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靴碾过地台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谢行简踩着满室消毒水气息走近医疗舱。狼尾发梢扫过银质耳钉,折射的冷光劈开凝滞空气,在她苍白的侧脸划开一道锐利弧线。
“她倒是养了条好狗。”迟非嗤笑出声,一旁的尤菲下意识后退半步,撞上嗡嗡作响的医疗舱外壳。
谢行简在舱门前顿住脚步,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腿侧的拳头略微有些发抖。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礼貌又克制地躬了躬背,“失礼了,迟非少爷、尤菲同学,实在是以为有贼人闯入小姐静养的医疗室,一时有些过激,不过相信善解人意的两位,一定不会怪罪下人护主心切的对吧?”
贼?迟非哼笑出声,阴阳道:“当然不会。”
语罢,谢行简又扭头看向尤菲,微微歪头,尤菲愣了一下,结巴道:“不、不会。”
年轻的管家这才像是放心般,整个人放松下来,“那真是多谢二位了,只是小姐如今尚在治疗,还请二位延后再来探望好吗?”
“延后?”两个字在迟非口腔内滚了一圈,他嗤笑一声,眉骨处的阴影在医疗舱的反射光下幽幽泛蓝,“我的未婚妻受伤了,作为未婚夫...”他特意将未婚夫一词念得重些,说来好笑,几天前谢青玄第一次反驳他、不再纠缠他时,他还觉得耳根清净、求之不得。
然而此刻盯着医疗舱里的人,他才忽然意识到,那个追在他身后的影子消失了,以致于他居然还需要向一个仆人说明自己的身份。
“...我就想在这里陪着她,不行么?”
他语气挑衅,谢行简却纹丝未动,只有耳钉在灯光下颤出细碎银芒:“抱歉,迟非少爷。”她侧身挡住迟非的视线,“如果不希望迟家主得知您在小姐积极履行婚约时有失风度,那么请便。”
话音一落,迟非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在威胁自己!
他是想解除婚约不错,但决不能是因为他的错而解除,这样对迟家这种老牌贵族对外建立形象而言非常不利,更何况谢母牺牲后,谢家大部分人脉都被迟家接手,如果传出去谢青玄追在自己身后自己却不理不睬,那就是未婚妻履行婚约而未婚夫心有他想的证明。
该死。
迟非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咒骂:“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手段!监控婚约进度、伪造家族信件、甚至…”
“甚至什么?”谢行简突然勾起唇角,她当然没有资格威胁一个贵族后裔,可谢青玄这几年花痴得如此过分还没有失去谢家继承人的身份皆有赖于谢行简在幕后的努力,这也是迟非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他知道谢行简的能力,虽然不能正面对上贵族后裔,但私底下找些麻烦还是很简单的。
“迟非少爷,您该不会以为小姐这些年追在您身后跑,谢家就无人可用了吧?”
“你!”迟非咬牙,他死死盯着谢行简耳垂刺目的银钉,突然笑出声来:“也是,有谢青玄这种蠢货,也难怪一个奴仆都敢爬到主子头上撒野。”他转向尤菲,眼底泛起猩红,“那他呢?总不能一个杂种都有资格站在这里吧,要走也是他先走。”
尤菲愣了愣,循声看向年轻的管家。
对喔,杂种。
眸底倒映出谢行简二人的身影,尤菲恍然发觉,他好像才是这个医疗室里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家伙。
也对,若非自己痴心妄想,想同谢青玄做朋友,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谢青玄有贴心的管家、高贵的未婚夫,自己这样低贱的朋友才是她人生不应该染上的污点。
“抱、抱歉啊...”他微微垂下头,心底蔓延上的苦涩化作泪滴几乎要渗出眼眶,“我现在就走,打扰了。”
本是极为清瘦的一个人,此刻的步伐却像带着千斤般的重量。
很快,脚步声消失在转角的刹那,谢行简立刻做出请离的姿势,示意迟非离开。
迟非:“... ...”谢行简你给我记住!
直到目送迟非离开,谢行简紧绷的嘴角才显露出一丝真正的放松。
她抬手拂过一旁的操控面板,叫来清洁机器人,将两位客人暂留的温度气味彻底抹除,就像她幼时常为小姐处理的一般。
那些妄图攀附小姐的狂蜂浪蝶被她分成两类,一类如尤菲,血统里的自卑比白磷还易燃,只需将她们置于贵族身份的阴影下,便会像遇到强光的蟑螂臭虫般自动退散;另一类便似迟非,尽管周身裹着贵族的糖衣,内里却是被权力腌透的毒蘑菇,非得用更锋利的刀锋剖开表皮、刺破伪装,她们才肯屈服离去。
“啧。”谢行简轻笑出声,眼底漾起一片细碎涟漪,当初分明是迟家非要要挟着救命之恩绑定小姐,如今却又傲慢得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懒得维持,“真是虚伪啊。”
好在她这几年自从意识到小姐疑似“被操控”、“不太正常”后,就一直默默在幕后以各种手段维持小姐的身份以及谢家的地位,保证真正的小姐在回来时不至于孤立无援。
还好,谢行简想,还是被她等到了。
眼底的眷念几乎要遮掩不住,医疗舱却在此时忽地打开。
修复液褪去的刹那,谢行简猛地闭上眼。
“阿简?”
沙哑的呼唤几乎快要撞碎她所有伪装,谢行简只能立刻低下头,再开口时,她感觉自己口腔里似乎蔓延出铁锈味,“小姐,你应该多睡一会。”
谢青玄:“你怎么来了?”
谢行简微微抿了抿唇,控制住隐隐颤抖的拳头,低低的声音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小姐。”
“不用担心。”女人忽然弯眼笑了,眸子像是流淌着金子,“这才哪到哪,我小时候受的比这更重的伤...”
“不一样。”谢行简突然截断话头,往日里谢青玄被操控着的日夜在她眼前炸开,她太害怕了,害怕小姐受伤以后又离开这个世界,徒留她一个人无望地守着谢家。
见对方突然一副紧绷的模样,谢青玄想了想、伸手抓住她手腕,修复液的寒意渗进谢行简的皮肤,让她下意识抖了抖。
“小姐?”
谢青玄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别怕”,她轻拍管家僵直的脊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她:“别怕,阿简。”
“别怕。”
这是她们的小习惯,谢母为人严谨,对内对外都十分严苛,谢青玄从小在严厉的家教中长大,却依旧养成了一副温柔善良、极易心软的内心,以及体贴又照顾人的举止作为。
小姐。谢行简忍住泪意,两掌虚虚地环住谢青玄腰侧,混沌中,她听见医疗舱运转的声音,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更听见谢青玄喷洒在头顶呼吸的声音。
是小姐…小姐回来了。谢行简忽然才有种落地实感,她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门外却突然传来动静。
“唔...抱歉,我可能得打扰一下二位的叙旧。”熟悉的温柔声线,二人循声望去,金芒如融化的蜂蜜淌入医疗室。
鎏金发尾划过一道绚烂痕迹,温酌笑脸盈盈:“恭喜,教官们今早可都在念叨你的战术天赋。”
谢青玄将怀中人放开,轻笑:“太夸张了。”
“实话实说而已。”温酌旋身落座,瞥见谢行简退至阴影的轮廓,忽然转向谢青玄:“不介绍下这位…”
“阿简,我最好的朋友。”
“谢行简,小姐的管家。”
二人声音重合,谢行简动作微不可查地停滞。温酌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指尖轻点扶手:“可爱的小管家,倒是和主人相映成趣。”
谢青玄歪了歪头,有些没听懂,但这不妨碍她询问对方的来意。
温酌闻罢,忽然倾身向前,将光脑屏幕公开转向女人,“加训计划”。
谢青玄不解。
“教官们集体打了保票,说你这匹野马终于肯套笼头了,于是给你制定了一个加训名单,让你在毕业前能赶上正常进度、继承谢家。”
帝国第一军校之所以称为第一,皆因其顶尖师资,即便教官们各怀心思,但她们冠绝帝国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也正是这份傲气,让她们对谢青玄挥霍天赋与家世的行为颇多微词。而今众人竟能放下成见重新接纳,谢青玄心知肚明这背后必定有温酌许多努力。
谢青玄郑重道谢:“多谢公主殿下。”
温酌摆摆手,“不必在意,对我不过举手之劳。”
她本就厌烦皇室交往中的算计博弈,平日里就连与血脉相连的兄长相处都需时刻注意、步步为营,但每当她瞧见这位为心上人扛两年骂名、为朋友应下必败之约的少年时,心底总忍不住涌出一丝与对方交朋友的冲动。
这种比钻石更珍贵的赤诚,不识货的才会将珍珠作鱼目。
“所以...”公主殿下忽然倾身,眸底带着一丝狡黠,“我们算朋友了吧?”
谢青玄望着那双映着星火的眼眸,颔首认真道:“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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