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软磨硬泡下，程秋最终还是同意了程青禾想去西藏支教的请求。
临走前一周，程秋请了整整一周的假，就在家里陪程青禾，帮着她收拾东西。
“妈，我只是去支教，又不是搬家。”程青禾看着她大包小包地塞，已经装了五个大行李箱了。
“没事，这几个箱子直接给你快递过去。那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要是冻着饿着了怎么办，还给你带了一箱药，头晕高反的，感冒发烧的，胃痛肠胃炎的……之后再每个月给你寄一点。”
”好吧，还是妈妈想的周到。”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手上捧着一本前人写的西部支教书，准备写纪录片脚本。
程秋忙上忙下的，一会突然想起了一个东西就跑上楼，一会又突然跑出去买一袋子回来，实在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
自从伦敦回来之后，程秋就不像之前那样管着她了，甚至她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想暂时休学，她就帮着去学校办了手续；想去电视台实习，她就帮着找关系；想去澳大利亚旅游，她也给钱支持；想去西藏支教，她一开始怕不安全，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去找了杭弈清，让他照顾好自己……
一切种种，都找不出任何挑刺不顺遂的地方。
她也渐渐想通了，曾经关于程秋对她的强迫打压其实都处于爱，只是爱的方式太阴暗偏激，以至于逐渐吞噬了她。
而现在，她的心在温暖的喋喋不休下，慢慢地长了出来，甚至比前二十年还要丰满充盈。
原来，真的和心理书上说的一样，爱真的可以激活前额叶，让人长出新的骨血，从而迈向绝对自由。
“苗苗啊，你怎么就那么想去那山旮旯支教呢？”
程秋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问题了。
程青禾走过去帮着一起收拾，“大概都是因为大二那个夏天吧，我去拍了非遗纪录片，又去支了教，在那个时候我心里就种下了这颗种子，到现在慢慢发芽，忽视不了了。我觉得去西藏拍支教纪录片，绝对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甚至可能只要做了这一件事，我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哎——”程秋长舒一口气，像是将心中的郁结瞬息吐了出来，“你只管去做，妈妈支持你。”
妈妈只想让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着。
自己一路走来不容易，就该让自己的女儿顺遂如意。
之前真的是她错了，错得太彻底。
“嗯！”程青禾直接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程秋，就像小时候眼巴巴等到她回家了那么开心。
……
抓住盛夏的尾巴，白溪大学第二十六届研究生支教团顺利启程，风风火火奔向西部边疆，开展为期一年的支教帮扶。
其中一个重要支教点就是西藏昌都，加上她，昌都支队一共八个人。
落地邦达机场，海拔四千多米。
刚才在飞机上众人就已经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了，一直吸着氧。于是一出飞机，马上拿起氧气瓶吸氧，以防更严重的高反。
“一直在耳鸣，头也有点痛。”程青禾觉得眼前有点花，耳膜胀得快爆了。
杭弈清捏着她的耳根，“快捏着鼻子鼓气。”
程青禾照做，大概鼓了一分多钟才感觉耳鸣缓解了一点。
研支团其他人都一副磕到了的样子，按着杭弈清提前发在群里的高反应对指南，迅速调整状态，快步走在前面给他们留二人空间。
“你对高反很有经验。”
“之前去过更高的地方，海拔六千多米。”
她想到了那些天文照片，有一张是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山脊。
“也是一个人吗？”
“嗯。”他转念一动，嘴角擒着逗趣的笑，“自己找死还是不拉上别人。”
昌都作为西藏第二大城市，既充满着藏族异域风情，又充满着现代化。他们正经过昌都最繁华的茶马广场，繁华程度甚至不必白溪逊色。
“这里环境看上去很好啊，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程青禾和杭弈清坐在小巴车后排，看着窗外景色一步步后退。
杭弈清手上抓着校旗和团旗，“这是城区，我们要去的是昌都市下面的县，县里环境不好。”
小巴往郊区方向开，沿路都能看见土黄色的高山，环绕着昌都城区。
彩旗迎风飘扬，繁丽馥郁的装饰在路边随处可见，路旁走过一个身穿红袍的光头僧人，仿佛来到了无比接近天堂的世界尽头，纯净清粹。她将自己的顶端同高山的顶端相连，听到了天乐般的梵呗。
她了然点头，仍旧发痴地望着远山上的寺庙，“这里很像另一个世界。”
之前在伦敦割腕后，迷迷糊糊间，她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和眼前的场景影影绰绰地重合，让她格外恍惚。
杭弈清把她的脸掰过来，靠在了他肩膀上，“睡会。”
她这才觉得自己的确很困了，前排的众人也已熟睡，“嗯。”
小巴沉沉睡去，迷糊中，众人穿过无数条不知名的土石路和山路十八弯，慢慢晃悠到了目的地——隆江县第一中学。
隆江县算是昌都下属县里条件最好的一个，隆江一中也是当地最好的初中，但比起东部发达地区的初中来说，教育资源还是相差得太多太多。
整个学校就没有多少学生，堪堪一栋四层的教学楼，初一初二初三的所有人都在里面上课。老师数量也不多，大多看上去年龄都比较大了，没有一个年轻老师。宿舍八人间，地板是水泥地，墙壁脏得已经快看不出来是用白色刷的了，天花板也只有一个老旧的摇头电扇吱呀吱呀地转。
比起之前暑假的那个支教点，这里才算真正的缺乏资源。
而这也正是他们出发的意义。
学校只给了两间房，程青禾和团里唯一一个女生一间，剩下六个人住另一间。
那个女生一头短发，乍一看和季圆圆还有点像，眼睛大大的，带着个粗重的黑框眼镜，一开口就是自来熟，“幸好有你，不然这一年我都没女生一起说说话了。话说你为什么想来这地方支教？因为舍不得男朋友吗哈哈哈哈！”
程青禾轻笑一声，下意识反驳了最后一句话，“我才不是因为他才想来的。我自己本身就很想来西部看看，想拍个完全由自己的想法来的纪录片。”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边看着很苦哦！”
“嗯，但有大家一起，一年也很快。”
“有男朋友还是好啊～～～～”短发实在是太磕他俩了，走在一起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简直满足了她以前所有的幻想，“想听八卦！”
短发热络凑过来，“你俩咋在一起的嘻嘻？”
程青禾是在无法抗拒这股热情，看来这一年是注定不愁没话说了，准备卖个关子，“晚上再告诉你。”
“可恶啊！居然吊我胃口！”短发瘪了瘪嘴，悻悻退下。
“幸福的事总要留点悬念，不是吗？”
“好好好，把我哄成胚胎了……”
*
依旧是每个人带一个班，程青禾有时间就帮他们给学生解疑，平时一般都举着相机到处拍，拍他们站在讲台上讲课，课后给学生们讲解习题，晚上回来在宿舍备课到凌晨，第二天又六点爬起来去带班。
九月的昌都已经很凉了，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穿短袖，早晚冷的时候需要穿毛衣。
宿舍里的水管经常放不出热水，就算放了出来也大多混浊。研支团只能用热水壶一壶一壶地烧，经常烧到最后一壶，第一壶又凉了。
但所幸天气冷，洗澡的次数也渐渐减少，脏就脏，大家都脏，无论怎样，至少没有在白溪阴魂不散的蟑螂了。
某个太阳很烈的午后，程青禾和杭弈清刚在食堂吃完饭，正走在回宿舍午休的路上。
”最近拍得怎么样？”杭弈清隔几天就会问问她。
“还行，但感觉还差点意思。”她皱眉，嘴角一撇，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最近一直拍的都是你们在学校里的场景，我想出学校看看，和本地人聊聊天，拍一些昌都的风土人情。”
“刚好学校快放国庆，我们一起出去。”他的语气听着格外平淡，疲惫的冷冽感仿佛能遮挡烈阳。
”好！”她高抬起手臂，有些放松，”不过你看起来好累。”
“嗯，最近备课备得太晚了。”他看向她微弯的眼角，心中舒展。
看到她开心，自己也会觉得莫名舒服自在，就像春天晴日里暖融融草坪上呼噜呼噜滚下来的小熊，每一寸毛发上都占满了温暖的气息。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乐观积极的人，一层层众人喜欢的面具经常让他在黑夜中迷失了自己，只有他自己了然自己的内心，藏在心下的最底层，底色其实是阴暗和悲观，只是对她，乐观积极。
他从未感受过父爱和母爱，自从一出生，母亲就大出血去世。自他记事起，父亲就从未对他有过好态度，反而经常打骂他，觉得都是因为他才害死了妻子。有一次他差点就要被打死了，挂着满身的伤痕逃去了外婆家。
之后，父亲就被送去了精神病院，不久就自杀了。
小学里，很多同学孤立他，说他爸妈怎么那么老，那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是外婆和外公每次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帮他不厌其烦地擦去眼泪，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慢慢长大，也学会了伪装和隐藏，学会了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努力表现得开心快乐，不想让他们担心。
那时候他就想，这世界上肯定没有比他更阴暗悲观的人了。
直到遇见程青禾，让他仿佛在照镜子，和自己无比相似的人就那样从天而降了，突然到让他以为是命中注定的恩赐，是量子纠缠。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要悲观。
那次匆匆赶往伦敦，看到她坐在血泊里濒死，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
可看到现在舒展快乐的她，自己也不由得跟着舒心起来，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完全牵动自己的情绪，牵动自己的一举一动，以至于自己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木偶人。
“备课？最近很多课吗？”程青禾扣着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抱进前胸。
“碰上国庆调休，最近课变多了。”
“那今天中午好好睡一觉。”
“用处不大。”他揉了揉发痛的头。
“那什么有用？”
“给我亲一中午。”他面不改色，偏过头盯着她。
程青禾面露躲闪，“不行，我好困，要午休。”
“那运动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惑力。
程青禾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嫩粉迅速染上耳尖和脖颈。
虽然不是没做过，但是青天白日地突然谈到，还是太突然了。
“脸皮这么薄？”
“大家都在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
“杭弈清！你脑子里一天天的都想些什么黄色废料！”
“嗯，天天都在想你，无时无刻。”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不是高海拔长大的人，过去第一个月每天都头晕脑胀，甚至有个小队员被送去了医院躺着。嗯，就是很苦的，但大家都扛着过来了。这些我都没放在正文写啦（主要想直接推主线剧情）～大家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写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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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西藏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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