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弈清，伦敦又下雨了，下了整整一个月。”
她撑着伞自言自语，走在伦敦潮湿的街头，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朦胧，伸出双手看不见十字路口的尽头。
数不清是第几次毫无征兆地想到他。
果然，爱上一个人，自由意志就会消减大半。
期待了一个月的相见，又在伦敦窒息的雨水里泡了汤。离开的人没有按时回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独自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潮湿街道，她漫无目的，只知道向前走，如果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能走到生命尽头该多好。
如果她能就这么死去该多好。
这样那些所有无法言说的疼痛，那些言不由衷的落寞，都可以在瞬息间烟消云散。
死亡对于她来说，是解脱，是一条退无可退的最终选择，她从来不惧怕这一条道路。
走着走着，居然走回了学校宿舍。
风呼呼大作，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白日越来越短，天气也越来越阴冷。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就这样被风吹走，吹到世界某个无人的角落里，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无比渴望死亡。
死亡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以至于它可以让自己永远逃避痛苦麻木，逃避这怎么努力握不住的残酷现实。
就像之前杭弈清问她，未来有没有什么计划，她的大脑只是一片空白。
她从来没有想过未来要去干什么，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因为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活那么长，她给自己设定的生命根本不会到看不见的未来。
也许三年五年之后，生活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和物，而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她就会选择自我结束这不长的一生。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怕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怕太消极，从而离自己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
这些话，她只和心理医生说过，也就是高三确诊重度抑郁的那年。
还记得那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得了抑郁症，直到有一段时间刷题的时候，手忍不住发颤，颤到已经写不了字了，开始无比抗拒学习和考试，整天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兴趣。
直到躯体化反应接踵而至，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生病了。
比起终结糟糕的事，她会选择最先终结自己。
她一直将这些东西全都隐藏在心底，从不和杭弈清和身边的朋友提过只言片语，但直到今天，久违的抑郁情绪和症状再次汹涌而来，好像要将她瞬息吞噬。
海浪变成了地狱般的黑色，一圈又一圈朝她侵蚀而来，天空持续地往地面压来，目之所及，好像都变成了她曾经最熟悉的样子。
空荡的房间里，阴暗无光，她无力地关上门，直直滑落在了门后，沾满雨水的伞被随意丢在地上，她瘫坐在一滩雨水里，双眼没来由地一起下雨。
蜷缩在房间的一角，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再也无力应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杭弈清，从来没有感受过爱，这样就可以毫无负担又平静地离开，像茁壮的禾苗经历一场洪涝，无声地枯萎在那个决堤的夏天。
她本来，就是要离开的。
只是比计划中的还要早一点而已。
鞋柜上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向了死亡。
……
与此同时，一架闪着指示灯的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
杭弈清背着小包，迅速跨上了专车。
“要快，越快越好。”
隔了这么久，他已经等不及想见到她了，带了一张定制的唱片，准备送给她。
耳机里循环着她之前分享的歌曲《下雨天》。
“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期待让人越来越沉溺，
有谁和我一样等不到她的谁。
爱上你我总算学会，寂寞的滋味，
一个人撑伞，一个人擦泪，一个人好累。
怎样的雨，怎样的夜，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想念。
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够有你的体贴。
其实没有我，你分不清那些差别，结局还能多明显，
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三十多分钟后，杭弈清赶到了她宿舍楼下。
边上楼边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视频，无人接听。
他慌了神，风尘仆仆地往上狂奔，用她给的钥匙大力搅开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进门，就看见程青禾瘫坐在一摊血里，双眼紧闭，左手松松地握着一把水果刀。
“程青禾！”
他俯冲蹲下，判断是割腕之后，将身上衣服撕成长条，缠绕在她手腕上，直接将她公主抱起来奔向急诊。
“程青禾，再坚持一下，我来了，我来找你了，在夏令时之前，我来找你了，你睁眼看看我……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来得太晚了，让你等太久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早叫了救护车，边跑边哽咽着，雨水迎风拍打在他脸上，但他却一点不觉得痛。
他悲痛到哭不出来，只感觉全身被铁链捆绑，呼吸不过来。
程青禾微弱睁开眼睛，“杭……弈清，对不……起……”
“马上就到了……到了，我以后一定每天都陪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程小苗……”
程青禾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说话了，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一直喋喋不休地道着歉。
她用力弯起嘴角。
至少她死在他怀里。
这就够了。
……
急诊病房门口，杭弈清无力地枯坐着，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发呆，洁白的地板上还残存着她刚刚滴落的血，鲜红得格外刺眼。
几个警察赶到医院，交给他一封信，是在鞋架上发现的。
他双手颤抖，抖开纸张，一行清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杭弈清，展信安。我大概撑不过夏令时了。
请你原谅我的懦弱，我的自私，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去对抗这个荒诞的世界，这个世界好奇怪，把活着的人往死里逼，劝想死的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我们怎么突然间就爱得这么狼狈了，明明这个夏天，我们还手拉着手走在沿海东路，憧憬地聊着未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你说可能来不了的那天下午，我独自走在伦敦街头的四十分钟里反复在想，我现在死掉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只要我死了，是不是妈妈就不会那么强制地束缚我了，是不是你就不用总是飞来飞去那么累了，是不是朋友们也不会伤心，是不是我也能解脱了，这真是个万全的方法，只要我死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强求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人到底要行多少路才有资格安眠，也许不断和命运抗争才是对生命的尊重，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把活着这件事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算来真的很幸运，在这个盛夏，遇见了你，遇见了一大堆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就像从天而降的恩赐，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有了很多值得留念的东西。但那些爱和温暖，也像夏天一样，来去匆匆，比昙花还让人抓不住，那些所有的炽热都渐渐消磨在了伦敦一场又一场孤独的雨里。
在伦敦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不知道自己靠着什么支撑才一路走来，期待是一味强劲的毒药，让人越来越沉溺上瘾，直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毫无征兆地在夜晚流泪，白天没有任何力气做任何事，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望着潮湿的天花板，一天又一天，我清楚地知道这些症状，像高三那年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严重，严重得多，原来属于我的抑郁症从来就没有好过，我应该清楚知道的，我的□□已经无法承受灵魂的震颤。那是第一次我清楚地体会到生离的悲痛。我们的灵魂是爱，是一场连绵的道别。
对不起，请原谅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在人生这个十字路口，我选择了掉头。“我的一生中只有一个盛大的夏天，那个夏天之后太阳就陨落了。我用以后的每个夏天去临摹那轮太阳，我嫉妒它的仅有，又爱慕它的温柔”。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和神明要求早点遇见你，别哭，你要记得，被爱的人永远不用道歉。我们的生离死别，不过是抵抗这个世界的拨乱反正。开心点，最后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蜉蝣和蝉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蝉抱怨蜉蝣，“你给我的时间太短。”蜉蝣回答，“啊是的，不过那刚好是我的一辈子。”
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坐在急诊室门口泣不成声。
她总是喜欢道歉，总是喜欢最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程小苗，什么时候你才能先考虑自己，只想着自己。
“小苗，我……没有家了……”
整个晚上，他盯着红色的指示牌，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指示牌由红转绿，像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站起来。
主刀医生走出来和他说已经安然无恙。
他眼前一黑，多日的憔悴力竭在这一刻终于撑不住了，径直向后晕倒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抑郁是一种天赋，是世人把它想得太可憎了。就是什么情绪是好，什么情绪才是坏；什么性格才是好，什么性格才是坏。性格的好坏评价都来自于人，而人就是不可避免的主观色彩，从来都没有一个客观的评价标准盖棺定论，你就是个性格不好的人。孤僻很好，敏感很好，多愁善感也很好，这些性格被大众定义为不好，只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不接受，而不代表你本身。自洽就是慢慢看见自己的全貌，然后和自己开心地抱个满怀，再感叹一句，敏感真好。无论怎样，我都接受自己。只因为，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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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撑不过夏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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