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奶奶是突发脑溢血,当天夜里从手术室出来,直接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第二天清晨的太阳,如同她曾经腌过的咸鸭蛋。
赤橙的光像饱和度拉到百分之七十一,耀眼夺目,迅速染红东方天际。
温暖的光洒在白色的病床被褥上,冰冷的机器停止了刺耳的呼叫。
宋风眠望着病房里的一切。
爷爷佝偻着腰,颤巍巍半跪在病床旁,声音哽咽,一遍遍在说“我们回家”。
宋青学昨天喝得太多,加上等手术熬了夜,现在还躺在隔壁空病房的空床上呼呼大睡。
夏叙握着宋风眠的手,轻轻捏了两下,“风眠,坚强点,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宋风眠红着眼,转头望向夏叙时,脖子有点发僵,“嗯。”
他们一起上前,把宋爷爷搀扶起来。
“爷爷,咱带奶奶回家。”
宋奶奶走的太突然,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夏叙本来想着帮着一块把事办完,但宋家的人实在太多了。
宋爷爷排行老大,下边还有三个弟弟,外加宋风眠的姑姑和奶奶那边的老舅等亲戚,夏叙带着东西回来,却发现自己都没下脚的地方。
他像一个外人。
宋风眠一身黑衣,左手指缝夹着一支烟,站在一众长辈身旁,听他们安排事宜。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宋风眠偏头往边上看了一眼。
他掐灭手上的燃至一半的香烟,丢在地上,抬脚又踩了两下。
“你胳膊上还有伤,就先别忙了。”
宋风眠把夏叙拉到洗手间一角。
夏叙看着他不说话。
宋风眠用手捏了捏夏叙脸蛋,“乖,听话。”
他指缝还残留着香烟熏过的味道。
“你说…奶奶是不是因为听到我们……”夏叙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下去。
宋风眠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他也不知道,他们谁也不知道。
夏叙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慌。
不动声色做出重大决定,是宋风眠最拿手的本事。
他现在很怕。
夏叙一把扯过宋风眠贴在他脸上的手,“你会因为压力,和我分手吗?”
宋风眠的手指微微颤了下。
夏叙眉心的皱痕越来越深。
他上前一步,胸膛密不透风贴着他,低声道:“不许跟我提分手!宋风眠,我绝对不会答应。”
宋风眠喉结滚了两下。
他点点头,“嗯,不分。”
宋风眠让夏叙先回家等他。
宋奶奶的葬礼,前前后后忙五天才结束,下葬后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宋风眠回到家,见爷爷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
他走过去,跪在爷爷面前磕了个头。
宋爷爷把右手上的烟转到左手,空出来手拍了拍宋风眠的头,“都办妥了?”
宋风眠趴在爷爷膝盖上,失声哭了起来。
宋爷爷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这事办得不错,大家伙刚才都在夸风眠办事靠谱。”
“对不起。”宋风眠呜咽的哭声中掺杂着一句接一句的抱歉。
宋爷爷泪水在眼眶打转,“风眠啊,不哭啊,你这么哭下去,让奶奶听见了,她就舍不得走了。”
宋风眠紧紧攥着爷爷的衣角,硬生生逼得自己咽下那股酸涩。
雨水渐渐变大,打湿了宋风眠的后背。
宋爷爷看着滴落在宋风眠背上的雨,水滴迅速晕染成一朵花。
他拍拍宋风眠的背,“好几天没合眼了,回家去睡一觉,啊,跟小夏报个平安,让他也别多想。”
“你奶奶的事,跟你们两个没有关系,人老了都这样,你每天三五趟的往家里跑,不就是怕有什么三长两短?爷爷都看在眼里,明白你的用心。”宋爷爷看了眼和旁人在一块抽烟的宋青学,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跟你爸他比起来,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宋风眠红着眼眶站起来。
这几天忙家里的事,甚至办完事回来,他都一滴泪没掉,但刚才看到家门口,本该是两个人坐在一块的画面,现在却只剩下了爷爷一个人,他立马就绷不住了。
“去吧。”宋爷爷说。
宋风眠还是没走,在爷爷家送走亲戚,又挨着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最后宋爷爷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夺走他的扫把,低声把他赶回家。
天已经快黑了,夏叙站在房顶上,看着宋风眠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他径直路过夏家,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夏叙就站在最边上,那位置显眼,不可能看不见。
他看着宋风眠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他家大门。
他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冲向梯子口。
一秒、两秒、半个小时,宋风眠都没有再出现。
夏叙沉沉瘫坐在两房紧挨的台子上。
最后一丝天光暗下去,耳畔响起沙沙风声。
夏叙活动了下两条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手撑地,猛地站起来就往宋家梯子那边去。
他刚一转身,小腿一阵钻心的麻木。
他脚底发虚,原地一个踉跄,身体猝不及防就要倒下。
紧急之下,他的臂弯多了一只手。
夏叙恍然抬眸。
宋风眠稳稳扶好他,左手顺势穿过他腰侧,牢牢把人搂住。
夏叙喉结一滚,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宋风眠眉头紧锁,眼底有化不开的复杂。
“一个人在想什么?”
宋风眠沙哑着嗓音。
夏叙眼角一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宋风眠仰头,“我答应过你的,怎么会不理你呢。”
夏叙问:“事都办好了?”
宋风眠松开他,“嗯,爷爷让我回来看看你。”
他紧抿着唇,凑上前,在夏叙脸上仔细打量,“憔悴成什么样了,好几天没睡吧?”
夏叙说:“天黑成这样,你能看见?”
宋风眠说:“我闻到味了,睡眠不足的气息。”
这几天宋风眠没怎么合眼,夏叙一个人也睡不着,宋风眠盯着夏叙从浴室出来,他左胳膊已经拆去了包裹着的纱布。
宋风眠走上前,牵起他的手,“昨天去拆的线?”
“嗯。”夏叙说,“你怎么知道。”
宋风眠带着他回房间,“遥哥告诉我的。”
进屋后,两个人都没开灯,就这么摸黑走过去躺下。
“别想太多。”宋风眠说,“爷爷说了跟我们没有关系,而且之前爷爷暗示了我好几次,估计很早就知道了。”
夏叙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侧身紧紧攀着宋风眠胸襟的睡衣,压抑了五天的情绪轰然崩塌,他哭的不能自我。
那天,他在宋爷爷家,被宋风眠催着先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撑不住,主动给姐姐打电话。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一个劲的哭。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这样,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就是打不过也要咬牙坚持,最后弄得鼻青脸肿回家,都没掉一滴眼泪。
宋风眠一遍遍说着“没事,都过去了”,可夏叙积攒的紧张和难受需要释放。
宋风眠侧过身来,温柔亲吻着夏叙的眉心。
头七当天下午,前来祭拜的亲戚都走了,宋风眠到爷爷家收拾残局,爷爷问他,“小夏呢?”
宋风眠回说,“他在忙田里的事,今年夏天天气太热,不适合安排户外活动,他打算把户外活动取消,换成其他项目。”
宋爷爷点点头,“小夏有这个头脑。”
宋风眠“嗯”了一声。
“那他一个人忙的过来吗?”宋爷爷又问。
宋风眠说:“遥哥在呢。”
“程子遥用着哪有你顺手。”宋爷爷松了口气,“小夏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一直不说,但你不能总晾着人家,总这么着下去,会伤感情的。”
宋风眠无奈笑了下,“我没不理他。”
“没不理他就晚上带他来吃饭。”
宋风眠说,“我问问他吧。”
“风眠,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宋爷爷意味深长道。
宋风眠不自觉捏着裤缝,“我知道。”
第二天晚上,宋风眠带夏叙一起来陪宋爷爷吃饭。
夏叙一进家门,宋爷爷就看见了他胳膊上的伤,那么触目惊心,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随便摔一跤就能弄成这样的。
宋爷爷招呼夏叙坐到自己旁边,顺手把下午切好的香瓜拖过来,“这种脆瓜我咬不动,你们两个能吃就多吃点。”
夏叙有些拘谨,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宋爷爷朝他胳膊扬了扬下巴,“拆线了?”
夏叙边吃边说,“嗯。”
宋爷爷望着那道长长的伤疤,眉心的踌躇却越来越深。
夏叙吓坏了,连忙放下脆瓜,“爷爷,真没事,已经好了。”
说着,他还甩了几下胳膊。
宋爷爷紧抿着嘴,“好孩子。”
宋风眠在厨房盛饭,三碗米粥已经盛好,他却站在橱台旁边没动。
他看着院子里,夏叙看向爷爷时拘谨的模样,心口就泛起一阵哽涩。
昨天晚饭后,他和爷爷在房顶上吹风,爷爷突然提起他们那天吵架时,他说起他爸做的破事。
宋风眠不愿意跟个三岁小孩一样,逢不高兴就到处告状,就咬着下唇没说话。
“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吗?”宋爷爷说,“说你爸在给强女干犯做辩护。”
宋风眠看着爷爷消瘦的脸庞,忍着没让他徒增难过。
宋风眠装傻充愣,“是么?我也不知道啊。”
宋爷爷敲了敲他脑袋,“你爸这么对你和小夏,你还想着替他隐瞒?”
“我没要替他隐瞒什么。”宋风眠说,“那是他的工作。”
宋爷爷说:“你爸他都跟我坦白了,说小夏手臂上的伤,是人家想报复他,报复错了人,才误伤到夏叙的。”
宋风眠喉咙一阵不适。
这整个事件中,最让他憎恨的,不是误伤,是他爸明知自己的行为激怒了对方,他拿着钱到大城市安保措施极高的小区买了房,却还要把市区的房子送给他。
于此同时,也把危险推向了他。
还有他们遇害当天,他和夏叙从抢救室出来,已经深更半夜,宋青学才姗姗来迟。
如果从前,他还对宋青学残留几分期许,那么上次那件事过后,他就再没了想法。奶奶的离世,让他彻底断了跟宋青学重修父子关系的可能。
尤其这个星期以来,他忙于家中事,回去看到夏叙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心疼的难受。
宋风眠点点头,“嗯,是。”
看到他承认,宋爷爷当时有点崩溃。
怪不得当时他们聊起宋青学的案子,宋风眠会忍不住情绪失控。
宋爷爷两手捂着脸闷声说:“是爷爷对不住你。”
宋风眠笑笑,“没事,都过去了,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宋爷爷摇头,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后悔,“如果爷爷当时没那么大意,一直把你领在身边,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可乘了。”
宋风眠笑着安慰道:“只是猥亵,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宋青学在宋爷爷面前,提出宋风眠对他工作的不满,拿出法律那些长篇大论为自己开脱。
宋青学觉得委屈,大声倾诉:“我赚钱养家我容易吗我?!”
宋爷爷无奈摇头,“你就算再不容易,也不能给强女干犯辩护!”
宋青学无助问道:“为什么?法律都允许我做这一切,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不能就是不能!”
宋爷爷非常坚决。
呜呜呜,纸巾在这里,大家自取[求你了]
明天继续-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3章 灰色【二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