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落梧被李公公领着,路上,李公公低声向她透露:“你毕竟是罪臣之女,可皇上当时只是气上了头,对你父亲谢大人还是心存愧疚,你只需说上几句谢大人的坏话,再夸一夸圣上,皇上得了台阶,自会消了你的罪过。”
她点了点头,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脱罪。
等回到了崇文殿,李公公给了谢落梧一个眼神,便后退着退下。
谢落梧抬头朝着主座看去,这才发现殿里已放上一道暗金色的山海屏风,将主座遮的严严实实。
一众妃嫔已经退下,只留着太子妃及楚流璟,以及太子一干人等。
“皇上万岁。”她硬着头皮跪下,磕了个头。
屏风后果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起来吧,你便是谢朗唯一的女儿吗?”
谢落梧恭敬答道:“是。”
又听屏风后的人道:“我听璟儿说,你并不同意你父亲的政见,乃至十分鄙夷?”
谢落梧望向楚流璟,却见楚流璟微微一笑,再不给多余提示。
她此时还当楚流璟为了帮她,殊不知楚流璟早看出谢落梧不是个好掌控的,有意让她再受一次死亡,从而彻底倚仗于他。
他要让谢落梧除了他以外,再不需要任何一个人。
谢落梧心中一定,别的不说,贬低人可算是容易。更何况她如今受到诸多折磨,全都因这谢家父女而起。
她跪直了身体,“我虽为谢朗之女,却并非我之错,我为父亲感到——”
她想说“耻辱”二字,却突然一阵心痛,好似这二字带了钢钉一般,牢牢勾在她喉咙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这具身体说出来。
谢落梧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次开口,只听太子妃柔声道:“父皇,谢落梧知错能改,我看啊,饶她一条命,她不就是想嫁璟王吗?遂了她的心愿,做个小妾,谢大人不见得不愿意。”
屏风后并无声音,太子妃面露胆怯,连忙跪地噤声。可她心中却是得意,心道:“这谢落梧为了活下去,连死了的亲爹都要羞辱一番,殊不知皇上这些日子早就后悔。更何况,皇上平日里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谢落梧啊谢落梧,你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谢落梧见四周再无声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父亲吃里——”
说不出口,这具身体说不出这种话。
原身为了父亲的气节,为了自己的骨气,甘愿遭受折辱,甘愿撞墙而死,却不愿说父亲的一个“不”字。
而今她一个来自现代的游魂,竟为了一条小命,将这对父女的情意彻底踏入脏污之中。
谢落梧咬了咬牙,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闷响。
殿内众人鄙夷的看向谢落梧,都想看看这女子为了活下去,如何贬低自己亲爹。
“皇上!我撒谎了,我爹谢朗没错!”
周围安静的可怕,甚至听不见呼吸声。
这谢落梧,方才为了活下去,誓要同亲生父亲撇开关系,如今却当着圣上的面,说谢朗没错。
如此这般,要将皇上的脸面放于何处?这父女二人,果真是一个臭脾气!
良久,屏风后的皇上开口道:“你也觉得,朕同意璟儿抗衡辽国,是在草菅人命?你可知道辽国压境,欺压我大楚百姓,践踏我大楚尊严!”
他声音平静,毫无情绪,却让谢落梧头一次体会到彻骨的恐惧,她哆哆嗦嗦,脸色发白,眼泪竟抑制不住的涌出。
但她仍想挣扎着活下去。
“陛下!”谢落梧竟有些哽咽,“疆土被侵,自当奋起抵抗,可如今辽国兵力鼎盛,我大楚连续三年天灾不断,百姓果腹尚且困难,怎能与其针尖对麦芒!”
她又道:“我父亲谢朗,看到的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因此不愿迎战,宁愿暂且割地,修生养息。璟王看到的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要守护大楚疆土,大楚尊严,自是宁死不屈。可他二人皆为家国,皆为大楚,不过是立场不同,何谈对错?”
谢落梧落了两行泪,她触碰到了这副身体最深处的感知。
这一番谈吐,皇上虽为开口,殿上的人却纷纷动容,跪了一地。
便是楚流璟,这会也收起玩味的表情,正过脸来,定定的看向谢落梧。
只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目光却坚定的望着屏风。
他忽然觉得指尖微微发麻,望着谢落梧,再难移开视线。
“好!好个谢朗!”由屏风后,转出一名身穿暗金色常服的中年男人,只见他凤目微挑,不怒自威,周身一股凌厉雍容气度。
谢落梧不敢多看,复又将头贴在地上,心想:“而今我替原身再死一遭,以后可不管她谢家上下之事。”
她这边正跪地等死,忽觉脑袋上一热,一只大手已覆了上来,轻轻拍了下。
“朕……于心有愧。”
谢落梧心头一沉,竟又脱口而出:“我父亲为人耿直,不懂变通,可他却非皇上而死,而是为了心中道义。我父亲,不恨皇上,也断不会后悔。”
“好,好!”皇上声音沉了下来,尔后,他竟亲自躬身,将谢落梧从地上扶起。
谢落梧惊的目瞪口呆,却也是强装镇定,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传朕口谕,谢家之女谢落梧,虽为女辈,心系家国,才德兼备,直言不讳,朕心甚慰。今嘉其才能,特赦谢落梧罪名,赐还谢家宅邸,将谢氏一族全部免罪。”
“谢……谢主隆恩!”谢落梧不明所以,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
那边太监已记下口谕,服侍着皇上离开东宫。
待皇上走后,殿内仍是一片寂静,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太子妃竟将手边的花瓶砸了个粉碎。
她从地上踉跄站起,指着谢落梧道:“好你个谢落梧!真是心机深沉,你给我等着瞧!”
楚流璟不知何时也走上前来,悄无声息地隔开太子妃,拎着一脸茫然的谢落梧,随之离开东宫。
……
谢落梧同楚流璟一起,共乘一抬金根车,由皇宫朝着璟王府而去。
她此时仍在震惊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好一会,才讷讷道:“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楚流璟一言不发,默默掀起轿帘,朝外看去。看样子谢落梧不仅不好控制,且完全不可控制。
他有些气恼,又不想让谢落梧看出端倪,干脆一言不发。
被初夏的暖风吹了一阵,楚流璟回过味来,便重张旗鼓,对着谢落梧伸出了手。
谢落梧:“嗯?”
“那个丫鬟给你的东西。”
谢落梧心跳一顿,连忙说道:“给……给给什么了?”
楚流璟冷笑一声,由袖袋里掏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剐刀,细细把玩起来,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却眨也不眨的盯着谢落梧。
谢落梧收到了我威胁的讯息,无奈的将将楚流璟给她的小册子放了上去。
那只手依然伸着。
谢落梧又掏出黑皮书放了上去。
楚流璟轻轻勾起嘴角,将那书页翻开来,只见一男一女赤条条出现在眼前,其后是各种各样的姿态,极其生动逼真。
他像是摸到极烫的东西一样,连忙将那本书丢在一边。
谢落梧露出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大大方方的开口道:“我们都是魂穿,怎么可能带着别的东西过来,不过折丹大概给我说了一些内容。”
楚流璟抬了抬下巴,“哼。”
“王爷想不想听?”
楚流璟又拿起了剐刀,谢落梧连连摆手,道:“折丹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但她并未像太子透露半分未来之事。”
楚流璟自是不信,“那太子为何总能逢凶化吉?好似提前知道我的布置一般?”
谢落梧对答如流,“太子是天命之人,是这本书的主角,你是恶毒男配。你都是配角了,所做的一切筹划不过是烘托太子的善良和能力。”
她说这话时,全然没注意到楚流璟的神色一点点黯下去。
楚流璟苦笑一声,“善良,善良……”
谢落梧沉默片刻,忧心楚流璟仍然怀疑折丹,又开口解释道:
“王爷,若折丹像太子透露未来之事,怎还会是一个小丫鬟?况且预知之事本就超出常人认知,她岂敢胡言乱语?”
谢落梧刚说完这句话,好似给自己提醒一般,她心想:“对啊,这么超出认知的事,楚流璟为何能猜到?且他明明不知道全部剧情,却知道结局?按理说,人是不会想到认知以外的东西?除非——”
她心念一动,隐约有了答案,除非,楚流璟身边有一个预知之人。
但这个预知之人,怕是只看了这本书的开头和结尾,根本不能像楚流璟透露更多信息。也正因此,楚流璟迫切的想知道更多细节。
果然,楚流璟不耐烦的问道:“既然如此,那太子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谢落梧确定了她的想法,心思稍定,便斟酌开口:“还不知道,折丹也一直在怀疑,方才她同我说,定会好好留意。”
她硬着头皮胡诌。
见楚流璟不在说话,谢落梧便掀开另一边轿帘,看向马车旁跟着的三个小宫女。如今那三人已梳洗干净,换了一身舒服的衣裳,脸蛋也算是白净。
她笑着问那三个宫女:“你们父母可还在了?”
那维护过她的宫女快步走了两步,回道:“奴婢家里还有个六旬老娘,一个嫂子,一个侄子和一个侄女。”
“你哥呢?”
“我哥和爹死在战场上了。”
谢落梧点了点头,又问另外两个宫女,皆是差不多的回复,她便问:“那你们想回家吗?”
三名宫女立刻脸色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暗淡下去,“奴婢愿意生生世世照顾谢姑娘,是谢姑娘给了奴婢银钱,才不至于让奴婢家人饿死。”
另外两名宫女纷纷附和。
谢落梧合上帘子,复又坐回楚流璟身边。
楚流璟忽然有些不自在,正要换个位置,又见谢落梧冲着他伸出手来。
“王爷,你今日在浣衣局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楚流璟摆了摆手,随即掀开轿帘,对着李公公交代一番。
待他们回到璟王府时,李公公已给那三名宫女分了银钱,准备将她们打发走。
那三名宫女忙不迭磕头跪谢,饶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劝走,但仍有一名宫女,跪在谢落梧脚边,拽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
“奴婢在那杂耍团里,被人当做一个牲口,是谢小姐给奴婢套上衣裳,还花了那般多钱将我买下来。而今小姐到了这般龙潭虎穴,奴婢岂能置之不理。”
楚流璟本已进了门,听得此处,回首皱眉:“?”
这是什么话。
谢落梧再三推脱,眼看实在推脱不开,便收下这个名为小灵的丫鬟,一同进了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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