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过得飞快。
他们什么也没干,天气好一点就出去散散步,天气不好就窝在酒店里。
杭弈清陪她在学校报完道,二人一起回了酒店。
“不开心的时候多看看这些天文照片,也许更大的世界可以稀释不开心。”他拿起那些天文照片,她从国内带了过来。
有一种哲学上的观点,叫宇宙稀释效应,就是当人类通过天文影像或者数据认识到宇宙的庞大尺度时,原本强烈的个体情绪会在这种宏观对比下,让原本的情感浓度被迅速稀释,在那一刻变得无比遥远且无关紧要。
就像将一杯水倒入海洋中,只需要瞬息,就会被磅礴的海洋稀释溶解,无影无踪。
“可是我看这些照片,就会想到你。”她随意拿起一张照片,直接的目光好像在和他暗暗较劲,很快又冷了下去,“杭弈清,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背对他坐下去,望着落地窗外的熙熙攘攘。
就像死亡,也只是跳出了时间与空间,重新变成宇宙中的原子与分子,然后再变成你周围的一缕空气。
杭弈清看着她的背影,本就清瘦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小团,肩胛骨从薄薄的衣服里突出来,显得落寞又脆弱。
他无奈叹了口气,将地上的照片捡起放到桌子上,缓步朝她走去。
“别生气。”他蹲在她身后,将她直接搂紧了怀里,轻声安抚着,像给炸毛的小猫顺毛,“我知道你只是舍不得我走。”
程青禾眼睛空洞,眸里的魂已经穿越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小时候妈妈工作总是很忙,只有周末才会回家。每次周日下午我都舍不得她走,每次都要抱着她大哭一场。但是哭过闹过之后,她还是会离开,我就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在她离开后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她陈述着,语气格外平静,平静到根本不像她经历过的事。
她掀起长裙裙摆,露出膝盖,一个灰黑色的疤痕扒在了白皙的腿上,显得格外突兀。
“你之前问我这个疤,我说是小时候不小心摔的。每周五我都会爬到家门口的围墙上站着,看着最远的那条路,等她出现。围墙下铺了一层黑炭,有一次我就摔在了上面,特别痛。”
他轻抚上已经完好的疤痕,眼眶微红,附身吻了上去,好像这样就能弥补那些缺席的岁月,抚平那些早已结痂的疼痛。
大雨会停歇,冰原融化,但伤疤会永远存在,以后没看到一次,就会疼一次。
“对不起,我有点任性了。”程青禾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的动作。
她害怕对上他虔诚的目光。
这个国,是她要出的。
这七天,也是他主动来陪的。
他本就没有任何错,甚至还很关心自己,自己却闹这出。
他肯定,会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吧。
毕竟,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想到左手腕上那道被手表覆盖的疤痕,她突然虚了心。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他,那她本来能忍受这种孤独,但他出现了,让她猛然看见了这个世界不孤独的样子。
所以不受控制,所以任性嚣张。
“你没错,你从来都没有错。你只是希望不再一个人,等笔试完我就马上来伦敦找你。”他向上抚去了她满脸的泪水,紧紧地抱住她,“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唯一的。”
听到这句话,她的泪水决了堤,肆意洒在他的颈窝里。
这就是她一直藏在心里但从来不说的,坚定的选择和安全感,足以对抗所有不确定。
……
七天比想象中过得还要快,太阳落下七次,他就离开了。
飞机升上云端,跨越数万里,也许只有抬眸时那月亮是同一轮。
月光洒进她晦暗的眼眸,像伦敦的一场雾,眨眼间,周遭残存的温暖被月光冻结,整个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熟悉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幸福后的戒断反应总是比任何痛苦都难捱。
眼泪不受控地汹涌而出,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埋头痛哭,声嘶力竭也冲不破这冰冷潮湿的黑夜,小小的窗户外正对着泰晤士河。
她不敢找任何人诉说将自己的痛哭,怕成了冒昧的打扰,让人心烦,哪怕是他。
他正在飞机上,她不想让他担心。
她不想让自己被戒断反应控制成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她抬起不受控制颤抖着的双手,从行李箱的夹层翻出一堆药瓶,往手里倒了一大把,就着下午还没喝完的果汁吞了下去。
有抗抑郁的药,也有安眠药。
她怕这次来伦敦,之前的药不够,所以在临走前还专门去找了医生,开了一堆新的。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起来就开学了。
……
伦敦时间早上七点半,她从宿舍爬起,迅速洗漱完,看了看课表,拿了个昨天买的面包,边吃边赶去教室。
不出意外,整个教室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亚洲面孔,清一色的几乎都是白种人,他们的目光从自己进门一直跟随到坐下,像是不带丝毫情感的审视。
她像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炙烤的罪囚,汗流浃背,有口难言。
她坐在了最后排的角落,戴上耳机,拿出教材预习课程。
很快老师就夹着书走了进来,教室里一阵欢呼,一副格外熟悉的模样,老师习惯了这番熟悉,站到了讲台上,选择性忽视了角落里的一丝异样。
窗外依旧是昏暗的阴天,她摘下耳机,抬眸落入一道冷漠的视线。
课程过半,老师要求他们小组讨论,她自然被划入了附近的一组。
众人熟络流畅地讨论着,突然爆笑起来,她没有理解他们口中的笑话,只有母语者才听得懂的笑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英语不错,无论是书面还是口语,可在刚才的课上,她几乎都听得一知半解,总要反应一会才能跟上老师的语速。
小组讨论难以融入,同学的语速比起老师只会更快。
模模糊糊捱了一上午,整个身体都像灌了铅,死死拽着她走不动,去食堂随便打了点沙拉就回了宿舍。
昨晚没睡好,睡一觉就好了。
整个下午都没课,她拉上窗帘,在宿舍睡了整个下午,起来时候脑袋昏沉,窗外下起了小雨,拍打在窗户上流落,像一道道裂缝伤疤。
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再次扑面而来。
高敏感是一种天赋,她总能敏锐瞬息地感知到外界的变化,以至于心情就像滞后的晴雨表,会随着天气的变化而迅速变化。
她在逐渐适应自己与生俱来的的天赋。
手机显示下午六点,她换算时间。
现在正是伦敦夏令时,和白溪时差七小时,所以白溪现在就是凌晨一点,错过了和他视频的时间,微信多条消息弹至顶端。
他们约定每天伦敦时间下午两点,也就是白溪晚上十点视频。
估计他现在刚睡,还是别打扰他了。
突然,手机又震起来,是他发来的视频邀请。
“刚睡醒吗?”杭弈清倒是熟她作息,知道她一睡就醒不来。
“嗯,睡了一下午,现在下午六点半。”
“你还没睡吗?”
“给你打视频你没接,睡不着。”
“你那边已经凌晨了吧?”
“嗯,凌晨一点半了。”
“快睡吧。”
“开学第一天怎么样?”他吊着倦意,声音轻轻的。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把那些感受硬生生吞了下去,“挺好的,你什么时候笔试?”
“下周三,还有一个多周。”
千言万语在她口中徘徊,最后凝结成了最平常的两个字,“加油。”
“嗯,笔试完来看你。”他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空间里格外迷人,让她不自觉想到了之前每个晚上,他从背后抱着自己,一起缓缓睡去。
“好,你快睡吧。”
她怕再聊久一点,声音就再也控制不住。
“随时可以联系我,晚安。”
她借着昏暗,把将要落下的泪隐藏在黑暗里,“晚安。”
明明不是个脆弱的人,明明不爱哭,为什么最近总是忍不住流泪,她又躺回了床上,看着窗外的小雨出神,什么也不想做,没有力气,没有渴望。
唯一的渴望就是回国,见他。
可这唯一的渴望都成了奢望。
……
接下来的一周,她按部就班地上课,习惯了难以融入的现状。没课的时候就泡在图书馆里,疯狂地学,用英文和知识将自己麻痹,实在受不住了就买点酒,把自己喝醉,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昏天暗地地睡觉。
几天过去,就瘦了五斤。
每天都和他视频,和从前一样,什么都聊,却从来不把这些苦痛和他说,怕影响到他笔试。
好不容易周末,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透过乌云隐隐能看见太阳,她决定出去随便走走,晒晒发霉的心情。
上午十点半,街头转角,遇见一个可以寄明信片的咖啡馆。
她挑了一张印有“伦敦之眼”的明信片,悠然坐下。
笔墨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圈,不知道写什么给他,写日常问候显得不特别,写情书又显得太矫揉造作。
想了许久,她准备抄一首诗给他。
她写到一半,看着眼前的泰晤士河,已经不是一个周前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条河流了。
现在的河流不是以前的河流,人不可能两次踏入一条河流。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一抬眼就能在街道尽头看见他正朝自己走来,逆着光,一如从前在白溪。
她没有继续写下去,提行在结尾写下了最近她常听的一首歌的歌词——你是我堵上世界的决定。
现在我身处的时间,是你已经走过的时针,只有我现在摘下的这些文字,能超越时间和空间,去到七小时后的你身边。
杭弈清,你会看到吗?
……
白大图书馆门口,杭弈清刚结束了一下午的笔试题复习,胜券在握地走出来,准备迎接明天上午的笔试。
周书遇正跑向门口,“吃什么!”
“随便。”
“食堂?”
“不吃。”
“……”
十分钟后,又是白大附近那家本地饭店,二人坐在床边点菜。
“我记得上次来这里吃饭,还是那天做完心理培训,大家一起在二楼包厢,结果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乔璇正在北京比赛,刚去。
季圆圆和路百川正忙着幸福,更没空搭理他俩。
“好好珍惜我吧,明天下午我也走了。”
“又去伦敦?”
“不然呢?”
“哥们我才发现你是彻彻底底的恋爱脑啊!上次一去就消失一周,留我一个人在家里独守空房~”
“恋爱脑有老婆疼,你没有。”
“握草!我再也不想认识你……”
恋爱的酸臭味让他彻底眼红!眼红!!!
……
晚上九点,准时视频。
“明信片刚刚收到了。”
“前几天坐在咖啡馆,无聊给你写的。”
他从枕头下拿出明信片,把诗念了出来。
“万物和我都是荒诞的静寂,此刻我想你……”
随意扯了些今天发生的事,程青禾掐着点准备去上课。
“最近听课好点了吗?”他问道。
她脑袋有点沉,还是强忍着道,“我上课录音,听不懂也可以课后照着学。祝你明天考试顺利。”
“好。”他顿了顿,“好好休息,明天见。”
程青禾挂了视频,苦涩的嘴角终于有了些弧度,这一刻她觉得最浪漫的情话就是三个字。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伦敦这部分会写得比较简略,不然太虐了。ww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堵上世界的决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