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管区的路实在难走,遍地污水不提,光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垃圾就让人难以落脚。
谢青玄跟在尤菲身后,心底酸涩不住翻涌。
不仅仅是因为发现尤菲的生活环境恶劣,更多的,其实是亲眼目睹了即便在帝星,也存在着如此破败的角落。
帝星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星球?
回忆起希欧星每次共感时刺入脑海的景象,无一不在展示着那里的落后与凋零,谢青玄心中一刺。
她甩甩头,快走两步,几乎与尤菲并肩:“尤菲,让我先送你去医院,行吗?” 她声音带着急切,又努力放缓,“绝不是嫌弃这里,只是这环境确实不利于养伤。你先安心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谈,好不好?”
尤菲脚步丝毫未停,反而更快了些。
谢青玄望着对方固执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斟酌着如何再劝。
然而这番好意,落在尤菲耳中却只觉难堪。
他并非不识好歹,只是他无法忍受在谢青玄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狈,她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自己呢?甚至连个正常的男人都算不上。
与她牵扯,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可怜虫、废物、拖累...他早就在论坛的讨论和迟少爷的鄙夷中对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之前是他痴心妄想了。
“我不会去的。”尤菲压下心底的酸涩,语气冰冷,但细听却仍旧可闻其中的颤意,“我有自己的打算。谢同学,多谢你们帮忙。现在,可以请你们离开了吗?”
话音刚落,谢青玄便愣住了,满腔关切堵在胸口,一时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
她并非迟钝,此刻却真切地感到一种无力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模糊的玻璃在看着对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抗拒,却看不清那痛苦的根源,更找不到砸碎玻璃的办法。
女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再次快步追上,只是这次没有试图并肩,而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声音放得比之前更轻、更缓:“尤菲。”
对方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但绷紧的肩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我不明白。”谢青玄的声音困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你说‘谢谢我们的帮忙’,可把你从那群混混手里带出来是我身为军校生的本分,这不是帮忙。”
尤菲没有回话,只是温酌像是想到了关窍,快步上前,在谢青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一刻,只见谢青玄眼眶微微睁大,随即加快语速,“我说送你去医院,不是帮忙,不是施舍,更不是...不是嫌弃!”
像是忽然触发了关键词,一瘸一拐的少男猛地一怔。
谢青玄继续道:“我站在这里,踩在污水里,闻着这些气味,看着你住的地方...感受到的不是嫌弃,而是环境恶劣,不利于伤口愈合;是你脸色很差,需要专业的检查和治疗。这和你住哪里、你是谁、我是什么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伤就是伤,病就是病,这难道不是一件最客观、最不需要附加任何条件的事情吗?”
她声音慢慢带上了一丝恳求,不再是之前急促的询问,“你说有自己的想法...尤菲,我尊重你的想法。但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想法让你宁愿忍受痛苦和风险,也拒绝一个仅仅是希望你能好起来的提议?是因为我吗?你担心我嫌弃你是吗?”
是吗?
尤菲下意识想要开口辩解,他习惯了任何事情都闷在心里,但在抬眸的瞬间,他猛地僵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不知何时,周围低矮棚户的阴影里,已经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影。
一道道黏腻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嘲弄,甚至是**裸的鄙夷,牢牢粘在他身上。
她们在讨论什么呢?
是像学校论坛上那些帖子一样,把他描绘成攀附贵族的可怜虫,等着被谢青玄玩腻后无情抛弃?还是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出来向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小姐揭露他的父亲是做什么勾当的?
空气好似凝固,又瞬间被无数窃窃私语填满,嗡嗡作响。
脆弱的少男在感受到生活的一丝善意后,终于再次付出了代价,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尤菲喘起粗气、近乎窒息,直到那个苦苦支撑的精神阀门不堪重负。
“对!就是因为你!” 尤菲几乎是嘶吼出声,带着一种绝望的宣泄,“我不想变成她们嘴里的可怜虫!我不想!”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压抑的回响仍在震颤,尤菲自己先愣住了,他猛地捂住嘴,眼底的光已经被巨大的惊恐与后悔吞噬。
躲在后面的迟非见状,唇角冷冷地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蠢货。
谢青玄虽然废物,好歹顶着贵族的头衔。攀附上她,就算当个可怜虫又怎样?尤菲这种人,难道还在奢求自尊吗?不过也是,不奢求自尊,也不会被他引导的帖子逼成这样。
傲慢的少爷扬起下巴,只等前方二人决裂。
旁边眼尖的跟班及时捕捉到他的愉悦,连忙附和:“这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而,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谢青玄的声音盖过了跟班的马屁,迟非脸上那点嘲弄瞬间僵住,垮了下来。
“你不是可怜虫。” 谢青玄眼底带着悲伤,她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懂对方的顾虑,“我来找你,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为了找乐子。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尤菲。”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直直穿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如果真像她们说的,我对你的友谊只是高高在上的戏耍,那么按照这样的逻辑,那我又何必一次次‘放下身段’来找你?我图什么?图看你难堪吗?”
尤菲身体僵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泄气般地、用一种近乎自嘲的破罐破摔语气低声道:“…玩弄人心不就是这样?先假装得到,再狠狠摔碎,这样才够有趣。”
尤菲的父亲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有位口口声声要和他患难与共的兄弟,最终却在二人合伙创业时卷款逃跑,这才让二人流落到锈管区。
自那以后,他的父亲便彻底垮了,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酗酒、家暴...无所不为。
“可是,尤菲。” 谢青玄再次开口,声音越发沉静,“你见过我玩弄谁吗?你见过我谢青玄,用这种方式‘有趣’地对待过任何一个人吗?”
尤菲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没有。
不仅没有,印象中这几年…似乎都是谢青玄在被迟非变着花样地戏耍。
见状,谢青玄小小地舒了口气。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快步上前,站定在对方面前,她低语一句“失礼了”,随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轻托起尤菲低垂的脸颊,迫使他与自己视线相连。
四目相接。
那双原本带着困惑的金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郑重。
“尤菲。” 女人一字一顿,语句清晰,“我从来没有用可怜虫来想过你,一刻也没有。相反,我看见你在恶意环伺的地方挣扎求生、看见你背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却不沉沦,看见你明明遍体鳞伤依旧不放弃自尊...我不仅不觉得你可怜,我甚至敬佩你,非常非常敬佩。”
“我的朋友。”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尤菲的脑海里炸开,又瞬间归于一片空白。
他彻底愣住了,竖立在躯壳外的坚冰瓦解,留下那茫然悬浮着的脆弱灵魂久久回不过神。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温暖和确认的极度渴望,让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微微偏过头,用脸颊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像受惊的猫咪试探安全区般,飞快地蹭了一下谢青玄依旧托着他脸颊的掌心。
温热。
干燥。
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
于是尤菲再也忍不住,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委屈、恐惧、孤独、不被理解...骤然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起初是无声的,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紧接着,压抑而破碎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控制,那一直强撑着挺直的的脊梁,也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垮下去。
尤菲模糊地想,他认了。
就算此刻的真诚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就算谢青玄最终会像那些人一样,将他视为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他也认了。
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角,缓慢而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诡异执拗的弧度。
只是他认了,也意味着,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朋友也好,玩物也罢,哪怕要像一条阴冷的蟒蛇,用尽一切力气死死地缠绕、禁锢,他也绝不会再让这束光,从他黑暗的世界里溜走。
我会像大蟒蛇死死地缠绕着你——(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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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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