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教育局三楼的走廊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空调坏了好几天，风扇有气无力的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黏在皮肤上。我攥着文件袋站在办事窗口前，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把T恤都浸湿了一小块，却还是把户口页、陈野的模拟试卷按顺序理得整整齐齐，指尖反复摩挲着纸张边缘，生怕有一点褶皱。
陈野站在我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新洗的校服领口挺括，只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他昨天熬夜写的模拟卷就放在最上面，数学、语文两科都是满分，红色的对勾密密麻麻，是我用红笔一笔一划改的——其实我早就忘了初中的知识点，前一天晚上特意查了教材，对着答案核对到凌晨，连一道选择题的步骤都没放过。
“他原学籍空了两年，按规定得统筹到就近的公立初中。”办事员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目光落在陈野的模拟卷上，又抬眼扫了我一圈，语气没什么温度，“家长是做什么的？有固定工作吗？”
我早有准备，从文件袋里掏出KTV的劳动合同，封面印着“金碧辉煌□□”的logo，烫金字体在灯光下泛着光。经理上周刚给我挂了个“行政主管”的闲职，不用再陪客人喝酒，每月三千块工资，还能买社保。其实就是个挂名的职位，经理说看我带着个孩子不容易，算是帮我一把。我把合同摊开，鲜红的公章在落款处格外醒目。
“在□□做行政，有社保，稳定居住，孩子成绩也能跟上。”我把合同往窗口里推了推，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您看能不能安排个好点的学校？他基础不差，就是耽误了两年。”
办事员拿起合同翻了两页，又看了看陈野的模拟卷，眉头慢慢舒展开，手指在表格上填了些信息：“行，先安排家访，下周三下午，我们去你家看看居住环境。没问题的话，就让他插班初二，跟得上进度就行。”
我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脸上却故意皱起眉，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周三下午我得上班，能不能调整到晚上？我夜班是凌晨结束，上午补觉，下午实在抽不开身。”
其实我早就算好了时间，夜班后上午能把出租屋收拾干净，下午正好能在家等家访。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林薇就算住出租屋，也能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就算工作不体面，也能给孩子撑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屋檐。
办事员愣了一下，看了看日程表，又抬头看了看我，最终点了点头：“行，那就周三晚上七点，你把地址报一下，到时候我们过去。”
我报完地址，接过办事员递回来的回执单，指尖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走出教育局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线穿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树影。陈野跟在我身边，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小声问：“薇姐，我真的能上初中吗？”
“能，肯定能。”我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他，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下周家访，我们把家里收拾干净，你到时候乖乖的，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他用力点点头，眼睛亮闪闪的，像藏着星星：“我会好好收拾的，我还能扫地、擦桌子，我还会洗碗。”
我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收拾。”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盘算要做的事。明天得去超市买块新桌布，把茶几上的空烟盒和酒杯都收起来。沙发上的旧衣服也要洗干净晾好，再买两盆小盆栽放窗台，让屋子显得有生气点。对了，还要把陈野的模拟卷像奖状一样贴在墙上，那可是他努力的证明。
路过菜市场时，我进去买了点肉和蔬菜，晚上想给陈野做顿红烧肉。他跟着我这么久，总是吃馄饨和面条，很少能吃到肉。提着菜篮子往回走，陈野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帮我拎一下袋子，小手攥着菜篮的提手，像个小大人。
回到出租屋，我把文件袋里的材料都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在茶几上，又把劳动合同和户口页放进抽屉里锁好。陈野坐在沙发上，拿起他的模拟卷，小心翼翼的用橡皮擦掉上面的铅笔印，好像要把它擦得像新的一样。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走到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虽然这屋檐是租来的，瓦片是塑料的，可只要能让陈野安稳上学，能让他有个家，就算再辛苦，也值得。油烟机嗡嗡的转着，锅里的肉慢慢炖出香味，陈野在客厅里小声哼着歌，虽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却让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充满了烟火气。
我知道，下周的家访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可只要一想到陈野能坐在教室里读书，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个正常的童年，我就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到了家访当天早上，我从KTV后门出来，腿软的站不稳。通宵陪酒，眼线都晕成了两道黑印子沾在脸上，用手一蹭，反而更花了。
清早的风有点凉，吹在沾满酒气的身上，让我打了个哆嗦。路过巷口的馄饨摊时，我停了下来——陈野爱吃这个，我昨晚跟他说好，今天老师来家访，早上就吃馄饨。
推开门，一股葱花和骨汤的香气迎面扑来。陈野穿着新校服，正踮着脚站在灶台前，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馄饨。校服的第二颗纽扣是我前晚新缝的，用的是很结实的藏青色线，针脚很密。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看我，眼睛亮了亮：“薇姐，你回来啦！馄饨刚煮好，我还放了你爱吃的虾皮。”
我点点头，累得说不出话，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陈野把馄饨盛进两个白瓷碗，端到茶几上，又跑去厨房拿筷子，动作麻利的不像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
茶几上收拾的很干净，空烟盒和酒杯都不见了，换成了他用夹子夹好的模拟试卷；沙发上的旧毯子叠的方方正正，放在角落；窗边多了一个浅棕色的书架，是我昨晚在网上连夜下单的，凌晨才送到，陈野跟着我一起组装到天亮，上面摆着几本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初中课本，还有他那本封面印着小狗的笔记本。
“薇姐，你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凉了。”陈野把筷子递给我，自己却没动，就坐在旁边看我。我拿起勺子喝了口汤，一股暖流从喉咙滑下去，胃里难受的感觉才好了一些。刚吃了两个馄饨，门铃就响了——老师来了。
我赶紧站起来，理了理皱巴巴的T恤，陈野也跟着起身，手不自觉的攥着校服衣角，眼神里有点紧张。打开门，两位老师站在门口，一男一女，拿着文件夹和笔。“是林薇女士吧？我们是来家访的。”女老师笑着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整洁的沙发和书架时，眼神里有些惊讶。
“快请进，快请进。”我侧身让他们进来，陈野赶忙端来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小声说：“老师好。”男老师点点头，目光落在陈野身上，又扫过茶几上的试卷和书架，最后拿起桌上的户口本翻了翻。女老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表格问起家里的情况，我一个一个回答，声音尽量放平稳，怕被听出我一晚没睡的疲惫。
“家里收拾得挺干净，孩子也懂事。”女老师笑着说，“看来你们很重视孩子的学习环境。”我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昨晚组装书架时，我手都在抖，生怕装不好，现在看来，一切都值了。男老师在表格上写了些字，又在户口本上盖了个红色的章，上面写着：“家庭环境合格。”
送老师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照在楼道里，暖烘烘的。回到屋里，我看见陈野正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盖了章的表格拿在手里，紧紧贴在胸口。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翘得老高，平时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样子，鼻子一酸。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为他奔波，为他撑起一个家。可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撑起这个家的，是陈野。是他，在我通宵上班时早起煮好馄饨，在我组装书架时默默递来螺丝刀。也是他，把那张盖了章的表格当成宝贝一样护着。他的懂事和认真，让这个乱糟糟的出租屋，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薇姐，”陈野抬头看我，手里还攥着那张表格，“我是不是真的能上初中了？”
“是，肯定能。”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下周我们就去学校报到，以后你就能坐在教室里读书了。”
他用力的点点头，把表格小心翼翼的放进书包，又拿出他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今天老师来家访，家里合格了，我能上初中了。”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却写得格外用力。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身上所有的累好像都消失了。虽然我没什么钱，工作也不体面，住的房子还是租来的，可只要能让陈野安稳上学，能让他有个家，就算再累，也没关系。
那天下午，我补了个好觉。醒来时，看见陈野坐在沙发上，拿着初中课本在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锅里的米饭慢慢的煮出香味，客厅里传来陈野小声的读书声。
那一刻，我感觉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因为有了陈野，才真的暖和起来。而我，也因为有了他，重新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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