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中午，宋风眠他爸回来了。
宋青学一个人回来的，宋雨霖年后就要初升高，他妈妈陪着在市区的家住，更方便上辅导班。
宋青学是律师，还是留福村唯一一个律师，从进村开始，就会有熟人跟他打招呼。
大家夸他能干，夸他把孩子教育的好，夸他孝顺爹妈。
农村人说话嗓门大，尤其人多了凑一块，声音跟吵架似的，宋风眠在自家客厅都能听见他们在街上说什么。
宋风眠听他们吹捧，听得想笑。
他们夸他爸孝顺。
可一年到头除了新年，也没见他什么时候专门回来看爷爷奶奶，倒是嫁在附近村的姑姑，保持着每一月都来一趟的频率。
夸他爸能干。
宋风眠边嗑瓜子边点头，的确是挺能干的，他律所工位后边的墙上，挂着好几面锦旗。不过日期都是五年前的。
至于夸他爸孩子教育的好，那绝对是有具体指向的，反正不可能跟他沾边。
下午姑姑来了一趟，原因是奶奶想要自己在家炸些肉，结果他爸嫌麻烦，说直接从外面买点就行了，姑姑意思是顺着老人家来，反正也不炸太多。
就因为这事，家里跟开了辩论会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个不眠不休，因为这事姑姑还掉了眼泪。
宋风眠默默地在厨房陪着姑姑切肉，爷爷也默不作声拿起围裙挂脖子上，大家很默契，自动屏蔽了宋青学的存在。
宋青学觉得脸上没了面子，打电话把宋风眠他妈喊来，叫一块帮忙炸年货。
同样的场景每年都要重复一遍，宋风眠都麻木了。
其实也不算麻木，即使发生过无数次，即使他爸说完上一句，他甚至能猜到下一句，但他的心底还是没办法平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切东西的手有点发僵，他还会幻想自己只要稍微松一口气，一个蓄满力的巴掌就会从他后脑勺拍过来。
即使这种事情从他二十一岁生日之后就再没发生过，但每每身处在这样熟悉的气氛之下，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些曾经。
等锅里油热的间隙，宋风眠跑到洗手间，蹲在门后角给夏叙发信息。
宋风眠：【我在拉屎】
夏叙正为了今晚公司晚会活动试衣服，他姐把他摁到商场，一口气连试三套西装。
夏叙瘫在沙发上耍赖。
“不试了不试了，我都快累死了！”
“再试一件！”夏芊连哄带骗。
夏叙摇头，非常地坚决：“不！”
他捞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宋风眠发来的信息。
夏叙眉眼舒展，绽放出一丝惊喜。
夏芊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他手机，“再试一件就给你！”
夏叙立马就又生出半分耐心。
他讨价还价道：“最后一套！”
“最后一套。”夏芊握着手机就想看。
“别看！”夏叙说：“敢翻我手机我晚上就敢大闹你精心准备的晚会。”
夏芊立马把手机放下，“不看，你赶紧去换衣服。”
宋风眠等了几分钟也没等来夏叙的回复，便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夏叙换上最后一套中规中矩的男士西装。
他看了眼挂在衣架上的领带，撇撇嘴，“年轻人谁打领带。”其实是他不习惯脖子上有东西勒着的感觉。
夏芊看他出来，“领带呢？”
“不戴。”夏叙走过去拿手机。
夏芊瞥了他一眼，“手机里有什么，都快把你勾的魂勾走了。”
“当然是心肝宝贝了！”夏叙说。
夏芊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一会儿五点出发。”
夏叙点开宋风眠的对话框，看着宋风眠发来的那行字，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知道了！”
夏叙捧着手机打字：【拉完没？】
夏叙：【一会儿晚上准备吃什么？】
夏叙：【天气预报显示有零星小雪，村里下雪没？】
夏叙：【我一会儿要出门】
夏叙激情发送过去一堆，直到准备下楼出门，宋风眠都还没回他消息，倒是乔弋洋给他打来一通视频，被他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跟着老姐到楼下，夏叙刚坐上车，就又给宋风眠发了一条消息。
夏叙：【我今天穿着你给我准备的内裤。】
夏芊白了他一眼，“服了你，谁家谈恋爱住手机里边的？”
“你不懂。”
夏叙刚把手机屏关掉，乔弋洋的视频就又打了过来。
留福村，
宋风眠爷爷家。
炸带鱼的时候，宋风眠兜里的手机一直滴滴响个不停。
姑姑说：“风眠，你手机响好半天了。”
“嗯。”
宋风眠把油锅里已经炸得焦黄的带鱼块夹出来。
姑姑笑：“那还不快看看是谁，万一人家有急事找你。”
“没事。”宋风眠说。
“你姑不是说了？”宋父突然插话道：“万一有急事呢？”
宋风眠看了他一眼。
宋青学跟应激的猴子一样，“你瞪我干什么？”
“我只是看了你一眼。”宋风眠说，“我朋友有急事会打电话。”
这回倒还好，也没再继续拌嘴，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晚上在爷爷家里吃过饭，宋风眠一直窝在沙发里。
他爸在家睡的话，他就不想回去了。
这时，父亲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宋风眠划拉手机的手指顿住。
宋青学问：“过完年还打算跟那个大学生一起干？”
宋风眠继续用食指刷手机：“嗯。”
“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宋青学又问。
“不知道。”宋风眠眼皮都没抬，“我不管账。”
宋青学看着宋风眠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尤其跟宋雨霖在家爸爸前爸爸后的簇拥他的感觉截然相反。
这让他心里生出很大的落差。
“我在跟你说话，你就不能先把手机放下？”
宋风眠吸了口气，掐灭手机屏放在一边。
宋青学忽然笑了。
宋风眠蹙眉看他。
宋青学搓了搓额头，“你到底对我有多大的怨气？”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宋风眠反问他。
宋青学也没想到宋风眠会突然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
他说：“你和雨霖同样都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性格会差这么大？”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宋风眠抿了抿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人。”
宋父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说没错，可你们两个真的——”
“别总拿我跟宋雨霖比。”宋风眠打断他，“我一个快三十的人，跟个十几岁的孩子，没什么好放一块做比较的。”
“你不喜欢雨霖吗？”
宋风眠望着电视里闪烁的画面，眼睛在走马观花看着，“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他是我弟，血浓于水的道理我从小就听爷爷奶奶在说。”
宋青学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他说一句宋风眠回三句的劲，他也觉得，再继续说下去没什么意思。
“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打算这两年内把市区的房子过户给你。”宋青学抓了把瓜子，在手心数了一遍数才开始嗑。
宋风眠盯着他抓瓜子的手，“为什么？”
宋父突然笑了，“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你是我儿子，前阵子我接了一个大案子，对方给了不少定金。”
“所以你们打算再买一套新房子？”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怎么样？市区的房子给你，你高兴吗？”
“嗯。”宋风眠面无表情，重新拿起手机，“市区的房子给我，之后你们准备往什么地方买新房子。”
宋父随便说了一个地方，是一线城市附近的某个区。
宋风眠“哦”了一声。
宋青学看时间不早了，起身拍了拍宋风眠肩膀，“没事早点回去睡吧，别吵到你爷爷奶奶休息。”
说话间，他从皮包里拿出车钥匙。
宋风眠问：“你不在家住？”
“我还有点工作要赶回去处理。”
宋青学示意宋风眠一块出门。
宋风眠想了想，不慌不忙起身关掉客厅的灯。
他站在门口，望着汽车尾灯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的路口，紧绷了一整天的心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么绷着弦活，还挺累的。
宋风眠望着漆黑带着薄薄雾气的夜晚，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夏叙欢快奔跑的身影。
那抹身影不论跑得多么远，都会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在他觉得快要触碰不到的时候，又突然飞奔到他面前。
他突然很想抱一抱夏叙，特别特别想。
夜里，宋风眠刚酝酿好睡意，就被夏叙的视频电话吵醒了。
对面的人一脸兴奋，趴在床上翻来滚去，连带着镜头也很晃。
宋风眠不禁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眉头紧皱，嗓音沙哑道：“别晃了，头晕。”
夏叙捧着手机仰躺在床上，看着视频中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的人，“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宋风眠扁扁嘴，“已经睡过一觉了。”
夏叙随意抓了抓头发，“我今天事多，刚回来都还没洗澡就先给你打电话了，就怕你睡着通不上话。”
“赶不及那就明天打两回电话。”宋风眠说：“视频电话。”
夏叙乐得不行，“我没问题啊。”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这么晚了，会不会吵到你家人休息？”
宋风眠闷笑一声，“你现在才问，不觉得有点晚了么？”
夏叙笑着说也是。
宋风眠翻了个身，把手机竖在床头，自己趴在枕头上，呆呆看着夏叙，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夏叙学着他把手机支在一边，“今天都干什么了？怎么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忘了。”宋风眠笑着说。
夏叙撇撇嘴，“我看你是故意的。”
“嗯。”宋风眠嗓音带着浅浅的笑，“刚开始故意的，后边是真忘了。”
“为什么开始是故意的。”夏叙问。
宋风眠指着画面里的人，“因为你没及时回我消息。”
夏叙懊恼扶额，“冤枉！我老姐拉我在试衣服，我看见你说你在拉屎了，但她把我手机抢走了，非要我试完一套再还给我，我当时换了衣服就给你回了。”
听了解释，宋风眠淡淡“哦”了一声。
夏叙看他拉胯着硬邦邦的脸，忽然就笑了，“小心眼！”
“嗯。”宋风眠一边脸压在枕头上，“比针尖还小。”
夏叙长长舒了口气，问道：“你想我没？”
宋风眠摇头，“没有。”
“口是心非。”夏叙说：“我也想你。”
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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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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