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宁未听清，她往前凑近少许，“什么？”
季湘嗡声道，“那曲子，我想到了，叫月下美人，月下美人好不好？”
楚景宁扬唇，“好。”她脱去外衣盖在了季湘身上。夜风轻拂，她复坐于舟上拂起了笛。
月色渐沉，洞穴外倏而传来脚步声，来人步履矫健，身形轻盈，听声便知功夫极好。楚景宁收笛而起，她垂眸将外衣往季湘肩头紧了紧，继而纵身点水迎向来人。
“许久未见，时谷主，别来无恙。”楚景宁俯身作揖。
时茗回礼，“许久未见，殿下亦别来无恙。”她抬眸朝洞穴深处看去。
楚景宁侧身，“谷主放心，湘儿无碍，只是适才饮了酒，时下尚醉着，景宁离开前会将她送回去的。”
“有殿下在，我自是放心。”时茗收回视线背手而立，“我此番前来倒也全非寻湘儿。”她眸光忧忧地直视楚景宁。
“谷主但说无妨。”
时茗叹了一口气，“殿下可知湘儿这几年领着那群孩子都做了些什么？”
楚景宁垂眸，“谷主可是指那群芳阁？”这事她早已从暗卫口中有所耳闻。
时茗颔首，“这些年来，尽管子衿与我刻意隐瞒，但湘儿依旧不肯停止探寻那过往的一切。华平县之灾让那些孩子沦为孤儿，他们想要报仇的心我与子衿再清楚不过，又如何开口去劝他们放下仇恨？”
江湖中人素来有仇必报。时茗与柳子衿自幼便活在这杀人的江湖，她们最能理解血海深仇的滋味。
“谷主与夫人的为难景宁明白，若无谷主与夫人，那群孩子，包括湘儿，自也活不到今日。”
时茗摇摇头，她们倒也不是在意。她道，“子衿与我的意思是，殿下打算如何？关于莞儿以及湘儿的身世，我们可要告与她？”
楚景宁明白，这话的另一层含义便是在问她可是要让季湘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这谈何容易？楚臻的太子之位尚未完全坐稳，何氏依旧虎视眈眈。季湘若此时恢复皇嗣身份只会身处险境。楚景宁没有把握每次皆能在何氏手上护下季湘，不论季湘有无此意，她都做不到将她再次推入那深渊，沦为皇权纷争中的牺牲品。
她心烦意乱，此事她还需好生思量，一时半会儿自也无法给时茗一个答案。
时茗猜到她的顾虑，“罢了。此事急不得，以这群孩子如今的实力自保都难，莫说是报仇了。湘儿自也不会糊涂到带他们去送死，再不济我与子衿亦会拦住。在无完全之策前还劳殿下费心了。”
楚景宁扶住她，“谷主莫要这般说。彼时景宁传信谷主与夫人便想着能随了晴菀之意让湘儿远离这深宫，余生能活得肆意自在些，却是未料到何氏接踵而至屠尽了华平县，酿成了此般后果。若景宁彼时能晚一日再走，或许……”
“命是这般，殿下亦莫要自责。栎儿与湘儿皆是晴菀所出，殿下为湘儿冒险离宫已是艰难的抉择，分身乏术自在所难免。殿下若是这般想，那我与子衿亦该自愧未能快一步抵达武岭，未能在何氏追兵杀来前将真儿与湘儿带走。”
不然亦不会让华平县历经这无妄之灾。
二人心中皆是一阵难受。
小舟轻晃，其内之人握紧外衣起身，她双眸颤栗，不安的搜寻着楚景宁的身影，“卫江离。”她唤了几声无人应答，顿时心生失落，她怪自己不该好奇去尝那酒的，她若未饮醉便能与卫江离好好告别了。
她还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和卫江离说呢！
她越想越委屈，眸中不经蓄泪。
楚景宁与时茗循声看去，时茗轻笑，“湘儿这丫头此番偷偷将你带进谷来亦是我未料到的，不过这般亦好，来日她若知晓你真实身份自亦不会与你生了嫌隙。”
楚景宁想起季湘的话便有些苦涩。她以卫江离的身份接近她，又瞒了她这么久，若能如时茗所言莫要与她生了嫌隙便是最好。
待时茗走远，楚景宁方转身跃向小舟。溪水荡起涟漪，季湘猛地抬眸，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清楚眼前人就是心上人。她起身扑向了她，“卫江离，我还以为你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梦见你走了，惊醒后未看见你有多难过，我还以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呜呜呜……”
她抽抽噎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蹭到了楚景宁的领口上。后者不厌其烦，她捏捏她的小脸将人拉离，故意逗她，“我本是要走的，但行至一半想起将衣衫落下了，这方回来寻，哪曾想竟遇上个爱哭鬼，这下一时半儿恐是难走喽。”
“卫江离你讨厌！你说谁爱哭鬼！”季湘抹去眼泪勾勾地望着她，活像一只受尽了欺负的小狗。
“谁适才抱着我的衣衫哭得惨兮兮的谁便是爱哭鬼喽！”楚景宁扬唇。
“卫江离！你！”季湘面红耳赤，她将外衣塞给了卫江离，转身对着那朵昙花坐下。她缓了一息复又回头，似唯恐那人又走。
楚景宁跌进了她那双委屈极了的眸中，心软成了一片。她弯腰将外衣披在了季湘肩头坐在了她身旁。
季湘嘴角是克制不住的笑，她往楚景宁身旁挪近了些，二人肩并肩。风吹过，她们发丝交缠。季湘傲娇道，“你不是说你回来取衣衫吗？我适才都给你了，你还不走？”
“我忘记出谷的路了。”楚景宁脸不红心不跳，“若是半路再让你师傅师娘撞见，我便是擅闯药王谷的贼人，我可打不过你师傅师娘。届时落了一身伤是小，若连累了湘儿可就不好了。”
季湘轻哼一声，分明知道这人在与自己胡诌，但心里依旧跟裹了蜜似的。
“那你便乖乖的我待在我身边吧，师傅师娘可不是好对付的，你若落了伤我还心疼。”
楚景宁只觉与这丫头说话好玩，“那若是你我一道叫你师傅师娘给撞见了呢？”
“那我便拦住师傅师娘，让你先跑。”她一把揽住她手臂，“你放心，师傅师娘虽不好对付，但亦不至于对我下狠手，顶多是让我在榻上躺个两日。左右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自当好生护着你。”
她指尖勾起她身前一缕青丝缠绕，“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楚景宁浅浅敛去嘴角笑意，愈发不知该怎般回应季湘的心意了。
她万般踌躇，“湘儿……”
她抬眸，“嗯？”
她犹豫良久终是摇摇头，“无甚。”她眉宇间是散不去的忧愁。楚景宁有那么一瞬真想将一切告诉季湘，让季湘莫要再沉陷其中。可前路未明，她要顾及的太多，不止是楚皇室还有何氏。
季湘收回视线，她不知楚景宁在苦恼什么，但她不愿她这般愁眉苦脸。她岔开话题，“卫江离，我适才可有趁醉胡言乱语？”她心虚地摸摸鼻子，烈酒下肚，她时下是半点儿都记不起自己说了甚，或是做了甚。
“胡言乱语倒是没有。不过就是……”楚景宁放缓语调。
季湘心痒不已，她双手攀住楚景宁小臂，满脸皆是急切，“就是什么？”
“不过就是吵着闹着要下水游上一圈，的亏我奋力将你拉住。”
“当、当真？”季湘小脸瞬红，直到闻及那人得逞的轻笑她方反应过来，她气鼓鼓道，“卫江离，你故意的！”
“湘儿醉酒不记事，这亦怨不得我。看你下回可还敢贪杯。”她指尖轻点季湘额头。
季湘嘟囔道，“我又不同旁人饮，有你看着我自是安心。”她轻哼一声，“卫江离，下回再见，我请你喝我酿的酒吧？”
“我可不知你还会酿酒。”
“现下不会，总有一日会会的。待今岁桂花开了我便去寻师傅教我酿酒，等明岁再见，我请你喝我酿的桂花酒！”她兴致昂扬，似已预见那一幕。
楚景宁挑眉，“那你可得好生学，若不够香甜醇美我可不饮。”
季湘拍着胸脯保证，“我定好生学，你便等着吧！”
楚景宁眉宇彻底舒展。
白色的花瓣完全绽放，抖落晶莹的雨珠，金黄色的花蕊似化作了身披白衣的纯净仙子，与周遭的萤火共舞，熠熠生辉。
季湘惊喜道，“卫江离，昙花开了，昙花仙子出来了，快，快许愿！”她垂眸双手合十将心里早列好的愿望一一默出。她许罢看向楚景宁，见她还未动作，焦急地握住她的双手，“卫江离你快许愿啊！昙花仙子最灵了，你想求什么，她定会让你如愿的。”
楚景宁心道这骗小孩的把戏她又怎会信？她妥协般学着季湘适才的模样默声道：惟愿湘儿余生皆能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待她再次睁眸，季湘方问，“卫江离，你许的何愿？”
楚景宁哪里看不出季湘打的何算盘。她点点她的额头，“愿望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
套路未成，季湘苦哈哈地偏开脑袋。
晨光熹微，昙花凋零，斯人远去，日月如梭。季湘遥望着窗外的叶一点点由绿变黄，风吹叶落，季湘出神地仰视着那满树的金桂，她口中低喃，“卫江离，药王谷的桂花开了，你在郢都可一切安好？”
可有……
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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