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禾在床上躺了一天,吃了止痛药就一直睡,到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她拿起床边的手机,看到了很多条消息,私发的,群发的,来自支教团每一个人的关心,不禁有点想流泪。
这是她最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还能有一堆人记得自己,关心自己。
即使渴求着真正的自由,但她的心底里永远渴望着一份爱,让她坚信生命胜过死亡。
她说过,如果爱足够的话,自由也没那么重要了。
杭弈清正好私聊了她。
【杭弈清:好点了吗?晚上想吃什么?给你送过去。】
【一根青禾:我去办公室一起吃吧。】
【杭弈清:我们正要去食堂打包,你想吃什么?】
【一根青禾:肚子不痛了,想吃辣一点点的。】
她睡了一天,这会实在不想吃清汤寡水。
【杭弈清:不行。】
【一根青禾:那要有点味道的,不要粥……】
【杭弈清:行。】
她起身准备回办公室拿手机,摸了摸肚子,确实好很多了,只感觉腰一圈特别虚,像被掏空。
之前从来都没有刚来就痛成这样。估计是昨晚吃了那份特辣炒粉,太刺激了。
晚霞再次映照这教学楼,她不禁想到了昨晚,相近的时间,也是这般相似的场景。
学校禁止同学们讨论这件事,还花大力气压了下来。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今天上午就有警察直接带走了十八班的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逼走刘愿真的主要凶手注定会承受她们该承受得罪行,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些众多的旁观者,那些藏在暗处的帮凶,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选择遗忘。
迟到的正义究竟还算正义吗?
如果一定要她给个答案,她一定会选择否定,因为那个和她笑着聊未来的女孩子,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愿真,你失约的白大,我一定会帮你看看。
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红了眼。
办公室里,程青禾和大部队前后脚一起到。
“青禾,正好来吃饭!”乔璇把她扶到了座位上。
杭弈清把一盒饭菜放在了她桌子上,“有味道但不辣。”
程青禾打开盖子,土豆红烧肉、茄子豆角和青菜,看着就食欲满满,还都是她喜欢吃的。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程青禾下意识一个问号。
季圆圆抢回一半功劳,“我选的红烧肉!”
“我选的茄子豆角。”杭弈清补充另一半功劳。
“那我得去买打虫药吃点。”她安稳坐下,直接开始大口吃,实在是饿坏了。
杭弈清弯唇,“你很擅长讲冷笑话。”
她抬眸,“低调。”
......
又是三节晚自习的课业辅导,十点十分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就蜂拥回宿舍睡觉了。
程青禾被一个学生拖着问了一道历史大题,讲完大致思路规律,就差不多快十点半了,教学楼基本已经空荡无人,再过一会就要和宿舍一起熄灯了。
她一个人走回办公室,准备拿手机直接回宿舍。
“你怎么还在这?他们呢?”程青禾推开门,看见杭弈清还坐在座位上。
“不知道,我上个厕所回来他们就没影了。”
“那你是在等我吗?”
“对。”他诚实地回答,”我看到你手机没拿,肯定会回来的。“
程青禾惊讶他这么坦荡,也不能再问,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吧。”
他们走出去不久,教学楼和宿舍的灯一起熄灭,校园瞬间漆黑无人。
晚风轻抚衣衫,二人并肩走在大道上,抬头能看见大片璀璨辽阔的星星,估计时间再晚一点就能看见银河。
宁光县的空气特别好,周围好山好水,特别适合肉眼观星,很多著名的星空照片就是在县旁边一座高山上拍的。
“你来支教多少次了?”程青禾意外地主动打开话匣子。
“加上这次,已经三次了。”
“为什么想来这么多次?”程青禾看着他,似乎真的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杭弈清顿了顿,也看着她,两道格外认真的视线裸露地交缠在昏黄的路灯下,他开口道:
“整个支教就像乌托邦。当时这只是一个学院的项目,辅导员指明让我带队。当时我才刚上大二,没有任何经验,就带着队伍来了第一次,待了十天,和很多学生聊了很多,走的那一天,班上的学生集体给我们定了一个大蛋糕,感谢我们。让我们觉得这里不仅风景好看,学生也都很纯真。高考完,很多学生发信息给我们,很多长文,都是感谢地话。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短短十天的相处,就能给他们带来那么大的变化。在这么多次支教里,我真切体会到教育的本质就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让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绝对自由的个体,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我们叫“云海”实践团。山的那边是云与海,我们翻山越岭和他们相遇,他们翻山越岭找到心中的云海。”
程青禾认真听着,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估计都是心里话。
她觉得他身上彷佛有一种超越时间的力量,一种永远生生不息的希望感。
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沾满露水的青草上,像夏天傍晚周而复始的潮汐拥抱着疲惫了一天的海滩。
她忍不住向他靠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但是......
她好像总是顾虑得太多。
“绝对自由和世界的规则相悖,以至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反抗。我们都渴望绝对的自由,可是,杭弈清,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很羡慕你身上那种无畏的劲,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向上的生命力......我好像已经做不到了,就像温水煮青蛙。”
这是她一直顾虑着的一个点。
她怕自己的存在,会消磨他的能量。
折磨自己,也折磨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他。
杭弈清看着她现在的眼神,平静的望着前方无穷的黑暗,这好像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他曾瞬息地捕捉到,却很快被掩埋——一个和平时迥异的人格。
“可是在我眼里,程青禾,你也很勇敢,有着自己热爱的东西。你能自己一个人做出一个非遗宣传片,你能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床去扫街,你能扛着一大堆摄影机走整整一天也不喊累......每次举起摄像机,眼睛都会冒着光,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他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妄自菲薄,你本身就很好。”
不是过于耀眼的太阳,而是同样照耀世界的月亮,润物无声。只不过一个闪耀于白天,一个清亮于黑暗,二者都是世界上不可或缺的事物。
“抬头看,”他引导着她看向头顶的弯月,清辉遍布世界,照亮着很多灯光无法到达的地方,月亮不知道它自己的皎洁,甚至不知道它自己是月亮,“我们不能因为月亮在黑夜,就否认它的存在和力量。”
程青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凝视着月亮,彷佛在那一刻凝望着自己的心。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月光照在他脸上,温柔地晃了晃她的眼睛。那一瞬间,她眼里蒙着的迷蒙散开,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是个苛求的完美主义者,夹杂着影影绰绰的浪漫主义,混乱交织的弊端就在于她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
不知不觉地,她想和他讲更多。
眼看前面就是宿舍楼了,程青禾道,“再走会?”
“你生理期,能走吗?”
“这点路还是没问题,慢点走就行。”
“好,慢点走。”
“有一天我刚吃完饭,站在食堂的自动扶梯上,一团光点从窗户外射在了电梯上,随着扶梯运转,光团在扶梯上一步步朝我跳跃而来,我看着光离我越来越近,很害怕很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明明是这么耀眼温暖的东西,但是我一瞬间就弹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避了它。我不敢,我害怕,我没有资格。杭弈清,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吗?”
她害怕光,哪怕是抽象的光,那样意味着她阴暗潮湿的内心会被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意味着她必须直面自己的懦弱和不堪。
但她现在,打开自己封锁已久的心,掰开里面冰山一角的阴暗不堪,主动暴露在他眼前。
她有了一点点勇气,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光没有那么刺眼,而是柔和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
浪漫主义者的本质就是海波、月光和一些细碎的心。
她猜,他也是。
杭弈清停下脚步转身,眼神坚定,“因为你不想让自己身上的光变黯淡。”
程青禾抬头回望他,有点不解。
他笑了一下,在晚风里继续说道,“因为你是月亮。太阳接班的时候月亮就会渐渐隐去,越来越淡。你害怕太阳光点,因为你本身就是月亮,还不想那么早下班。”
“程青禾听着他这不着边际的回答,莫名笑了出来,“你的脑回路在另辟蹊径,其实不用这么安慰我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阴暗面。”
杭弈清突然伸手,帮她将碎发挽到了耳后,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着,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继续笑,右手停在了她的后脑勺,彷佛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头,力气不大,却有种莫名的掌控欲,“程青禾,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你就是最好的你自己,无论光明还是阴暗,都只是完整的你自己而已。”
微风再次吹过,将她的刘海吹乱,连同她的心一起,在风中乱颤。
缘分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往往决定了你的喜欢。
有些人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你也不会又感觉。
有些人只匆匆见了一面,他的一个侧脸、一个动作,甚至一个背影都能让你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她真心觉得,她对杭弈清就是后者。
但大概率有缘无分。
如果早点遇见他,她就能和他有更多珍贵的时光;如果晚点遇见他,就能自由地去爱他。
可偏偏是现在,不早不晚。
没有足够的时间供他们去了解对方,也没有充分的自由让她去爱。
她微微下蹲,将脑袋从他手的束缚中脱离开来,继续往前走,“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青禾吗?”
“为什么?”杭弈清没回答,等着她的说法。
“妈妈希望我像春天初生的小青禾苗一样茁壮顽强,永远有积极向上的生命力,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就变成了麻木跳动的机器,扑通扑通,像生锈的机械链条。直到最近,我才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重新开始了跳动,大概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我好像也能抓住一些光亮,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原来不只有黑白,就像我拼命摄影拍照,也只想留下一些属于光的瞬间。”
她抬眸看了眼杭弈清,眼里的情绪汹涌着,像月亮一样,充满着柔和的清辉。
她顿了顿,“所以那天还没说完的,你为什么留在白大,除了外婆?”
“因为……”他停下脚步,胸中掩埋多年的情绪快要喷薄而出,以至于他再也没办法压制,“你。我第一次见你,从来都不是鲲鹏山那晚。五年前,也就是你高一那年,我第一次见你。”
程青禾回望他的眼,像困兽,努力挣扎着枷锁。
她心下震惊,突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我高三那年,那些陌生的来信,都是你写的吗?”
他微微背过头去,不敢看她冒着泪光的眼睛,“是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哽咽,被莫名而来的委屈填满。
“我不敢。怕你觉得变态。”
被一个陌生人偷偷观察了五年,费尽心思制造偶遇,甚至用无人机送信到她房间门口的阳台。
她撞入他怀里,用力抱住了他,决堤的泪水洒在他胸前,声音被啜泣声切割,忽大忽小,断断续续,“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杭弈清,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在我高三给我写那些信,我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了。是你,让我对生活有了额外的不期而遇的期待……我真的真的,很想谢谢你。”
他僵在原地,听到她的想法之后,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抚上了她的背,仿佛感受她颤抖的心。
“所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会怯懦,也会自卑,也会有不敢放手一搏的时刻。如果我做过的事,能让你开心,那就是我最大的愿望。程青禾,你真的很好。”
程青禾感受着他怀里的炽热,已经分不清这份炽热究竟是他的体温,还是她大片的泪了。
“杭弈清,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杭弈清这下是真动不了了,捏着她的肩盯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试试。”她抬眸,眼睛里只有坚定,“也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出国,也许我们只有不多的时间,也许我们注定会分开。之后的一切都难测,但是我突然就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难测犹豫中,我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猜你也舍不得。
杭弈清只觉得空气燥热沸腾,毫不遮掩的欣喜和占有欲随着空气一起扩散,随即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声音微哑,“好,那我们就好好试到底。程青禾,能做我女朋友吗?”
她释然一笑,“好。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你猜为什么大晚上办公室就只有杭弈清在?
其余四人:不赶快走留下来当电灯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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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那我们就好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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