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萧恪生辰,皇帝杨绪都会单独在金兰殿为萧恪赐宴,既是替功勋卓越的圣辉王庆贺生辰,亦是在提醒他自己与萧恪是歃血为盟的生死兄弟。
此举更是在警醒他兄弟二人,这些年东宁有如此盛势,乃是他君臣二人携手共创、彼此相托之结果,绝不可生出互相猜忌之嫌,否则朝局动荡,百姓不安,定会于江山有碍。
春日渐暖,天气晴好,皇帝选择在金兰殿的棠棣台上摆宴。
虽只有君臣两人,但金盘玉盏依旧是一整桌帝王御宴的规格。长方形食案上摆满了满桌佳肴,有宫人随侍在侧,以随时为君臣二人布菜。
杨绪照常先祝酒先贺萧恪生辰,并为他赐下贵重贺仪。
萧恪看着一箱箱的奇珍异宝,神色淡淡地谢了圣恩,内心毫无波澜。
他近来因着与裴瑛冷战心情十分糟糕,若非每年这场固定仪式的生辰御宴避无可避,萧恪并不会有心思坐在这里同皇帝喝酒吃饭。
杨绪不动声色的洞若观火。
平日在朝堂之上天天谈论江山百姓,见萧恪心情不畅,兴致不高,杨绪今日只同他简略说了几句诸如青山松柏、君臣同契的话,便只安静地与他祝酒用膳。
却没想推杯换盏间,萧恪陡然张口问他,“如果皇兄和皇嫂因某些事吵架闹得不愉快,皇嫂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皇兄会如何做?”
杨绪险些就将刚送入口中的美酒喷了出来。
他忍俊不禁,也不同他迂回,直指萧恪痛处,“上次我和皇后同你开解过后,不仅没帮你解决问题,你这还把弟妹气跑了?”
萧恪,“……”
“是。”
“辉之啊,”见他咬牙切齿,杨绪眼中带了几分揶揄之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恪瞧他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看戏的神情,太阳穴处青筋突突直跳。
杨绪,“辉之不愿告知皇兄具体详情,我又如何能替你出谋划策?”
虽然他好奇心是大了点,但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当朝天子,若非他这位好兄弟在夫妻感情之事上实在不教人省心,他才懒得去过问人家小两口的私隐。
萧恪沉默地剔着盘子里的牛骨头,骨头坚硬,如同某个女人冰冷无情的心,他使劲戳了戳,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惜字如金的同杨绪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想短短几句话,却直教杨绪大跌眼境,目瞪口呆。
他以为自己已洞悉一切,却如何也未想到,平日里生杀予夺,雷霆万钧的圣辉王,竟然完全不懂得女人的心。
因此听萧恪叙述完,杨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呵呵,辉之呀辉之,要我说……你这人当真活该。”
萧恪面色一沉,端的不悦。
杨绪却笑,“如果我没猜错,辉之你不止一次在弟妹面前口出妄言。”
萧恪,“皇兄所指为何?”
杨绪,“你屡次认为弟妹没心没肺,对你虚情假意,这难道不是妄言?”
萧恪凝眉,“但她每回对此也都直承不诲,叫人恼火。”
杨绪怼他,“不然你要她如何回答?她一个尊贵无比的世家贵女,从小就被宠着长大,裴公将她养在身边教诲,连从前许配的婚姻都是谢家儿郎,难道她就没有自己的骄傲志气,你既那般替她预设立场,她为何要对你千般低头逢迎?”
萧恪烦躁地扯了扯衣襟领口的盘扣,只觉脖子勒得慌。
他记得一个多月前,他第一次对裴瑛发怒时,她是温声软语求过自己原谅的。
但被他无视错过。
没想杨绪依旧不罢休,“而且在纳妾一事上,辉之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恪呼吸一顿,“还请皇兄明言。”
“你自己都知道弟妹曾对谢家子纳妾一事痛恨至极从而要坚决退亲,你又是如何能认为她对纳妾一事宽容大度的?辉之你自己看看,这事从逻辑上可说得通?”
萧恪犹如当头棒喝。
他又想起了她那淌了满脸的泪珠。
那时距离自己上一次回王府母亲同自己言说纳妾一事之时已过去了整整五天,但自己对此却未置一言,因而她才默许自己同意纳妾……
见萧恪一脸的懊恼悔恨,杨绪便知自己的判断不错。
响鼓果然要重锤。
杨绪发现,萧恪在对女人的认知上,和太子在对储君一事的认知上,似乎并无甚么两样。
都幼稚肤浅至极。
“可还要我继续替你分析下去?”
萧恪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坐得住?
他只摇了摇头,又让宫人为萧恪酒杯里斟满酒,起身郑重地与杨绪敬酒,“臣弟敬皇兄一杯,还请皇兄准我休沐半日。”
“就是休沐几日也不打紧,这几日朝中并无要事。”杨绪已经预料事情并不会有萧恪认为的那般简单,但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又不忍拆穿,“吃完这宫宴,下半晌辉之就不用去处理政务了,赶紧去哄好弟妹才是要紧。”
萧恪端起酒一饮而尽,“多谢皇兄。”
杨绪哑然失笑。
……
萧恪抵达城南近郊将军府时已是午后下半晌。
但他预想之中的情景并没有到来。
见是他到来,将军府大门随即敞开,管家秦伯迎他进门。
但就在萧恪转过府邸照壁,穿过垂花拱门,进到二进院时,耳力很好的他便听到了妻子正言笑晏晏的与一男子说话的声音。
裴瑛声音清脆悦耳,“师兄,我方才在雅室抚琴,让你久等了。”
萧恪听见这声师兄,心下对男子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瞬那男子也笑,声音温柔款款,“这等待倒很值得。”
裴瑛,“师兄何意?”
男子的赞美声随之而来,“师妹的琴声还是一如从前珠圆玉润,琴韵悠扬,真真是天籁之音,荡气回肠。”
“师兄谬赞。”裴瑛似是在感慨,“没想我今时即兴抚琴,竟然还能遇到曲中知音。”
萧恪已确认那男子姓甚名谁。
他似乎能听到杨慕廷在愉悦地笑。
他黑着一张脸走近,在长廊转角便瞧见裴瑛从杨慕廷手中接过几卷微型竹简,“这就是师兄所说的游记手札?”
杨慕廷颔首,萧恪从远处似乎都能瞧见他侧颜的温润舒展,“嗯,这是前四卷,我已整理抄录完毕,后四卷我尚在整理编纂,过两月再送来给你。”
萧恪瞧着裴瑛笑意温婉,语声十分雀跃,“谢谢师兄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借我阅览。”
杨慕廷,“师妹若读来觉得有趣才算珍贵,如此也算师兄功德一件。”
裴瑛嫣然浅笑,正要再同杨慕廷说什么,抬头却瞧见萧恪正朝她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发觉他一张脸依旧如同他们激烈争吵那日一样怒气滔滔,裴瑛原本还笑意盈盈的面庞也立即冷了下来。
她将竹简手札交给一旁的绿竹,又柔声与杨慕廷说:“师兄,还烦请你先去陪一陪我祖父对弈,告诉他我稍后就过去。”
杨慕廷点了点头,又与萧恪行礼算是打招呼,便笑着朝裴瑛祖父母居住的院子走去。
裴瑛便也转身欲要径直离开,不想却被萧恪伸手用力地拽了回去。
裴瑛被迫撞进他的胸膛里,她“啊”的惊呼一声。
“放开我。”她声音很冷。
萧恪自然不放。
裴瑛问他,“王爷这个时候过来这里做什么?”
萧恪面沉如霜,“如何?外人能来,本王为何不能来?”
裴瑛不说话。
萧恪钳住她的腰将她翻过身,迫她面对着自己,“怎么?这是心虚了?”
裴瑛看向他,眼里涌上厌恶。
萧恪也气,“王妃同旁人有话说,同我便无话可说?”
裴瑛认为他在无理取闹,干脆偏过脸去不理会他。
萧恪却将她的脸掰过来,还低头凑近她的唇啄了两下。
明明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狡黠倔强,他却始终欲罢不能。
裴瑛无奈,萧恪完全就是个混蛋。
嗅到他唇齿弥漫着浅淡的酒香味,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想必是中午吃了酒宴。
她的姿态不自觉稍稍放软了一些,并不同他纠结方才的话题,“我祖父祖母也住在这边,王爷可要去见一见他们?”
萧恪才刚紧紧捉住怀中的人,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放开?
他眸光只深深凝视着她,“稍后会去见。”
裴瑛只好又问他,“王爷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甚么事要同我说?”
她心下也十分忐忑,生怕萧恪下一刻告诉她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他已纳娶郑湘灵为妾。
那样她真的会被气到呕血。
还好,萧恪说的是,“王妃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裴瑛绷紧的身子顷刻间就放松了下来。
但她这一回并不想轻易就如萧恪的意,只眨巴着眼睛摇头,“是什么日子?”
萧恪面上有明显的不满失望,却还是压着怒气问她,“本王与王妃议亲时可是合过庚帖的,王妃当真不记得了?”
“今个是二月廿三日,”裴瑛听见这话,只得做做样子掐指算着,也不好再装傻充愣,“噢,我记起来了,王爷的生辰是今日不是?”
见裴瑛终于记起,萧恪鼻腔不住轻哼了声,复又骄傲地睥睨着她,似是在等她有所表示。
裴瑛哪里会如他所愿,只问他,“王爷身上有酒香气,中午可是吃了酒宴?”
萧恪颔首,“午间陛下在宫中赐宴,本王不得不多饮了两杯酒。”
裴瑛又问,“那晚上母亲是不是也会在府中为王爷开宴?”
她根本不关心自己。
“嗯,”萧恪闷着气,也知道裴瑛定然不会随他回府。
裴瑛复又问,“那你表妹是不是也会为王爷庆贺生辰?”
萧恪直觉不好,目光微微变冷,“王妃想说什么?”
裴瑛心里酸涩,迎着他的目光唇齿微张,“母亲准备让王爷何时迎娶你表妹进门?也好早日赐她名分?”
萧恪目光深沉,想要发怒,却倏而想到杨绪跟他说的话,他生生压住心底怒气,仔细去观察起裴瑛来。
面前的女娘面庞清冷,眉眼似是不落惊云,可待他认真细看,却发现她眸光深处,浅浅流转着一层他看不懂的忧伤倔强。
萧恪心尖莫名被刺痛。
如同杨绪所说,他好像从未有真正去了解过裴瑛的心思。
他低头去吻她的眸子,想要抚平她的忧伤不安。
裴瑛想要躲开他的触碰,却被他扣住脑袋抵在一旁的石柱上。
他吻她的脸颊,而后在她耳边低低言语,“瑛娘,本王那日说的都是气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更不会遵从母亲意愿纳娶表妹进门。”
裴瑛正仰着头,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就从她的两鬓汩汩滑落到颈间。
萧恪一点一点吻干她洇湿的面庞,而后将她揽进自己怀抱中,“瑛娘,别哭。”
裴瑛只贴伏在他肩头低低哭泣。
萧恪这才模模糊糊真正窥探到几分她的伤心委屈。
见不得她这般,他只又寻到她的唇,激烈地深深吻住她。
裴瑛已许久没有与他这样亲昵缱绻,此刻被他亲吻得在他怀中不停的颤抖,嘴边也不经意溢出几许呜咽……
而他二人并没有发觉,远处某一丛青绿的藤蔓后方,有人正悄悄见证廊檐下的二人的纠葛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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