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听完，心中冷笑更甚。
——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安神散”、“观测效用”，无非是想拿他当枪使，行那试药下毒的阴私勾当！
他拂袖：“本仙乃天庭敕封正仙，司掌文运，教化众生，岂可行此鬼蜮伎俩？阁下所言之事，逾越本分，非我应为，请回吧！”
那斗笠人却并未因被拒绝而显露丝毫不满或焦急，反而顺从躬身：“仙君教训的是。是小人唐突了，此等微末琐事……确实不该劳烦仙君清修。”
话锋一转，他却又不轻不重地奉承起来，语气真诚：
“仙君高风亮节，洁身自好，实乃我辈楷模啊。这世间浊事纷扰，能如仙君这般持心守正、不为外物所动者，真是寥寥无几。”
“您不知道，司内大人亦常感慨啊，若仙界众仙皆能如玉衡仙君一般……何愁世间不太平呢？”
这一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既全了玉衡的面子，又隐隐点出“世人皆浊，唯君独清”的意味，巧妙迎合了玉衡心底那点孤芳自赏的清傲。
玉衡面色稍霁，但依旧端坐着，并未言语。
斗笠人见状，不经意般轻声补充了一句：
“只是……世事难料，风波不定。若将来……有那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缘，恰好能遂了仙君心中所愿，不知仙君……可愿顺势而为，为这朗朗乾坤，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呢？”
玉衡眸光微闪，面上却浮现一丝讥诮，他端起手边清茶，轻抿一口：
“若真有为民除害、拨乱反正的良机，本仙身为仙官，自当义不容辞，岂有坐视不理之理？”
斗笠下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听不出什么意思来。
“仙君心怀天下，令人敬佩。机缘总会有的，小人先行告退。”
说罢，他恭敬行礼，退下了。
玉衡放下茶盏，望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方向，眉头缓缓蹙起，心中各种念头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冷哼，暂且将此事压下。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
就在玉衡几乎要将这次诡异的会面遗忘时，一纸来自上面的正式“谕令”被送到了他的仙宫。
谕令内容，竟是让他负责调查近期下界频发的“草木精怪滋扰凡人、乃至疑似害人性命”一案，并赋予其临机决断、酌情处置之权。
谕令上仙印煌煌，程序合规，名目正大。
玉衡握着那纸谕令，指尖微微发凉。
时机怎会如此巧合…？
………
“…所以你就接下了谕令，顺带‘帮忙’谒天司‘测试’起了安魂散……还借任务之机，哄骗春兰，为了引出月蕊？”
“是。”玉衡扯了扯嘴角，“之前放出风声，想引月蕊出来，却没想到她实在警惕，不肯深入调查。”
“后来还是那谒天司的人，告诉了我春兰外出采购的行踪，我才得以哄骗春兰，并让她把引魂灯带出。”
晏雪临紧皱眉头，追问：“那些失踪的草木精怪都去了哪？谒天司让你取引魂灯又是为何？”
“这我就不知了。”玉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撇清干系。
“我只是如约用了安魂散给那些草木精怪，服下之后，确如谒天司人所说，嗜睡乏力，再无反抗之力，我便将他们交由前来接管的谒天司之人带走。至于带去了何处，作何用处，我从未过问。”
“那引魂灯，他们只说此物原是谒天司旧库所藏，乃管制之物，却不慎流落、被月蕊所得，让我顺便取来，交还给了谒天司。”
地下空间内一片死寂。
月蕊斥道：“你竟为了一己私怨，助纣为虐，将那么多无辜生灵送入虎口……玉衡，你枉为仙官！”
“你怎不问问那些被他们害了的人无不无辜？”玉衡冷笑，“你们同为妖族，自然互相庇护，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晏雪临，该你履行承诺，放我离开了。”
晏雪临心烦意乱，揉了揉额角。玉衡透露的信息支离破碎，谒天司的真正目的依旧迷雾重重。
但血契当前，他只能挥挥手，疲惫道：“让他走。”
柳重焰虽不甘极了，但眼下晏雪临还神色萎靡，唇边血迹未干，也只得强压杀意，侧身让开了通往出口的道路。
玉衡整了整衣袍，却在通道出口处突然停步，突兀开口：
“我很好奇，你们可知谒天司要的那盏引魂灯……有何用处？”
——当然是映照魂魄本源，牵引离散之魂了。晏雪临下意识心中默答。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烦躁。本来此行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这盏灯而来，如今倒好，灯影还没见着，自己却损耗不小……让谒天司的人轻而易举地截了胡。
狐妖自然不会袒露心中所想：“你觉得我们很闲吗？闲到有闲心在这解答你的好奇心？”
“知不知道，又关你什么事？？”
玉衡被呛得噎了许久，欲言又止，最后才挤出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晏雪临，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刚才破解春兰身上那点‘小把戏’，会遭到如此严重的反噬，甚至吐血？”
众人皆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
柳重焰咬牙切齿地，逼近一步。
玉衡被他的气势一逼，下意识后退半步，欲要开口，可下一秒——
“嗖嗖嗖！”
数道破空之声从他身后的幽深通道口突然响起！不等众人反应，一伙人已迅速而入，瞬间占据了地下空间的各个角落，身形交错间，已将晏雪临一众人反包围在内！
来人皆是一身素色布衣，手持长剑，行动迅捷，站位刁钻，形成合围之势，显然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周身上下灵力流转充沛，腰间、腕间隐约有法器微光闪烁——
来者不善！且个个有备而来！
柳重焰反应快得惊人，黑衣人现身同时，他已一步踏前，挡在狐妖之前。
佩剑“铮”地出鞘，带起一溜暗紫色的魔焰，周身魔气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轰然暴涨，形成一道浓稠而危险的屏障，将晏雪临牢牢护在身后。
黑发少年眼神阴鸷如狼，死死盯住最近的敌人，从喉间挤出一声低吼：
“滚开！
晏雪临猛回头，急声喝问：“阿焰，铃兰和外面那些鬼怪呢？！”
柳重焰分神细细一探，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牙道：“…都失去意识了，联络不上。”
一旁的月蕊更是立刻双手结印，妖力汹涌而出，化作数条坚韧无比、布满尖刺的藤蔓壁垒，将虚弱的春兰和毫无战斗力的百大夫紧护在自己身后。
……局势，在电光石火间彻底逆转。
晏雪临瞳孔骤缩，眼前训练有素的敌人和玉衡那有恃无恐的表情——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好一个一箭双雕。表面是找月蕊清算旧账，暗地里，连我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体内妖力本能运转，却一下牵动了方才的伤势，喉头又是一甜。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迅速冷静下来，冷冷看向被剑客们护在身后的玉衡：
“…玉衡，这是何意？”
还不等那被护在中心的仙官回答。
“仙君大人——！”
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声音，从他身后通道高高响起，打破了地下空间剑拔弩张的死寂。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如流光般掠入，稳落在玉衡身前，恰好挡住了柳重焰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
来者是两名年轻少年，皆着白金色云纹道袍，灵气凛然。
左手边一人，身形高挑，眉眼飞扬，嘴角天然带着一抹仿佛永不消散的朗朗笑意，背负长剑，剑穗鲜红，随他动作轻快晃动，正是方才出声之人。
他目光在场内迅速一扫，掠过柳重焰周身骇人的魔气时，眉梢讶异一挑，却无多少惧色，最终视线落在被护在中心的玉衡身上，抱拳笑道：
“金云门弟子——东方乐晞！奉师门钧令与谒天司调遣，特来护持玉衡仙君大人周全，清扫邪障！”
他俏皮地吐吐舌：“仙君大人，您这联络得真是及时，我们差点就要赶不过来了。”
紧接着，右手边那人也冷然开口。他面容俊秀却神色冷峻，薄唇紧抿，手中并未持剑，而是捧着一盏造型极其古朴的青铜灯盏。
那灯盏表面刻满了难以辨认的符文，灯芯处却幽幽燃着一簇仿佛没有温度的苍白火焰，映得他眉眼间一片清冷疏离。
他的声音也如其人，平稳无波：
“金云门弟子，步静玄，同奉谕令至此。妖邪当前，顽抗无益。”
柳重焰嗤笑：“金云门几时也成了谒天司门下走狗？”
东方乐晞笑吟吟回道：“彼此彼此，柳前辈这‘护主’的架势，才叫专业。”
而一旁虚弱的春兰低低惊呼出声：
“……那人手上的，是、是引魂灯！”
晏雪临闻言，猛盯住了那盏古灯。
玉衡听见了，得意点头：“不错……这正是引魂灯。”
他目光又转向晏雪临，“晏雪临，若不是你我签订了血契交易，恐怕你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晏雪临像听了什么笑话般：“就凭你们吗？”
玉衡咬咬牙：“……告诉你吧。春兰所中的，不是什么简单的傀儡术或**术。而是谒天司以那种特殊药剂为引，结合了这盏引魂灯本源力量的试验性高阶操控术！那些失踪的草木精怪……都是为了成就这项操控术的试验品。”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将这份“真相”狠狠砸进对方心里。
“此法最精妙也最恶毒之处，便在于施术成功时，会将受术者的部分核心魂丝，与这盏引魂灯彻底绑定！”
“你真以为凭你的力量，就能强行斩断魂丝，破咒救人？”
玉衡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怜悯和嘲讽：
“可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斩断魂丝的同时，你的力量、你的魂魄气息，也通过那被强行撕裂的魂丝通道，被引魂灯瞬间捕捉并标记。”
“此刻，你，晏雪临，还有这个半死不活的小花妖……你们的魂魄，都已暂时与这盏灯产生了极强的共鸣，只要它还在……”
步静玄配合地将手中引魂灯微微抬高，低声默念了句简短咒语，苍白火焰随之跳跃了一下。
火光刚动，晏雪临就面色一变，浑身一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阁主！”柳重焰忙一把扶住他，周身魔气瞬间狂暴到了极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毁灭风暴，“你们做了什么？！”
玉衡将他们反应尽收眼底，从步静玄手中接过灯，姿态从容，仿佛执掌刑律的判官。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月蕊、晏雪临，你们在妖市那等污秽之地厮混久了，便真以为弱肉强食便是天地至理，将天庭法度、众生秩序视若无物了？”
“你可知，正是你们这等罔顾纲常、放纵私欲之行，才更令三界不宁？今日，本仙便代天行罚，让你们明白——何谓天命不可违，何谓……尊卑不可僭越。”
地下空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盏引魂灯苍白的火焰，无声燃烧，映照出每个人脸上不同的惊惧、愤怒与绝望。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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