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选择冒险混入妖市，只是单纯对传说中六尾狐妖力量的好奇与渴望。但那狐妖身上的气息……好像格外特别，不同于此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种味道。
魔气一直在他体内尖啸、碰撞、疯狂叫嚣着要靠近，又被那无形壁垒般的威压死死摁住。
可惜太强了，暂时的…咬不动。
没关系，收起爪牙、披上温顺皮囊是他不止做过一次的、最擅长的事情。
装乖，卖巧，等待，窥伺。
...
陪着狐妖追查盗丹贼、叛离仙门、揪出叛徒、还看到了狐妖不为人知的曾经……魔气暂时蛰伏，被一种更深的、缓慢渗透的习惯取代。
没吃到狐妖，但先吃到了竞宝宴上的那枚妖丹。
妖丹被狐妖的血修补过——怪不得有股熟悉的、几乎刻进骨髓的甜香缠绕不去。身体记住了那份滋味，魔气在共鸣，某种比吞噬欲更深、更粘稠的瘾头，在无声滋长。
想要的，似乎不只是纯粹的力量了。
...
被伤害过的人会用旧伤铸成一道高高的心墙，用一次次的若离若即，去不断试探、确认身边人的选择。
可晏雪临的心墙越是高，他想留下的念头就越是深。没关系，一次表态不够，那就两次、三次、无数次的表态。
他不信这冰层下的暖意不会为这份死缠烂打的依赖裂开一道缝。
总有一天，那缕渗入灵魂的甜香……会为他流淌。
...
熊三爷那张丑陋的脸和污秽的目光点燃了他。但引爆的，是积压的、被反复撩拨的恐慌——对失去这个唯一安全港的恐慌，对体内那头随时会撕碎一切的野兽的恐慌。
魔气挣脱了枷锁，咆哮吞噬。
混乱中，那抹独一无二的甜蜜气息却愈发清晰，精准撞入他崩毁的感官中枢。
...
第一次。
咬下去了。
尖牙刺破皮肉的触感，是温热的、奔涌的……是属于晏雪临的、至毒又至纯的甘冽。毁灭的火焰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蚀骨的饥渴。
像毒药，渗入骨髓，缠绕灵魂……从灵魂深处疯狂滋长的瘾也随之而来，沉沦…心甘情愿地沉沦。
……好喜欢。
...
魂魄残缺，魔气暴走，唯独晏雪临的气息能够安抚……一切多刚好啊，好得像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能让晏雪临不得不将他拴在身边探查的理由。
阁主，
轮到你选择我了。
...
第二次。是狐妖主动割开伤口诱引他。
尖牙再次刺入，熟悉又致命的血液涌入时，一切喧嚣好像都远去了，世界只剩下脉搏的跳动，血液奔流的细响，和独属于晏雪临的气息将自己紧紧包裹。
……好喜欢，好喜欢。
你果然舍不得我。
...
第三次。窗外的喧嚣是模糊的背景。
力量反噬的痛楚，于他而言本早已是常态。曾经的一次又一次，熟练地将其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仿佛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微不适。
可能些日子能默默忍受的煎熬，今日却莫名变得难以容忍。
体内翻涌而来的痛楚是熟悉的，蹙着眉疾步而来的身影却不是熟悉的，扑面而来清冽微甜的莲香也不是熟悉的、微热指尖温柔抚上脸颊的触感更是前所未有……
体内的剧痛仍在肆虐，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感谢这股痛楚能够存在，能够把他带来他的身边。
魔气温驯得像得到了满足的宠物，柔柔地缠绕着，只能发出无声的喟叹。
直到最后，脑子里什么杂念都没了，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着执拗的、病态的占有欲，在空寂的意识里越来越响，清晰得可怕：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我的。
这是我的。
气息是我的，血液是我的，痛苦是我的，执念也是我的……这片刻的平静与连接，都是我的。这具身体，这缕魂魄，迟早也都是我的。
一点点，全部……
直到清醒，窗外灯火依旧明目喧嚣。而那片由执念与血构筑的狂想，此刻化成手上一缕缠绕指尖的发。柳重焰的目光牢牢锁在晏雪临身上，仿佛要将他刻进眼底，融入骨血。
喉结滚动了一下。
“阁主…
谢谢你。”
是被豢养者对豢养者、掠食者对最珍贵猎物。
发自内心的谢忱。
…………
晨光熹微，空气中寒意未散。
柳重焰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玄黑劲装，腰间还佩着当时从晏雪临藏宝室得到的长剑。
演武场设立在忘忧阁后方一处开阔石坪上，柳重焰得了晏雪临的嘱咐，第二日便早早在这等待。此刻少年摩挲着剑柄，盯着地面上隐约刻着的繁杂阵纹有些愣神。
等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几日未见的小豹妖急急咬着包子就跑了过来，一头乱毛被晨风吹得更乱，嘴边还沾着碎屑，含糊不清嚷嚷：
“柳哥哥，你、你来的真早！”
“金爪？怎么是你。”
柳重焰抬头看金爪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毛绒脑袋。
“是阁主让你和我一起训练吗？”
小豹妖费老大劲儿才把嘴里滚烫喷香的肉馅包子咽下去，烫得只咂舌，随即挺起小胸脯，圆圆的猫瞳里闪着得意狡黠的光：
“哼哼……不是！是晏哥哥叫我来训练柳哥哥的。”
“你吗？”柳重焰眸中讶色一闪，没忍住轻笑出声，他垂眼打量着金爪，“阁主这是觉得我只能让小孩来教导我了？”
话虽如此，倒也没有轻视金爪的意思，只是这安排着实出乎他意料。他以为会遇到漓丝那张冷脸，或是晏雪临亲自下场，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整日里上蹿下跳、心性单纯的小家伙。
“柳哥哥莫要小看我。” 金爪见他不信，努力地板起脸装严肃，奈何他个头只到柳重焰胸口，气势上便弱了三分。
“好，不小看，” 柳重焰收了笑，却也没太当真，“那么……金爪要怎么‘教’我？”
金爪立刻眉开眼笑：“嘻嘻！柳哥哥放心，晏哥哥说了，只要和我玩个‘游戏’就好啦，而且——”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晏哥哥还特地嘱咐我了，说柳哥哥要是玩得好，阁主会给柳哥哥‘特别的奖励’哦。”
柳重焰闻言，心念微动，意味深长眯起眼：“既然阁主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得好好配合了。”
金爪口中的“游戏”——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追捕。
初时柳重焰还带着几分逗弄小孩的轻松，看着金色小豹子在石坪上灵活跳跃，只觉有趣。
可当金爪真正化作原型，独属于兽妖本身的爆发力与速度瞬间展露无遗，小小的身影快如金色闪电，在地形间灵活穿梭，每一次折返、扑跃都带着令人心惊的凌厉。
他调动魔气附着四肢，速度陡增，追逐那道金色流光。然而金爪的感知敏锐得惊人，总能在他气息稍有凝滞或魔气翻涌的刹那，瞬间改变方向，将他甩开。
追逐、攀爬、闪避……每一次极限的爆发与骤停，都让少年的体力飞速流逝。
魔气在经脉中奔涌，数次因身体的疲惫或追逐的兴奋而试图失控爆发，却又在即将冲破的瞬间，被剧烈运动带来的巨大消耗强行“摁”了回去——迫使魔气被动用于维持身体机能，而非积聚爆发。
原来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用意。柳重焰呼出一口长气，笑了。
时间在追逐中飞逝，转眼已至黄昏。
演武场上，少年终于支撑不住，背靠一块巨大的山石瘫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他喘着气，汗水也顺着额角滑落。
旁边金光一闪，小豹子化作人身，也呼呼喘气，但精神头十足，他笑嘻嘻凑近柳重焰，像只好奇的小狗般嗅了嗅柳重焰身上的气息。
“柳哥哥，”他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得意，“你的魔气控制得好多啦。”
柳重焰喘息稍平，闻言有些奇异抬头：“你还能闻到魔气的味道？”
他下意识也低头闻了闻自己，除了汗味，什么也闻不出来。不等金爪回答，他自己也很快了然：
“原来如此——你是感知着我体内魔气的强度，来调整你的速度和躲避路线的？”
金爪立刻用力点头：“对呀！我的鼻子最灵了，柳哥哥魔气一乱，我就知道该往哪里跑啦。”
柳重焰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豹妖，又想起那看似简单实则精妙的训练方式，眼神明亮起来，带着由衷的感慨：
“这是阁主的法子？”
“嗯！晏哥哥说，要教会你‘动中求稳’、‘释放’与‘感知’什么什么的……说魔气就像调皮的小兽，光关着不行，得让它跑累了，才能乖乖听话……”
柳重焰闻言，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掌。一天的极限消耗，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异常清明。
他能模糊感知到，那些原本桀骜不驯的魔气，此刻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温顺地附着在肌肉骨骼之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自身力量的踏实感。
柳重焰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低声重复道：“动中求稳……释放与感知……不愧是阁主。”
他又伸手揉了揉金爪的脑袋：“辛苦你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金爪叽叽喳喳说着训练中的趣事，柳重焰则耐心听着，偶尔笑着回应。直到暮色四合，演武场被染上一层暖金色，两人才道别分开。
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悠悠回到了忘忧阁。洗去一身汗水与尘土，换上干净的衣物，柳重焰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连带着心情也雀跃起来。
想去找晏雪临。
想告诉他训练的结果，想看看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反应，更想……讨要那份被金爪神秘兮兮提及的“特别的奖励”。
兴致勃勃寻遍了晏雪临常去的书房、露台、茶室……可却都未见那道熟悉的赤红身影。问了几名侍从，也都摇头不知。
“到底又去哪了？”柳重焰有些遗憾地撇撇嘴，只得作罢，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熟悉的甜香便飘入鼻端。
柳重焰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小桌上。
桌上正静静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盘。盘中盛着几块小巧玲珑的糕点，造型别致，花瓣般层层叠叠，上面点缀着晶莹的蜜饯饯和糖霜，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是晏雪临平日里最爱吃的花糕。
柳重焰怔了片刻，随即忍不住低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这就是阁主许诺的“特别的奖励”？
那嗜甜如命的狐妖，大概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一样，把这点心当成了无上美味吧？
他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捻起一块糕点，入手温热，显然是刚送来不久。
……既然他这么喜欢，下次要不也学着做做看？
柳重焰思索着，端详片刻，还是将那甜得有些腻人的糕点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和他第一次在牡丹楼尝到时一模一样。微微蹙眉，勉强咽下，舌尖残留的甜腻感让柳重焰忍不住咋了咋嘴。
还是喜欢不起来这种过于甜腻的味道。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一角，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
他缓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床沿，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那人躺卧时留下的、微不可察的凹陷和余温。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晏雪临的莲香。
清冽，微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暖意。
比起桌上那盘糕点……
柳重焰闭上眼，把头埋入被子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更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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