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葭伊脸色铁青,说到:“带他去彭菊家道歉。”
奶奶连忙跟上来,转身把门锁上,“对对,去给彭菊和李将才家道歉,我和你一块儿去,我们都去。”
裴非听见要去给黄毛道歉,在门口挣扎起来,“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明明是他欺负我,凭什么要我去道歉!”
裴葭伊态度强硬,丝毫不心软,掐着他的后颈,逼他往前走。她个子高挑,又在这山村里干了几年农活,力气大得很。奶奶也在旁边拉着他两只手。裴非挣脱不开,一路被押着去了彭家。
走了得有两公里路,到了一道破旧的木门前。门的下半部分被狗掏烂了半边,露出一个洞。门没关,虚掩着。一条大黄狗从洞里钻出上半身,冲裴非三人狂吠,撞得门摇摇晃晃。门里七嘴八舌地闹着,传出了校领导教训黄毛的声音。
“呿,呿,不认识我了小黄。”裴葭伊跺了两下脚赶它,揪着裴非,推门走了进去。
刚刚那道门是院子的门,进了门左手边有一座很小的土房子,墙体是黄泥巴加稻草倒模的泥砖,顶上是幽黑的瓦片,墙体斑驳,看上去很有年头。
这原本是个大院子,里面有四座土屋,不过除了左边这座,其他两座都已经垮了,剩下的残垣断壁还在,四周长满了紫茎泽兰,像有蛇会出没的地方。最远的那头还有一座更小的土房子,修得更低矮,里面传出一阵一阵的猪叫,应该是带猪圈的老式旱厕。
左手边的房子里站满了人,基本上都是刚刚去后山抓人的校领导们。黄毛被捆着上半身跪在堂屋中间,身前的供桌上的摆着两张遗像。听见动静也不回头看,像是被石化了一样。
看见他们来,里面的校领导起身出来招呼裴葭伊。里面一个瘦小的女人搀着一个拄拐的男人想出来,特意修高了好阻拦蛇虫鼠蚁钻进家里的门槛,此刻却挡住了他的路,要出来有些麻烦。
裴葭伊推着裴非进门,招呼他俩不用出来,“彭姐,李哥,你们坐着。”
这两人应该就是黄毛的父母。裴非没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彭菊看上去实在是太瘦小了,干瘦得只剩一个壳儿,一件水泥灰的外套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头发焦黄,气虚,说两句话就要喘口气歇一会儿。
李将才也瘦,又黑又瘦,像一条风干的牛肉干。身上套了两件洗到发透的汗衫,一件深蓝色的,一件红白色条纹的。白色部分泛黄发灰,已经洗不出原本的白色。他拄着拐杖,左腿的裤腿挽起来打了个结,半条小腿都不在了。
奶奶和裴葭伊拉着黄毛的父母道歉,说都是自己没有管教好裴非,他才会误入歧途叫黄毛赌钱。彭菊泪流满面,哭着和裴葭伊道歉,李将才在一边抹眼泪,说他们没有把彭正教好。
裴非站在一旁,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妹妹从左边的房门边上探出个脑袋来。小姑娘穿得旧,但衣裳洗得干干净净。她躲在门框后面,怯生生地看着裴非。瞧见裴非看她,整个人都缩了回去。过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裴非。
裴非朝她走过去,小姑娘立马藏进屋里。他走到门口,才认出这间是厨房。厨房很长,一头是一个老式灶台,四周贴了白色的瓷砖。中间码了一堆柴和稻草。另一头摆了张床,小姑娘这会儿趴在床边望着裴非。厨房有些阴冷。或者说可能是朝向不好的缘故,这座房子整体都冷,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光线暗,屋里冷,有一股挥散不去的潮湿的霉味儿,厨房最为明显。
床上和地上乱扔着几件衣服,地上七零八落地有几双鞋,看着像黄毛的。裴非站在门口,看着小姑娘,想逗逗她。今天这种混乱的场面肯定吓到她了。不过他也不会逗小孩儿。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儿,裴葭伊他们大人之间说完话,把他叫了过来,“给你彭阿姨和李叔叔道歉,他们宽宏大量饶了你这回,下回再敢赌钱饶不了你。”
裴非的心已经静下来了,也不闹别扭,听话地给他俩鞠躬道歉,“对不起。”
裴葭伊把他推到黄毛身边,“给彭正也道歉。”
他倒不觉得自己对黄毛有什么可道歉的,黄毛给他道歉还差不多。他不自在地站在旁边,眼睛看向别处。李将才拄着拐杖过来,用拐杖戳黄毛的背,“快给人家道歉。”
黄毛一直弓着的腰微微直起来一点,扭过脸盯着裴非。那双眼睛眼底猩红,像在压抑着什么。黄毛先开口打破僵局,压低声音说道:“看到我家是这副模样,在心里瞧不起我吧。”
裴非皱了皱眉头。“瞧不起”这种话,从他第一次见到黄毛,就一直能从他嘴里听到。
“老子最恨你们这帮有钱人,随手扔掉的东西比我们拼命挣来的还值钱。都是受你们有钱人压榨,穷人才会过得这么穷。我恨你们,恨不得所有有钱人全都去死。”他说话的时候,牙关紧咬,像是在撕扯裴非身上的一块肉。
李将才在身后拿拐杖打了他一棍,“说什么混账话,快给人道歉。”
裴葭伊按着裴非的脖子,猝不及防地把他按下去,弯腰给黄毛鞠躬。两人的腰弓着,头低着,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对方不放。
·
裴非回去冲了个澡就趴在床上睡了,饭也没心情吃。屁股上的伤痕已经消肿了,只不过皮也打破了,现在还火辣辣的疼。他只能趴着睡。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有人上楼,以为是裴葭伊又来说他,干脆闭着眼睛装睡。脚步声停在眼前,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等了一会儿,闻到一股蛋炒饭的香味儿,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熊垣蹲在他身前,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端着汤,正凑近了看他。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吓裴非一跳,“干嘛呢你。”
“小舅舅,我看看你醒了没。”熊垣把汤放在床头柜上,端着蛋炒饭,握着筷子,“从中午就没吃饭吧,我给你炒了蛋炒饭,你吃两口。”
裴非不想起来,在床上乾坤大挪移,从竖着挪成横着,手和脑袋伸出床外,接过饭碗,就这样趴着吃。熊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他吃。
裴非趴着压胸口,饭难咽下去,这样艰难地吃了几口,把碗放下了。“好累,歇会儿再吃。”
“好。”熊垣拿过碗,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地上陪他。
因为没有实际产生金钱往来,裴非也不是真的要黄毛的钱,在牌局上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学校最终只要求他俩回家反省一周,并各写一千字检讨。
裴非还是第一次被遣送回家,想想有点丢人。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原本计划里只是和黄毛赌几局,碾压式地赢了他,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从此别来找自己麻烦。没想到黄毛赌品极差,输了不认账,一局又一局地接着赌。
黄毛说要赌钱他也没多想,就想着,让黄毛输给他一大笔钱,拿不出来,就会成为他手里的把柄,岂不是更能让黄毛躲着自己。然而他忘了黄毛赌品极差这回事,赌输了七千多块钱给裴非,翻脸不认账,扭着裴非说他出老千。他自己不也偷牌换牌,还被蒋乃超当场抓住他做手脚,恼羞成怒动手打人,这才打起来。
想到一周以后,要回学校面对黄毛和蒋乃超他们就觉得心烦。太丢人了啊。他气得锤了一下床。不过还是黄毛更丢人,丢脸丢到家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输不起了。
熊垣问他:“怎么了?”
裴非脸埋在床上,半死不活地哼哼一声,“在祈祷地球爆炸。”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裴非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说,魔术到底算什么?”
“什么是魔术?”熊垣问到。
裴非以为他在问什么深刻的哲学问题。仰起头来看他,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抬手指了指角落里装脏衣服的桶,“我今天穿那条裤子里还有副新牌,你拿过来。”
熊垣听话地起身去找,看到他衣服上的泥泞和血渍,神情变了变。从裤兜里掏出扑克牌,走过来递到裴非手里,坐回原地。
裴非坐起身来,拆开塑封,剔除广告牌,剩下的纸牌全部放在床上,手指一划,牌面全部展开。新牌是按两张大小王,红心a-k,梅花a-k,方块k-a,黑桃k-a这样的顺序排列。展示了牌序后,裴非将牌收拢在手里,一分为二,将两摞牌以一一间隔的方式均匀混在一起,又随机切了几次牌,牌已经洗得很乱了。
然而裴非把牌拿在手里,手指搓动,纸牌丝滑开扇。翻转过来,牌序和洗之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啊?”熊垣一下坐直了,就算刚才牌序没看清,光看这整齐的花色,也能看出来顺序没变。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裴非,问到:“还有吗?”
裴非将牌收拢,洗了几次牌,放在床上正面朝上划开,展示牌面,已经彻底洗乱了。指尖一拨,牌全部正面朝下盖住。他让熊垣随机选了一张牌,随后把这张牌以及它左右的两张一起拿出来,竖起来展示给熊垣看,说到:“我能记住每一张牌的顺序,只要你告诉我左右两张是什么牌,我就能知道中间这张是什么。”
熊垣看着他手上的8A9,如实回答:“左边8,右边9。”
“中间的是黑桃A。”裴非说完,不在意地将牌再次洗乱。
熊垣还在震惊刚刚记住牌序的魔术,裴非已经将牌洗好,随意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背面朝上放在床上,两人都没有看到牌面。他将剩下的牌从正面挨着展示给熊垣看,让他随机喊停,从停下来的位置将牌分成两份,让他从其中任选一份,并用手指按住。拿起剩下的另一份牌,翻开顶层首张,是一张梅花10。接着让熊垣从自己选择的牌堆里,按顺序亲手拿出第十张牌,放在一开始裴非随意抽出的牌旁边。
裴非翻开自己抽的牌,一张红心A。翻开熊垣选的牌,赫然也是一张红心A。
“什么?”熊垣眼睛都瞪大了。
裴非很满意他的反应,一直皱着的眉头有了一丝舒展,嘴角挂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手里边洗牌边说到:“这是你亲手选的牌。”
他将牌展开,让熊垣从中随机选取两张,他选了一张红心Q,一张黑桃K。重新将牌洗乱后,裴非把两张牌插|进牌堆中间。手腕一甩,牌堆从右手飞到左手,右手上只剩下两张牌,翻转过来,正是熊垣选的那两张红心Q和黑桃K。
他再次将牌洗乱,随手分成四份,翻开每一份牌的顶层首张,都是A。
他随机从牌里抽了两张牌,两只手用拇指和中指卡住纸牌边缘展示给熊垣看,是两张黑桃K。牌放到嘴边吹一口气,牌瞬间变成两张方片A。
他将牌洗乱,给熊垣展示正面首张是黑桃3,然而他手心一摸,牌变成了黑桃K。
......
裴非看着熊垣震惊的目光和越张越大的嘴巴,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他问到:“现在知道什么是魔术了吗?”
熊垣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这是法术啊神仙。”
裴非看着他崇拜的目光,胸腔里闷闷地笑了两声。裴非笑,熊垣也笑。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碗,蛋炒饭已经冷掉了。他问裴非:“饿不饿,我重新给你煮碗面吧?”
裴非从早上吃了早饭之后就一直饿着肚子,直到刚刚才扒了两口蛋炒饭。这会儿心情好了许多,肚子也饿起来。突然觉得有他在真好,家里花钱请的阿姨都没他贴心。他拍了拍熊垣的肩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熊家有你了不起。”
熊垣笑起来,起身端着蛋炒饭下楼,边走边把碗里剩下的冷饭吃了,去厨房给裴非煮面条。
熊垣走后,裴非把牌随手一扔,身心舒畅地倒在床上。压到伤口的一瞬间疼得他嗷了一声,赶忙翻过身来趴着睡。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想到和黄毛、飞机头他们玩牌的时候那种乌烟瘴气的样子,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涌上心头。直到这一刻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究竟都用魔术干了些什么。他扭曲了自己玩魔术的初心。
一周以后,裴非回到学校。上了一两周的课,期间一直没见到过黄毛。
他觉得奇怪,学校这么小,不可能这么久一次都遇不上。他倒不是要找黄毛的麻烦,遇不到当然最好。但真遇不到的话,也太奇怪了。
他忍不住问蒋乃超黄毛去哪儿了,对方后背靠着他的桌沿,眼睛看着黑板,说到:“他不想写检讨,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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