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还真是稀奇——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以如此狭小的视角走过奥维拉的某块地皮。
不过……累是真的累啊……法术傍身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乖乖再受一次两千年前第一批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先民受过的罪吧,这还算是轻的呢。
克莱希气喘吁吁地攀上一块比他个头大得多的岩石,几乎是本能地想回头看一眼身后已经化作黑点的自家首都,可刚转头回去才迟钝地发觉自己脚边就是陡崖:只要他一不小心松开已经开始打颤的手,就能轻松响应与地引力的共鸣,与曾经高度联结的土地来个亲密接触,悲哀地再死一次。
完蛋。那个法术……姑且算是法术吧,它的被迫终止使得那位原本已被杀死的真货克莱希的意识影响到了自己的精神——年龄六位数的装嫩老头艰难地吞了吞唾沫,一边接着向上爬一边在心里直抱怨恐高这种东西居然也能继承简直是苍天无眼,不合法理,第二圣徒知道了也得摇头说这律得重修不对玩笑好像开大了……
“小克莱?克莱希!你怎么还没上来呀?!”
岩石上探出一个蓝白色的脑袋,是哈雅:她和泽维尔早就爬到崖顶上去了。
“那个,”一见救星,少年索性扒在石头间不动了,努力地从眼眶里挤点盐水出来,可怜巴巴地解释道,“哈雅姐,我……我恐高,爬不动了……”
听罢小孩的求饶,崖上的亡灵估量了一下距离,将她的手伸给了克莱希,“那好吧那好吧。靠紧石头哦,把手给我……抓稳了吗?”在得到了克莱希的回应后,哈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一通蓄力之下大喊到“第十二圣徒赐予我力量啊啊啊啊!”
然后她就把克莱希直直从身前的崖壁……
猛地一下拽起来……
甩出了个二百七十度的圈儿……
伟大的黑暗之神保佑啊!可克莱希真的是有那么几秒钟是在空中度过的……
已经就着少年的哀嚎想象到背后是一番什么景象的泽维尔则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完全没有去接住飞来的小孩的意思,连眼睛都不带抬一下道:“早上好,克莱希。”无情的举动、冷漠的帅脸和言语中的那么丝儿忍俊不禁共同营造出一种极度的反差来……
小孩捂着屁股。没想到老泽你个老实人也……
“法术傍身,没有过度保护的必要。”司铎则一针见血。
克莱希顿时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还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气可言,更提不上爆炸。
现在三人终于踏上了同一块平台,和其他同路人一起眺望着面前略有起伏而仍一眼望不到天际的荒野。道路自山脚黑绿色的森林向远方生长,克莱希打量了会儿,发现那原本应该延伸至天边的青灰色大道行至某处山丘后就中断了。
这可是奥维拉的干道之一,总不至于……从血灾结束以来就没有一位交通厅的枢机想起来吧?啊?
“唉……”哈雅道,“我第一次离开族人们去王都的时候走的也是这条路,这都过了多久了,这路怎么还是这样烂。”
泽维尔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实际上比起十年前它也没什么变化。”
“真的吗司铎?我听说前任大主教阁下刚刚就任就下拨了大量用于修缮基建的款项,那个时候不应该……”
“谁知道呢,”司铎淡淡地回答,回想着早已规划好的行动路线。“一个铁打的脑袋瓜和一对金铸的手拢在一起可办不成什么事。”
他回答了,好像又什么都没回答。
克莱希听罢,鲜少地抬起头来看旁边男人的表情。少年没再去关心他之前念念不忘的身高问题,逐渐充盈的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老泽的那句话。
察觉到克莱希在盯他,泽维尔又补充道:“这只是福洛图娜·卡门女士对于前届月华教会的核心层所作出的评价的一部分。本人只是在引用,毕竟很有道理。克莱希,如果你对于你姐姐曾经的政治生活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聊聊。”
哈雅张望了一下四周:“哈哈哈……司铎您真的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只能说明以法莲·桑伦身正不怕影子斜,无论是在她任职监纠厅枢机还是大主教的时候。”
“这倒也是哈……”哈雅的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一堆她曾经在某些不着名姓的地摊小报上瞥见的副栏,大概是一年半前:取的标题都是些骇人听闻的玩意,比如什么,“揭秘现大主教巴萨丽莎八世为什么拒绝入主官邸萨格拉丁堡”呀,“寻人启事:财政厅枢机于大主教选举日前人间蒸发”呀,“教会高层随扈一夜被杀”呀,连“野心勃勃的监纠厅枢机勾结影骑谋害巴西琉斯七世以篡夺国家权力”都有!编辑胡说八道的本事令人咋舌,所以正义的哈雅·德尔菲修女在假意买下好几份证据之后就正义地拨打了文教厅的查封热线举报此事。嘿,那还是她魔生中少有的被教会表扬的时刻呢。
泽维尔迈开脚步,“可路再难走也得继续不是吗?下山。”
可看他的走法,克莱希莫名感到胃部一紧,“老泽,你……你不会要直接跳下去……?!!!”
话还没讲完,司铎就已经双脚踩空掉了下去。从山上往下瞅,吉里科那黑紫色的无袖外披肩和那两对对称的银白色镂空飘带好不醒目,克莱希没厘头地想,像黑色的大夜蛾子。
……会被老泽弹脑壳的吧。所以他没敢讲出来,所以那是虚的。但小孩看看这边的山崖,又想想那边的,再想想等会要经历的,顿感出的人生不值得却是实打实的。
“看来咱们司铎就喜欢‘直来直去’呐!……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很喜欢自由落体运动。”哈雅走到克莱希身旁,拍了拍克莱希的肩膀。“哎呀呀,看来我们的小克莱又要再体验一回失重的感觉喽~”
“啊啊啊,哈雅姐你一定在幸灾乐祸对吧!”
“没有没有啦!”哈雅刚“正色”澄清就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这样吧,要不要姐姐抱着你下去?嗯?”
克莱希觉得,此时的哈雅根本不像一位月华教修女,倒是更像一两万年前弗雷德里克坚决打击的那种……人贩子。我保佑我自己,黑暗之神在上啊!他忽然记起来自己被自家圣徒连哄带骗地假扮成黑长直乖乖少女坐在路边钓鱼执法时那个目标一看见他就走不动路还贴上来时的那种难以名状的表情了!
幸好这是哈雅。
……
刚刚是不是透露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三人一路西行,穿过清风、流水和黑叶。太阳不断地东移,越过三人的头顶,直到辉光从背后落在信者们的肩头。克莱希踩过最后一块沾有水渍的石头抵达河滩对岸,终于慢慢悠悠脸贴大地地宣告体力已告罄,现在他只想随便枕个什么东西赶紧睡下的才好。
哈雅戳戳克莱希的脸,手感真不错:“报告,克莱希彻底倒下了,司铎我们怎么办?”
“从上午四五点钟一直走到……”泽维尔掏出块怀表翻盖来一看,“下午五点零八分。嗯,不错。山头过去有块空地,乘着天色还没晚,去那里找个地方歇歇吧。”
众所周知,“晚上莫要行路,除了流匪还有荒芜”,奥维拉野外的夜路没点本事可不兴走,哈雅明白他们今天的路途已经结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项安排,只是——
她指指倒地不起的小孩,拽拽小孩的袖子,同时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两分无奈三分悲伤另外五分是期待。就好像在说,不她就是那个意思:我其实也累了,您总不会让我来背克莱希吧?
“……好吧。我来。”
哈雅甚至因为成功地把克莱希推给泽维尔原地自我陶醉了会儿(话说回来这有什么好陶醉的啊!)。她把眼皮睁开条缝,这下却正好瞧见了司铎那块没来得及收回袍下的怀表。
哈雅对钟表没有兴趣了解也不多,但她很笃定,那块成色不错的翻盖式怀表表壳上雕刻的是一丛石楠和芦苇:石楠是雪莱林格伦一众北地城市绿化带的常客,芦苇在孟菲拉郊外的泽地长成一荡,它们长得特色十足,辨识度极高,她不可能记错。
可是,可是什么……
还能可是什么?那是块女士表啊!
太阳落下,现在是黑夜时间。
让刚刚补完觉从梦境被拽回现实的克莱希意识到黑夜已至的是帐篷的窗户透下来的一束冷光。风吹动着老树墨绿色的树冠,叶片将细细碎碎的阴影掺入冷色的月华,幽蓝色光斑落到了克莱希的脸上。
……帐篷有窗户?窗户?帐篷?我在哪?
“克莱希?你醒啦!”哈雅放下手中的笔,“怎么样,还累不累?你都睡了四个钟头啦你知道吗!”
为什么我全身有那么几个地方在发痛呢?是硌到了吗……
不过克莱希更执着于知道他居于何处:“呃……哈雅姐,我们在哪?”
“啊?”哈雅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回答什么,“我们已经在宿营地里了啊。”
“不,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睡懵的小孩语言组织能力正在重启现在不太好使,他使劲比划着整个帐篷的大小以表达自己的疑惑——但是因为在重启的还有四肢协调能力,这种疑惑被暂时性地掩藏了,所以看起来在发癫。
得亏哈雅理解能力惊人:“……你是问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
这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头去在一张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起来,随后将它展现给了克莱希。
纸上是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术式。
他端详了它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一个空间系铭痕。是这个法术让这块占地面积不到大教堂一块地砖大小的地方变得宛如豪宅。
“这是……”五百多年没机会关注刻蚀技术的发展,看来这种高自由度的东西拿给民众去捣鼓果然要比祂们单干效率高得多。
“雕刻家们的成果之一。”哈雅得意道,“嘻嘻,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到了它的画法,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啦!唔?克莱希,你怎么了?”
克莱希没怎么。好歹也是刻蚀铭痕的创始神之一,他只是觉得这个法术的画法太繁杂了,有精简空间而已。
他刚刚想就“法术删繁就简问题”发表一篇长篇大论,可突兀而沉闷的刮声打断了克莱希的施法吟唱。男孩看向门帐,一人一亡灵眨巴眨巴眼睛,回过头来瞪着对方。
“是老泽吗?”他指了指门口。
“司铎才出去十分钟不到,现在他应该在帮营地生火吧……啊,克莱希,你要去开门吗?!诶!”
克莱希已经掀开了门帐。发现来刮门的竟然是一个哈尔比小姑娘。她抱着几块尚还散发着清新香气的木柴,亮黄的竖瞳最大程度地维持着圆润的模样,当她准备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那对柔顺地贴在耳后的深棕色羽毛还是紧张地颤动了一下。
“请问,是泽维尔 ·吉里科司铎的同伴吗?”她问。
“是的。”
“您是司铎所说那个人类男孩……还有一位,尊贵的亡灵女性……”
“啊?”哈雅特有的疑惑声再度上线,“是。我是。”
“布尔汀节快乐。”女孩说。
啊?布丁节?不是,布尔汀节?抽奖节?
“等一下……今天是布尔汀节?”哈雅瞬移到克莱希身后,吓得克莱希想原地起飞,“啊!小妹妹,今天晚上营地有什么活动吗,有吗有吗?”
“是的,奥维拉传统篝火晚会。”小哈尔比说,“您们,是否愿意……”
哈雅掐了掐克莱希的肩。克莱希忙答应赴约,不出哈雅所料,小姑娘一听到客人答应下来立马就精神了起来,“嗯!请跟我来,布尔汀节降临的客人们!”
克莱希随着小鸟妖走出了帐篷,哈雅跟在后面,示意克莱希走慢些,小姑娘明白她的意思,稍稍与客人们保持了一些距离——耳语绝不会被听见的距离。
“今天是布尔汀节,克莱希!你有没有邀请过别人到你家去玩过?”
没有。祂想克莱希卡门大概也没有。所以他摇了摇头。
“好吧……你还有五六年就成年了,再拖拖就没机会了哦!只有孩子才有发出这种不可拒绝的邀请的权利的!”
克莱希不太想去回忆这“抽奖节”的点点滴滴,所以他选择战术性地把哈雅的兴奋劲儿搪塞过去:“哈雅姐还是等我记得到有这回事的时候再考虑吧!现在我们不应该考虑等会在晚会上应该干什么吗?”
“……有道理!要我说啊……”
他们又跟上了小姑娘的步伐,在阴影的庇护下走向不远处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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