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壶鹤觞酒入肚，想要将自己灌醉的裴瑛方才真正有了些许朦胧醉意。
那日从瑞华苑回来，她本想着要与萧恪再好好相谈一次，想要亲口听他是否同意纳郑湘灵为妾，好教她下定决心究竟该如何对待他。
但她在王府枯等整整五日，从白天等到深夜，萧恪从始至终都未回府看一眼，纳妾这种于她夫妻二人往后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事，他竟丝毫没有要与她言明相商的意思。
已是第五日夜间，萧恪依然迟迟未归，裴瑛心下当真对他失望至极。
想到为了好好调理身子，她已经许久不曾日日嗜饮烈酒，她便让榆芝去将那一箱鹤觞取来，继而独自豪饮。
直到终于有了些许醉意，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裴瑛方觉痛快满意，随而带着对萧恪的满腔怨恨入梦。
萧恪进到房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地凌乱，以及帷帐半落里，睡在床榻间将自己蜷成一团的裴瑛。
她甚至都未来得及宽衣解带。
萧恪弯腰将地上的玉壶一一拣起，当整整八个空酒瓶整齐的摆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时，萧恪的脸上已涌上一股压顶的黑云。
明知烈酒伤身，她竟还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萧恪恼怒地撩起青帐用帐钩挽住，而后俯身想要去唤醒裴瑛。
可就在他的目光移至裴瑛的面庞时，却发现她在流泪。
泪水不知何时已淌了她满面。
萧恪呼吸一滞，想要触摸她脸颊的手不由停在了半空中。
她可是知道了母亲想要自己纳妾的消息才如此伤心？
但想到那日她言之凿凿说根本不稀罕想他，还说离开他一样会过得很好，萧恪便觉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此刻她又是在为谁而这般伤心？
萧恪闷着气打来热水为裴瑛擦脸，虽然浑身带着怒气，他手下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但裴瑛睡得并不安稳，感觉有汩汩热息喷薄在自己脸上，裴瑛忽然间就睁开了眼。
她一双眸子被泪水浣洗得湿漉漉的，分外晶莹明亮，萧恪心下倏而就变得柔软，脸上的墨云也在顷刻间如烟消散。
但裴瑛见撞入自己眼帘的人是萧恪，想到他对纳娶郑湘灵为侧妃一事的默许态度，并且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便一把抬手用力推开他的脸，恼怒异常，“你走开，别碰我。”
饮了这么多壶酒，萧恪只当她醉了，也未有恼意，轻轻将巾帕扔至一旁，而后就这样凝看着她，“原来瑛娘喝醉了酒也会说胡话，你我是夫妻，你想要我走到哪里去？”
裴瑛眉睫扑闪，她此刻的确身子漂浮绵软，脑子昏昏沉沉，但她却能识得萧恪的模样。
她从榻间坐起，抬眸巴巴的望着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得此刻的他厌恶至极，说出的话也不自觉的酸唧唧，“母亲说要为你纳娶郑湘灵为侧妃，往后你自去寻你的好表妹去就是。”
萧恪微微一愣，转而问她，“原是因着这个，母亲可是已经与你讲过此事了？”
裴瑛神色愤愤，因醉着酒声音却轻软，“若母亲不告诉我，身为王爷您的妻子，难道我连知道这事的权利都没有？”
瞧她面色不善，对自己似有怨怼，萧恪便知她是误解了自己。
他略略思索片刻后忽而轻笑出声，“原来瑛娘并非在说醉话，而是当真是在生我的气。”
裴瑛别过脸去不看他。
萧恪却试探着问她，“瑛娘既已知晓此事，可会同意母亲这个提议？”
裴瑛定定看向他，眼底尽是失望之色，“王爷不是早已默许了此事，我同不同意重要么？”
萧恪一脸无奈，“我何时默许了此事？”
裴瑛垂着眸子，心间似是被人戳着刀子，“郑湘灵是王爷的表妹，您从小看着她长大，自然跟她关系亲近，而母亲恰好看重王爷能够好好照顾她，还说这是亲上加亲的美事，而王爷又一向孝顺，您应当没有理由会拒绝。”
萧恪挑眉，面上一片厉色，“原来瑛娘便是这样揣测我的？”
裴瑛也没好气，“我又不是不知，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房中可心人多多益善，而且你那表妹天生丽质，王爷想纳妾的事实不是明摆在那里？”
萧恪被她气乐，声音不自觉带着怒，“从前谢渊风流纳妾，瑛娘你目不纳沙，执意要与之退亲，而如今轮到本王纳妾，瑛娘竟然能够如此大度，不愧是本王的好王妃，”
裴瑛自嘲一笑，“王爷这是在怪我？郑湘灵是母亲精心为您挑选的人，难道我还能说不同意？”
萧恪脸色铁青，目光生寒，“好得很，王妃既有如此容人之量，今夜只要你点头，明日我便去回了母亲，就说你已同意我纳表妹为妾，正好可为王妃博得一个贤名。”
裴瑛也不甘示弱，“王爷想要纳妾便纳妾，休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我也不屑要王爷为我成全这样的名声。”
萧恪眼睛里迸发着怒火，咬牙切齿，“本王一早便该知道，王妃就是个全无心肝的女人，想必也从未将本王放到心上过，更不会在意本王是否纳妾。”
“王爷说这话也不怕诛心？”裴瑛听他这话，无尽的委屈霎时涌上心头，“王爷可知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等您回来跟我言明纳妾一事，可我等了你整整五日，王爷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府与我相商此事的打算，我便以为你纳妾之事和我无关，如今你却说我不在意此事，真真是可笑之极。”
萧恪神色一怔。
他忽而想起方才他进来房间时，裴瑛当时在睡梦中淌着满脸的泪珠一事。
他顿时面露愧色，走过去想要去拉裴瑛的手，裴瑛却躲开他的触碰，只别过身去默默垂泪。
萧恪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到她右侧面前，并低低唤她，“瑛娘。”
裴瑛犹自低低啜泣。
从她与萧恪因避子汤一事冷战开始，她心里就藏着满腔的委屈与痛苦。
萧恪一把扶过她的肩头，将她揽进自己怀抱中，“瑛娘，都是我不好，害你这般伤心。”
裴瑛贴伏在他肩头哭泣颤抖得更厉害。
萧恪由她哭泣，等她平复下下来，这才拿起帕子为她擦拭眼泪，然后歉疚地问她，“方才梦中你也在流泪，可是因为我？”
裴瑛抬眼，眼中尚且氤氲着迷离薄雾，“萧恪，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你。”
她眉梢眼角一片通红，当真令萧恪感到心疼，听见裴瑛这话，他心中涌起酸涩，“都是我的错，瑛娘当厌我。”
裴瑛心下这才好受了些，但她还是询问萧恪，“王爷，这整整五日，你为何就不知道回府？难道你当真从未想过与我相商此事？”
“王妃可是误会我了。”
裴瑛不信。
萧恪揉她秀发，“这五日军中有动荡，我去了军营一趟，直到今日动荡消除，我这才星夜回城。”
裴瑛嗔怪道，“那您也不让人前来告知我一声？”
萧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事说起来王妃也有错。”
裴瑛疑惑。
萧恪告诉她，“那日母亲才跟我说过纳妾一事后，我便打算过来与瑛娘通气，可我却在轩窗下听到了你与侍女的对话。”
想起那日她兀自嘴硬，不敢承认自己对他的想念，裴瑛一时慌张起来，“王爷，我……”
萧恪却笑着道：“瑛娘不用多解释，我都明白。”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世家女娘，怎会在那样的境况下，直白承认自己的心思，那样该有多难为情？
裴瑛不住一把抱紧他的腰。
方才二人都在气头上，并未能心平气和的谈论纳妾之事。萧恪此刻知她真正心思，心下有了底气，便柔声跟裴瑛保证，“瑛娘，我不会遵从母亲的意愿纳妾。”
裴瑛见他主动承诺，也迎着他的目光告诉他，“无论是王爷的表妹还是旁人，我都不许王爷纳妾。”
萧恪心里高兴，“这事都听王妃的。”
裴瑛笑着看向萧恪，而后又忽然唤他，“王爷，我还有一事想让您答应我。”
萧恪示意她讲。
裴瑛忽然羞涩起来，却还是眸子晶亮的问向萧恪，“王爷从前可有过旁的女人？”
萧恪微讶，却还是如实回她，“从未有过。”
他从前虽向来清心寡欲，对女人无甚兴致，但男女之间说简单也简单，有时不过是一杯催情酒，二两浮玉白，几句甜言蜜语便可让人趁兴上头的事情。
萧恪对此并不清高，只是他从来不会随意让人近身，这是他如今身居高位所要具备的警觉，有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便要学会谨慎克制。
因而直到成亲前，他从未与旁的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裴瑛听见这话，不住一把搂紧他的脖子，美目婉转流盼，“那王爷可否答应我？只要我与王爷做夫妻一日，您就不许有别的女人，像这次纳妾的事情更是不许再发生。”
萧恪指尖轻轻点她的琼鼻，目光在她唇齿梭巡，“王妃这般霸道，本王可有什么好处？”
裴瑛朱唇轻启，并不退让半分，“王爷不答应便算了，反正我与王爷二人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本王答应你，此生唯有瑛娘一人，但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萧恪一把捧住她的脸，眸光灼灼，“瑛娘，关于那日你同我剖白争论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就有答案，但你我可以慢慢来。”
裴瑛太熟悉萧恪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她瞬间便感知到了危险降临，她的眼神不禁也迷离朦胧起来，“王爷，妾身今夜当真有些醉了。”
她竟然胆敢提及醉酒一事，萧恪倏然间眉目凌厉，“王妃仗着自己千杯不醉，如此嗜饮烈酒，不好好爱惜身子，这一桩本王还没来得及与王妃算账。”
这事萧恪曾与她再三申明过，不许豪饮烈酒伤身。
裴瑛无奈，只好仰起下巴堵住他的唇，“妾身知错，王爷莫怪。”
萧恪勾唇轻笑，继而低头重重回吻她，并带着她一齐躺到进柔软的床榻里去。
不过须臾，锦帐垂落，昏暗烛火朦胧，摇曳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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