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看看电影吧。”沈诗瑶提议道。
陆轻辞也没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陆轻辞观察着她修长的手指在架子上随意挑选了一张光碟。
电影名叫《海上钢琴师》，影片名字出来的时候，她还认真回想，其实在第一次看见沈诗瑶这双手时，陆轻辞就觉得她肯定会弹钢琴。
沈诗瑶还没在任何公开舞台、私底下，甚至一个人在她面前时，真正弹过钢琴。
她曾经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过沈诗瑶小时候弹钢琴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穿着昂贵漂亮的礼服小裙子，一脸板正严肃地坐在台上，光芒万丈表演她的考级曲目；也许随随便便穿上一件松松垮垮的衣裙，坐在昏暗的别墅里，一边忍着哭声一边像救赎灵魂似的弹琴。
但陆轻辞认为，沈诗瑶的救赎恐怕既不在钢琴上，也不在音乐上。
她这样的人，真正的救赎只能是她自己，哪怕是谁都无法干预。
就像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任何一次靠近都是孤独的灵魂一次深入人心的吸引，是沙漠上的孤烟与红日，是撼动心弦的深处共鸣，是所谓的，情不知何起。
陆轻辞轻轻闭上了眼睛，朝着世界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所有氧气吸入肺中。
当她再次睁眼，已经演到整部电影的**——主角与那所谓的爵士乐创始人斗琴。
这部电影她早已看过，毕竟叫做影史经典，又与音乐相关，曾经作为大学的小组作业，她有幸鉴赏过。
陆轻辞便看得不甚仔细，偶尔微微偏头侧目，看到沈诗瑶侧颜，瞧她正看得认真。
沈诗瑶专注时总会下意识撅起一点唇，却一点不显突兀，反而总让陆轻辞感觉有种可爱意味。
唇珠饱满圆润，色泽明亮，正如她这人一样，发着光。
沈诗瑶却在这时适时回头，看着她的眉眼微柔，“怎么了？”
陆轻辞像是被抓包一样，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脑袋，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喉中却干渴难耐，“没事……”
“...你之前没有看过这电影吗？”见那女人眼神几分探究，陆轻辞不着痕迹移开话题。
沈诗瑶想了一下，“听是听过名字，知道是部经典电影。不过我不怎么看。”
这话听上去前后不通，陆轻辞却不由得弯唇浅笑，语气颇为放松，“你都是要演戏的人了，竟然也不多看几部电影。”
“也是看的，只不过不太喜欢罢了。”沈诗瑶弯起嘴角。
“不喜欢？”她有些好奇，随即又觉得自己刻板了。
世家女家境优渥，养尊处优，教养良好，高雅得体，但也不是人人都一副品高端红酒，听高雅古典乐，看经典电影的模样。
沈家长女独宠二小姐，偶尔任性也未可知。
沈诗瑶倒是波澜不惊：“大概是因为这些电影多半以男性为主角，而女性只是被符号化的一种形象。主角身上作为人的品质有时的确能打动人，但更多时候，他们身上男性特质更令人厌恶。”
“我反正看了，就不怎么喜欢。”
陆轻辞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不过她倒是浅浅弯唇，点了点头，也颇为认同这样的观点。
当下作品，无论是影视艺术还是音乐制作，故事再感人，内容再真实，命题再宏大，随着年岁增长，心绪叫人越发毫无波澜，究其根本，不过是男人日复一日又写了一部“男人与马”的故事，把它叫做人类理想，自己又感动了自己，哭得眼泪汪汪的。
而女人呢？只是在这赛马场上的战利品，只是隐藏的背景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又或者是他们表露虚情假意的工具，显得可笑又讽刺。
不过……当电影演到金发女孩站在舷窗前惊鸿一瞥，这穿越了时代的经典画面也格外令人呼吸一窒时，陆轻辞看了看沈诗瑶那专注的神情，到底还是存了自己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漫不经心地撩起头发，像刚刚接上话头一样缓缓启唇，面色平淡却语出惊人。
“所以，你喜欢女人？”
“...咳咳咳！”
沈诗瑶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刚刚端起喝的一口水立马被呛住，差点要喷了出来。
“怎么了？”
“我，咳咳没事...”
她被呛得难受，咳嗽连连。
陆轻辞虽十分心存疑惑地看着她，但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背上，好心好意的拍了拍，帮她顺顺气。
许是呛得厉害，沈诗瑶面色一片潮红，抬起头来，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还些许湿漉漉的，那模样活像被大雨淋湿了三天三夜的小狗。
沈诗瑶好不容易才缓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陆轻辞。
那人倒好，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还看不到她学着她微扬下巴，唇边还有微不可察的弧度。
“水也要慢点喝，不是吗？”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在这不可一世的昏黄灯光下格外好看。
沈诗瑶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了。
她痴痴地看着陆轻辞的眼睛，就像是一个雕塑，在大太阳底下烤成快晒干的模样，良久，才从这干巴巴的身体里挤出一点水分，一点羞涩拌在里面，从嘴巴里吐出一些嗫嚅的语句来：
“嗯...应该是喜欢的吧。”
灼热的眼神也快把陆轻辞烫出一个洞，这下好了，换成陆轻辞不自在了，她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荧幕。
“那你呢？”沈诗瑶鼓起勇气问。
“什么？”陆轻辞面色不变。
沈诗瑶慢吞吞道：“你喜欢女人吗？”
“啪！”咖啡杯再一次被拍在桌子上，掀起不小的波澜，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呵…”陆轻辞面无表情吐出一个音来。
沈诗瑶看着她，咽了咽口水。
“不喜欢。”
“啊？”
沈诗瑶睁大眼睛，肉眼可见立马蔫了下去，漂亮的脸上皱起好看的眉。
陆轻辞瞥了一眼她的表情，补上一句，“也不喜欢男的。”
“噢。”她的语气干巴巴的，眼睛倒是又亮了起来，唇角又不知觉勾了起来。
接着，许是觉得有些尴尬，沈诗瑶轻咳一声，觉得自己要讲点什么，她琢磨了一下，于是又开口了：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对了，你要听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爱讲不讲。”她脸色冷下来。
沈诗瑶“噢”了一声，她声音慢慢的，“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我既十分担心你，又很愤怒生气。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过那样波动大的情绪……”
“可是，当看到你额上的血迹，看到你捂着红肿的眼睛时，我的心脏就好像被抽干血液，连身体都要失控。”
说着，她的语速慢慢缓了下来，陆轻辞却不免吊起了一口气，胸口闷闷涩涩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极好地掩饰了这般情绪，脑袋垂下来。
沈诗瑶垂下眼睑，“其实，我认识那个粉丝，我早该知道的。她以前经常来签售会，曾经写过很多信，在机场高举手幅说爱我，但在一次接机偶然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她对除我之外所有人的辱骂，言语脏污，不堪入耳。”
“当然，经纪人也听到了，死死捏住我手心劝我忍着，从那之后我就很少接粉丝的礼物了，也不常去回应人了，为此，还被经纪人私下里批评，说我现在在粉丝论坛里的评价下滑，冷漠臭脸，不在意粉丝。”
关于这件事，陆轻辞也知道。
之前经纪人不止一次来找过她劝说沈诗瑶，她们认定只有陆轻辞能够劝勉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千万别太难看。
沈诗瑶也听了。
但是谣言中伤又岂会因她们一言一行微小的改变而停止？
哪怕只是一次冷脸，一次心情不好，一时不想说话，营销号一截一改配个音加个热度，任何印象都能随波逐流并且深入人心。
不是所有人都在意真相，不是所有人都关心你是什么模样。
“但我不后悔。打着什么名义都好，如果对你我和成员们造成了伤害，我没办法不去怨恨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也就是那天，陈姐打来电话，她告诉了我公司的决定。”
陆轻辞的呼吸一滞。
“所以你就这样答应了？”
沈诗瑶立刻矢口否认：“没有！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要求无理取闹极了，而且我也并不希望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轻辞，对不起。”沈诗瑶看着她的眼眸真挚，“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存了自己的心思，才会想不明白，想着要把你推得越远越好。但我没想到你会受伤害，都怪我，我不该推开你，希韵跟我说的时候……”
“我没有受什么伤害。”陆轻辞转头看她一眼，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沈诗瑶一怔，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弯起弧度来，眉眼也逐渐温柔，“好。”
陆轻辞看她那模样，气打不出一处来，便冷哼一声，“脑子被驴踢了，才想出这种办法。”
沈诗瑶听到她这样骂自己，反而不觉得生气，她笑了笑，“你说得对，我就是脑子被驴踢了，被水灌了，是傻了，满脑子胡思乱想、乱七八糟的。”
陆轻辞面色冷漠着，闭上眼睛，沉静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一座山一样安静的，身体却在此刻如释重负，终于放松下来。
这人，面上看着老实，可是存了什么心思，她陆轻辞多少心知肚明。
只是她又气不过，让沈诗瑶白白得逞，自己却总是轻飘飘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独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尴尬。
心里发着闷，好像有个小人拔着草，一边说“原谅”，一边说“不原谅”。
拔着拔着，突然僵住了。
她本来是一动不动的，就在这时，感官突然放大。
大到每个细胞嚣张的呼吸，小到粒子和粒子的相互碰撞，在身旁人一寸一寸挪动减少距离时达到极点。
陆轻辞敛了敛眸子，像软贝一样收缩进躯壳里，她身体微微僵硬，不由得舔了舔唇，呼吸此起彼伏。
她靠近她，就好像是不必言说的默契。
沈诗瑶看上去若无其事极了。
“轻辞，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睁眼反问：“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沈诗瑶好久没有开口，喉中格外干涩，不知不觉，她竟也小心翼翼起来，“是队友吧。”
“是。”
“是朋友吗？”
“是。”
“是家人吗？”
陆轻辞犹豫片刻，微微点头，“嗯。”
胳膊与胳膊贴在一起，她们双手撑在沙发上，传来粘腻的触感。
沈诗瑶张口欲语，答案呼之欲出：“那……”
就在这时，陆轻辞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沈诗瑶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但很快情绪又马上低落下来，她开始提心吊胆，心里压着一口气，脸颊也变得鼓囊囊的，眉头紧锁，面上也不轻松。
陆轻辞看了眼来电名字，是经纪人。
往常手机总是静音的，最多不过开个振动，但今天不知为何突然响了铃，许是之前不小心按到音量键误触吧。
她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接通后听在耳侧，经纪人只是简单交代一下她们已经回到了宿舍，公司大门没锁，给保安室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应该是打瞌睡了，让她们过会儿确认一下，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作曲室上好锁。
又问了沈诗瑶今晚确认不回来了吗？
她说是。
经纪人便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过了不久，保安室有人打电话上来。
陆轻辞一接通，对面是她们都熟悉的保安大姐，立马诚恳地连声道歉起来：
“妹啊，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嘞！都不知道你们还在公司里，在外面刚刚巡逻回来，交接班的不小心睡着了，这才没接电话的！”
“好的，没事。”
“放心吧！门已经锁了啊，监控我们也看了，没什么陌生的人。都怪我们，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阿姐，这是什么话，你们也辛苦了。”
“哎呦，不辛苦不辛苦……”
陆轻辞微微一笑，简单寒暄几句，道了个别后，便放下了手机。
她回过头，看到沈诗瑶依然盯着她看，目光灼灼，眼神深邃，人定定地、深深地呼吸，好像快要把人看融化了。
那眸子里藏了太多东西，期待也好，紧张也罢，最终都化为一道温柔而眷恋的目光，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更无法忽视。
陆轻辞无法面对这样的直白，她转过头尽量保持平静，让自己不去看她。
她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再往下，是呼之欲出的心跳。
“你…刚刚想说什么？”
沈诗瑶没有答话，声音很轻，呼吸很长，“轻辞，你知道的。”
陆轻辞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她才说：
“不管我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会像以前一样。”
沈诗瑶一时半会有点语塞，她的声音有点不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脏像轻刀刮竹，一顿一顿的。
“像以前一样？”
陆轻辞抿住了唇，闭上眼睛。
“好，我明白了。”
沈诗瑶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目光终于落寞归寂，像活生生抽干了灵魂，只剩一副麻木不仁的躯壳。
“时间也不早了，不打扰队长，我准备回去了。”
她站起来，身形差点不稳，如坠冰窟。
沈诗瑶心中不免自嘲一笑，笑什么呢？
笑自己痴傻，是她心存妄想、得寸进尺，明明推开别人，又有什么理由找回她呢？
她抬起头，终于知道在无尽的冰冷高楼中，像电影里的主角面对蒸汽冲天的纽约，人山人海的城市，她却听不到一点回响。
“等等！”
身后的人叫住了她，那是她在无数梦境里为之魂牵梦绕的声音。
她不无悲伤回头，身体却顿时僵在原地，鲜红翻滚的血液，从四肢开始向全身冻结，冻到心脏，暂停跳动，冻到大脑，无法运转。
那人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衣领，飞快迅速的、轻而易举的、蜻蜓点水的，在呼吸骤停的一瞬，她的唇角留下一吻。
陆轻辞松开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红唇轻启，缓缓开口：
“我无法观测未来，也不想管什么过去。无法保证的事情，我从不曾轻易许诺；现下不可能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但是你要问我答案，我想，这就是我的答案。”
哎呀（
终于说清了，顺便献一个kis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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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chapter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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