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于归恪守本分,下了马车就深深地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厮。
然而,容璟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所有的期待。
她猛的抬起头,脸上原本因即将见到林宴而染上的浅浅红晕与光彩,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与难过。
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食盒往回收了收,仿佛那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倚仗,眼中漾起水光,带着几分卑微的恳求:“世子,这......这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吃食,若是看守的狱卒不放心,我可以......可以亲自试吃。而且我做了很久,一直用炭火温着......”
姜于归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规矩。”
容璟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然而这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斩断了她所有侥幸的念想。
“刑部重地,尤其是关押要犯之处,外间物品一律不得带入。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夹带,或者......有人要杀人灭口。”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缓,却像重锤般敲在姜于归心上。
她心中的难过顿时被一股寒意驱散了几分。
是啊......有道理。
若是她的东西都能轻易带进去,那其他想害林宴的人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岂不是更能利用这一点?她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却差点成了帮凶!
是她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
容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姜于归脸上的变化,从殷切的期盼到听闻噩耗的震惊,再到浓浓的失望与无助,最后迅速转变为一种带着后怕的坚定与认同。
这情绪的转换如此之快,如此......理所当然,反倒让容璟感到一丝讶异。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姜于归希望破碎时的痛苦表情,还没来得及品味她心血被无情剥夺时可能产生的怨怼,她竟然就这么......接受了?甚至还反过来认同了他的决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取代了原本预期的扭曲快感,他如此轻易地主宰着她的情绪,可她却不按他预设的剧本演出,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长青。”容璟不再看她,淡淡吩咐。
长青上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姜于归看着那个被她小心翼翼呵护了一路的食盒,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但她还是咬着唇,默默地递了过去。
罢了,能见林宴一面,已是万幸。
看着长青前去与守门的狱卒交涉,容璟率先抬步踏入那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大门,姜于归赶紧收敛心神,低着头,小步跟上。
即便是白日,牢狱内的光线也异常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和绝望的气息。沿着漫长而狭窄的石阶往下,空气愈发浑浊刺鼻,耳边不时传来囚犯嘶哑的哀嚎与狱卒凌厉的斥骂,交织成一曲地狱的协奏。
姜于归的心止不住地颤抖,每向下走一步,对林宴的担忧就加深一分。
他那样清风朗月的人,如何能待在这种地方?
终于,容璟在一间牢房前停下脚步,姜于归第一眼望去,有些发愣。
牢房阴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投下微弱的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一个穿着肮脏囚服的身影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似是察觉到有人,那人缓缓抬起头。
隔着冰冷的栅栏,四目相对。
姜于归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林宴,却又不是她记忆中的林宴,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唇色苍白,眼底带着疲惫的红血丝,曾经挺拔的身姿也被这身囚服衬得单薄,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先是难以置信地怔住,随即,那深处仿佛有星光骤然亮起,依旧温和,依旧清澈。
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姜于归想喊他的名字,想扑过去,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拽着她。
她记得容璟的警告,记得这里的危险,她不能给他添乱。
姜于归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肩膀因极力的压抑而剧烈颤抖。
容璟冷眼旁观,看着姜于归那副肝肠寸断却不敢出声的模样,又扫了一眼牢内明显激动起来的林宴,心中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动。
他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随行的狱卒会意,转身离开。
直到甬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容璟才用极低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说道:“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们说说话吧。”
姜于归猛地看向准备转身走向角落的容璟,红透的双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她朝着他的方向,用气音飞快地道谢:“多谢世子!”
容璟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转角阴影里,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屏息凝神。
牢房内外,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于归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双手紧紧攀着冰冷的栅栏,仿佛那样就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哽咽着,低低唤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名字:“林宴!”
靠在石壁上的林宴,其实早在脚步声靠近时便已察觉,但他只是以为又是哪位被牵连的同僚,并未在意。
直到那脚步声带着熟悉的迟疑停在他的牢门前,直到那个他以为此生再难听见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他缓缓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栅栏外那个穿着极不合身的小厮衣服,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影。
清溪镇到盛京,千里之遥,她一个孤身女子......
林晏只觉得喉头一哽,心中又酸又涨,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填塞着,几乎要溢出来。
“于......于归?”
林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下一刻,他猛地起身,踉跄着扑到栅栏前,铁链碰撞发出哗啦的脆响。
两双手隔着栅栏的缝隙,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冰冷与温热交织,绝望与希望碰撞。
“你真的来了......”
林晏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撼与心疼。
他曾经对容璟信誓旦旦,说姜于归一定会来,那其中,有基于了解的自信,但何尝不是在绝境中为自己点燃的,一缕微弱的希望之火?当这希望真的照进现实,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让他几乎不敢置信。
“你瘦了好多。”姜于归抚着他冰凉的手背,泪珠滚落。
林晏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也瘦了好多。”
欣喜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与愧疚。
他宁愿姜于归不要来,宁愿她在清溪镇怨恨他的始乱终弃,也好过卷入这腥风血雨,陪他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担惊受怕。
林晏的语气复杂,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语:“其实我猜到你会来......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话语里,是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更深沉的,被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的勇气所震撼的感动。
姜于归泣不成声,林晏温声安抚着,目光一如既往,柔和得像能融化坚冰。
情绪稍定,姜于归才哽咽着说起:“我本来给你带了些吃食,我做了一早上,用炭炉暖着,但是容世子说,这里规矩森严,不能带进来......”
姜于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未能尽心的遗憾。
角落阴影里,容璟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他等着,等着姜于归的抱怨,甚至是指责。
然而,林晏眼中只是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便是毫无芥蒂的包容,他反而出言安慰:“容世子没有错,这里是刑部大牢,规矩森严,更需要谨慎。况且朝中上下皆知他与我是至交,他能为我们冒险安排此次相见,已属不易,我们更不能让他为难。”
林晏的言辞恳切,充满了全然的理解与信任。
不能让他为难。
刹那间,容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震荡感。
他预想中的隔阂与怨怼没有出现,他亲手设置的障碍,非但没有离间这两人,反而让他们更加紧密,甚至......反过来体谅他?
一种陌生的情绪,像初春的藤蔓,带着刺骨的凉意,又蕴含着诡异的生机,开始在他冰封死寂的心湖边缘悄然滋生。
这不是算计得逞的快感,也不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这感觉太陌生,让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慌。
这是......被信任。
一种毫不保留的,甚至带着维护意味的信任。
为什么?容璟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不觉得他是故意刁难?明明上次他来探视时,也曾带过食物。为什么这一次,林宴要帮他说话?
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相互提防,相互算计的吗?就像那座华丽的荣国公府,连至亲血脉之间都充满了诡谲与冰冷的衡量。
这股陌生的情绪在容璟心中翻涌,让他无法像往常一样,冷静地将它们分解,归类,弃置。
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坚不可摧的内心城堡,被这无形的力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让他无所适从。
他继续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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