维持的秩序井然的世界里,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明念。
他花了几秒钟才把这个名字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小丫头形象对应起来。
明一的妹妹。
那个小时候总爱穿着粉色公主裙,扎着两个羊角辫,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明一身后,见到他会脆生生地喊“吴妄哥哥”的小女孩。
他记得她。
倒不是因为她多特别,而是因为明一那个家伙,从小就把这个妹妹当成宝贝疙瘩,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念叨“我妹妹今天又考了一百分”“我妹妹画画得了奖”“我妹妹长得是不是特别可爱”,烦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偶尔两家一起吃饭,明一会把妹妹拉到他面前,骄傲地说:“吴妄,你看我妹,是不是很聪明?”
他那时候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忙着应付学业,忙着参加各种竞赛,对这种小孩子的炫耀向来没什么耐心,大多时候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但不得不承认,明念小时候确实是个很乖巧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不吵不闹,眼睛很大很亮,像只小鹿。他偶尔会在明一家做作业时碰到她,她会拿着不会做的数学题,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小小讨好的问:“吴妄哥哥,这道题我不会做……”
刚开始明一还会吃醋,“不会做的数学题为什么不问哥哥?”她则是理直气壮的回他,“哥哥总是骂我笨蛋!吴妄哥哥就不会骂我!吴妄哥哥最好了!”而他就在旁边好笑的看着她们兄妹两个拌嘴。
他那时候似乎……还挺有耐心的?
会停下来,拿起笔,一步一步地给她讲解。
甚至在她因为解不出题而皱着小脸,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还会笨拙地摸着她的头安慰,说:“别哭,念念最聪明了,一定会解出来的。”
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过那样“温柔耐心”的时刻。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明念,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与他毫无利益纠葛的小孩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长大了。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亭亭玉立,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安慰鼓励的小丫头了。
不过既然是所里招进来的实习生,又是分到他手下的,那该有的工作要求,一点都不能少。
不管她是不是自己好兄弟的妹妹,他会公事公办,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来对待。
做得好,他不会吝啬表扬(虽然他的表扬通常听起来也像是变相的鞭策);做得不好,该批评的,他也绝不会手软。
至于她那所谓的“喜欢”和“追求”,吴妄嗤之以鼻。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喜欢?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过剩,加上点童年滤镜产生的盲目崇拜罢了。等她真正接触到律师工作的艰辛和枯燥,等她看到他工作中最严苛、最不近人情的一面,等她遇到更优秀、更适合她的同龄男生,这份所谓的“喜欢”,自然会烟消云散。
作为正途律所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吴妄对工作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他的团队,容不得任何一丝懈怠和混乱,更不允许出现这种可能影响工作氛围的私人情绪。
那个女孩,明念……刚才在大堂的举动,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绊脚石”。
他承认,这个词确实有些刻薄了。
但他必须这样说。
对于这种明显不成熟的、冲动的感情,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快刀斩乱麻,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掐灭对方的念头,免得夜长梦多。
他需要她认清现实。
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且不说那十岁的年龄差距,单是“明一的妹妹”、“看着长大的小屁孩”这两层身份,就像两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不可能对她产生任何超越长辈对晚辈、上司对下属之外的感情。
更何况,他对所谓的“感情”,本就没什么兴趣。
父母的感情确实很好,从小到大,家里的氛围总是温馨和睦,他们也一直催着他找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但感情这种东西,对吴妄来说,更像是一种不必要的麻烦,一种会扰乱他既定节奏的变量。他习惯了井井有条,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而感情,恰恰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所以,他宁愿选择一个人的状态,专注于工作,简单,高效,没有多余的牵绊。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助理王明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表情:“吴律,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明念的入职资料,您过目一下。另外,行政部说,其他律师身边,助理律师的岗位已经满了,她的指导律师……还是按原计划,由您带。”
吴妄接过文件,翻开。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朝气。和今天在大堂里那个眼神倔强、脸色苍白的样子,判若两人。
确实是明念。
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轮廓,只是褪去了稚气,长开了。
吴妄的指尖在照片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视线,快速浏览着资料。
东大政法大学法学系毕业,成绩优异,拿过不少奖学金,履历倒是很漂亮,看起来是个优等生。
只是……脑子好像不太清楚。
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跑来搞这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追求”戏码。
“那就不换。”吴妄合上文件,递给王明轩,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就由我带。”
王明轩愣了一下:“可是吴律,您刚才……”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工作。”吴妄打断他,眼神锐利,“我是她的指导律师,她是我的实习生,这是工作关系。在工作上,我只看能力,不问其他。如果她做不好,不管是谁,我也一样会让她卷铺盖滚蛋。”
他顿了顿,补充道:“把她叫到我办公室来。”
“是。”王明轩不敢再多问,拿着文件退了出去。
吴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留下明念当自己的实习生,可能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那股子执拗的劲头,从刚才在大堂里就能看出来,恐怕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轻易放弃。
但他别无选择。
如果硬是把她交给别的律师带,以明一那个护妹狂魔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觉得他嫌弃他妹妹,到时候解释起来更麻烦。倒不如自己亲自带,把丑话说在前面,划清界限,让她彻底死了那条心。
而且,他也想看看。
这个明一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炫耀的妹妹,这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表白的“勇气可嘉”的实习生,到底有多少真本事,还是说,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个会拖后腿的“绊脚石”。
很快,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进。”
明念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股倔强的劲头,却丝毫未减。
不再是刚才那个在大堂里泫然欲泣的样子,也没有了照片上的娇憨,看起来……多了几分戒备和不服输。
有点意思。
吴妄挑了挑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明念没动:“吴律师,我站着就好。”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
吴妄也不勉强,从桌上拿起一叠厚厚的案卷,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文件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明念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这份案卷,是上个季度的一个合同纠纷案,”吴妄的声音冷得像冰,“下午五点之前,我要一份五千字以上的案情分析报告,包括争议焦点、法律适用、类似案例检索,以及你对本案的处理意见。”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你还有三个小时。”
五千字的案情分析报告,三个小时?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念抱着案卷,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知道,这是吴妄故意刁难她。
但她没有退缩,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眼神清亮而坚定:
“好的,吴律师。”
没有抱怨,没有质疑,只有干脆利落的应答。
吴妄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她会像小时候那样,遇到困难就委屈,就退缩,甚至可能会哭鼻子。
没想到……
“出去吧。”吴妄移开视线,不想再看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明念抱着案卷,转身往外走。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吴律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我不会放弃的。”
“工作上,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绊脚石。”
“感情上……”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我也不会放弃的。”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个宣言,清晰地落在吴妄的耳中。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吴妄看着紧闭的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
不放弃?
吴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小姑娘,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在他吴妄这里,可不是光靠一句“不放弃”就能行得通的。
他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又抿了一口。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咖啡,似乎不是平时的滋味了。
而那份苦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莫名的烦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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