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什么是故事的结局?”
冬季丹麦的天空是暗紫色的,天好像离得很远,但是一下起雪,伸出手。
接住雪花的那一刻,人与天又好像离得很近,近在咫尺。
9岁的言安在这个雪夜发起了高烧,手上被家庭医生打了点滴,他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大雪在落地窗前旋转,飘落,堆积,装点出银装素裹的世界。
大脑昏昏沉沉,可还是尽力回应着妈妈。
金发妇人坐在他的身旁,明明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像是童话世界里的精灵,活泼灵动,她手忙脚乱地给言安擦汗,喂水,总算安定下来后,又拿起了昨天没讲完的童话书。
“后来,小美人鱼把刀丢进了海里,在日出之时变成了海上的泡沫。她的灵魂和大海永远融为了一体,注视着天地间发生的任何事情。”
纵使疲惫,小言安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我以为女巫会被赶跑,小美人鱼会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黛西合上了书本:“Ian,它的结局是不一样,但你喜欢它的结局吗?”
“我不喜欢。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王子是如此愚蠢,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这样。”
“但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因为小美人鱼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最自由的一位公主。”
“在她的故事里,一切发展都是由她决定的。”
“白雪被人追杀,又被人拯救,灰姑娘被人折磨,又被人拯救,睡美人被人诅咒,又被人拯救。”
“Ian,这些公主固然善良友好,但白雪在被王子吻醒前,王子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灰姑娘只是和王子跳了一支舞,王子就举国之力找她。”
“睡美人甚至从来都不认识她的王子,但这些故事的结尾都是happy ending。你不觉得好笑吗?这些王子都只是见色起意,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来了解公主美好纯良的灵魂。”
“那些公主因为自己的美貌,被王子赋予了爱,但是只要是人,终究是会苍老的,再美丽的人,都会在某天,被岁月夺取曾经引以为傲的皮囊。”
黛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抚摸上了面颊的法令纹:“衰老和死亡,是神明的慈悲,只有在这两件事上,才人人平等。”
“在那些故事里,身为男人的王子,因为公主的美貌爱上她,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任何解释的。而公主身上附加的,类似于善良,贤惠,单纯等等品质,是社会渴望幼女成为的模样。”
“而小美人鱼跳出了这个枷锁,她叛逆,她敢于去爱,她敢于冒险,无所畏惧。”
“王子会因为小美人鱼的美貌,而爱上小美人鱼。当王子看到将外貌幻化成美女的女巫时,自然也会因为美貌而爱上女巫。小美人鱼在最开始,她选择了爱,后来她为了爱选择了被诅咒,在最后,她为了自己,选择了自由的灵魂。”
小言安的脑海里有灵动活泼的人鱼在游动,她的发丝在被阳光折射后的海水里飘荡,每一片鳞片都闪着七彩的纹理,眼睛是世间最璀璨清澈的宝石,透露出鱼的生机,鸥的无畏,和漫溢出来的自由。
“Ian,如果某天,你遇到了像小美人鱼一样的女孩子,千万不要把她关进水缸里,千万不要让她成为你的王妃,千万不要用你的爱束缚她,她永永远远是自由的。”
“自由,比被爱,重要得多。”
言安猛地睁眼,闹钟指向5:00AM,秋雨淅淅沥沥,将梧桐打落,风吹过他的耳畔,吹过他湿滑的衣服。
他从噩梦中惊醒,拼命喘息着。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水泥灰的墙壁,白大理石地板,床头柜上长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补剂,佣人会在每晚睡前,为他倒好一杯水。
戴上黑框眼镜,拿起稳定情绪的神经递质gaba胶囊,混着冷水灌下。
水流过咽喉,流过食道,流到胃里,他好像能很清楚地感知水在自己身体里的流动,每当这时,他都会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又做了有关于母亲的噩梦。
宿舍的墙壁被梵瑞的自拍贴满,粉红色的墙纸只能从照片的缝隙里显露出自己的存在。
梵瑞翻动着手机,现在网上还没有人知晓她和陈家小少爷分手的事情,悄悄松了口气。
“瑞瑞,你就不要伤心了,像陈季云这种自信又臭屁的烂人有什么好留恋的?”
梵瑞翻动着手机界面,伸长身子,趴在桌上,把手机捧到顾悦面前。
“去年十月你涨了二十万粉!怎么做到的?”
“哦,你和陈季云在一起了。”
梵瑞点点头。
“你和他分手,应该也是挺有热度的事情吧。”
梵瑞皱起眉,穿着宽大的粉红外套,将手从袖口中伸出,来了颗草莓塞入嘴中,颇为烦躁地嚼着。
“那你现在一条视频广告报价多少钱?”
“五十万。”
顾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有什么用嘛,和陈季云分手了,那些稍微好一点的国货代言都可能没有了,就算短时间热度会涨,还有可能上几个热搜,但是长期看来,收益都没了。”
她打开车钥匙挂件上的镜子,忧愁地看着自己的脸,额头上又长痘痘了,是大姨妈要来了吗?
到该打热玛吉的时候了,不然皮肤会松,但是好痛。她好想喝ins上最近爆火的珍珠奶茶啊:
“要去喝奶茶吗?Stanley的水杯出新颜色了,你买一个,我买一个。”
纵使顾悦已经习惯了梵瑞跳转话题的速度,但脑子还是有点没跟上来:
“啊,好啊。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香啊,香得稍微有点冲鼻了。”
梵瑞一把挽住了顾悦的胳膊:“因为我是!美女~”
顾悦被逗笑:“对,瑞瑞是大美女!不过你要是真的很烦心流量的事情,可以和那个英语姐搞联动啥的,反正咱们是一个学校的。”
“我才不要。”
梵瑞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和顾悦对视上了,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呜呜呜,没有人霸凌我!是我自己英语不好!”
“呜呜呜,没有人霸凌我!是我自己英语不好!”
二人放声大笑,笑声在房间里久久回响。
叶青今天依旧早上六点起床,为了防止今天Literature上Presentation出丑,她提前写好了稿子,全部背下来了,还对着镜子记时练习了好几遍,折腾到了凌晨三点,哪怕这个Presentation只占了2%的成绩。
她边用叉子往嘴里塞着鸡蛋,边看着手机里的百词斩。
可只要一想到有人把自己的视频发到网上,她就心烦意乱。
“杨槐,你觉不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这边?”
“嗯。”
“你觉得他们在看我吗?”
“你认为,你比我更加令人瞩目?”
杨槐伸出纤细的手切下一小块熏制好的鸡肉,她从来不喜欢把大块的肉塞到嘴里,也不喜欢吃汉堡,酱汁和油渍如果碰到了嘴角,会让她变得很不优雅。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心口处映着miumiu,袖口宽大的版型可以若影若现地露出诱人的小臂。
长发看似随意地用带着Parda logo的鲨鱼架架起,几缕散发刚好落在她的耳侧,显露出她清晰又流畅的下颚线。
不施粉黛,却也依旧美丽,在人群中格外瞩目。
叶瑞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有点道理。”
“你好,你是叶青吗?”
来了来了,她就说那些人在看她嘛!
叶青惶恐地抬起头,看着梵瑞的那一瞬,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她宁愿是来嘲笑她的人:
她知道我加了陈季云的Snap chat,还在和他聊天了吗?
她知道我喜欢陈季云吗?
我会不会是,小三?
叶青面色苍白,强撑着朝着梵瑞挤开了一个笑:“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梵瑞却没有理她,而是盯着杨槐:“你是Aphrodite吗?古希腊掌管爱情和美丽的女神?”
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调笑,后者眼皮抬都不抬地吃着酸奶,懒洋洋地说:“嗯,是我。”
梵瑞也不笑了,嘴里拖长着音调:
“嗯......你长得比照片里的好看,有兴趣和我拍视频吗?我是有八百万粉丝的网红梵瑞,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吧?”
“我没兴趣当网红。”
唇齿间发出气声,梵瑞在叶青旁边坐下,换上了热忱的笑容:
“叶青,我在网上看到过你的视频,你要不要和我拍vlog?”
叶青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诶?”
“我觉得你很可爱啊!不应该因为英语不好自卑啊!对吧,顾悦。我们很少能在校园里见到这么可爱的同学了。”
顾悦连忙点头附和:
“对啊,你在视频里简直哭得我见犹怜,让人心软软。和梵瑞一起拍视频的时候,你多说点英文,显示自己英语的进步,就没人会嘲笑你了。”
顾悦扭头看向梵瑞:“对吧?”
梵瑞搂上了叶青的胳膊,和顾悦相视一笑:“对呀~”
“梵瑞,你怎么在这里?”
陈季云及其自然地拉开椅子,在杨槐身侧坐下:“早上好,杨槐,还有叶青妹妹。”
听到这个称呼,叶青红了脸,下意识低下头去。
“季云!你换发色了。很好看耶。”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瑞瑞,我不得不说你一直都是很有审美的女生。”
“当然啦~”
分手?什么分手?
陈季云和梵瑞分手了吗?
叶青抓住衣角,不可置信地望向陈季云,银发给他增加了几分不羁的氛围,丹凤眼含着笑望着梵瑞,却在感知到叶青的目光后,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只是一眼,让叶青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她的心里炸开了朵朵烟花:
“我,我愿意和你拍视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梵瑞。”
“嗯,好。那过会儿加一下我助理的微信。”
言安习惯在早上七点去gym锻炼,洗个澡后去餐厅吃早餐。
远远的,他便看见了杨槐,扭头想走时,听到了陈季云的呼喊。
“哟,那不是言安吗?快坐过来!”
言安被强拉着坐下,长桌上暗流涌动。
梵瑞虽然在对着陈季云说话,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杨槐:她的面部立体度非常高,皮肉贴实紧合,肌肉走向也很流畅,头发乌黑浓密,明明是烫过的头发,发质怎么还是那么好。
唉,要是我的基因也这么好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当网红了。
但是我的妈妈是女明星啊?我的基因不应该也很好吗?哦,对哦,我妈是整容整出来的。
梵瑞看了看身侧的叶青:算了,我和普通人比还是要好看很多的嘛,这些人只能靠着网红妆来弥补自己的缺陷了。
叶青坐立难安,被梵瑞扫了一眼后更是紧张地发抖: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导致你们分手的。
别看我了,求求你。
“叶青妹妹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季云适时开口,心里感叹叶青一定是被他帅到了,害羞得抬不起头。这样的小女孩他见得太多了,看到帅哥就不敢对视。
想到这里,陈季云挑了挑眉:小杨槐,快看啊!
坐在我对面的言安虽然长得还行,但是和幽默风趣的我比起来是多么无趣的男人。
梵瑞和你的妹妹都对我虎视眈眈,你再不快点爱上我,我就要被人抢走了!
杨槐拿着勺子,手倦怠地撑着头,在奶油蘑菇汤上画着圈。
余光撇到言安,她藏在桌下的手,伸出长甲,像水蛇般划过言安的掌心,痒意让他浑身一颤。
“啧。”
“言安,你怎么了?”
“我吃饱了。”
言安拿起挎包,转身就走。
背影影影绰绰,被绿植挡住,杨槐附身下去喝起了蘑菇汤。
如果是秦柳哥哥的话,应该会握住这只手,握得紧紧的。
可是自己已经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人总要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呢?
与喜欢的人分开,这是多么没有必要的痛苦,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落寞,干嘛不去见他呢?
想到这里,杨槐笑吟吟起身,对着桌上的人:“我也吃饱了”
教学楼与食堂,被玻璃走廊连接,雨珠落在玻璃上,黏腻地流下道道泪痕。
白色运动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言安循声回头,杨槐向他飞奔而来,发丝在空中飞扬,像是一只鸟儿般轻巧。
精致的脸庞在身前停住,脖子上的山茶花珍珠项链顺着她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槐花香扑鼻而来。
“有事吗?”
“你为什么要走?留下吃完早饭不好吗?”
“你知道你刚刚偷偷摸我的手的行为,是骚扰吗?”
杨槐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牵手,为什么要说成是性骚扰?而且被我这样一个成绩优越,家境富足,长相美丽的人触碰,你不觉得是你的荣幸吗?还是说,你其实很在意我?想引起我的注意?”
杨槐的头昂着,像是高贵的天鹅,说出的话却被她甜美的嗓音念得娇俏可爱。
言安觉得杨槐的话语似曾相识:
被本大爷看上是她的荣幸!
她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欲情故纵?明明心里乐开了花了吧。
还不让我碰了?不让我摸还想做我女朋友?装什么清纯。
这样的话在他的脑海响起,只是他从未听过从女人口中说出类似的话,别扭的感觉他形容不出:
“没有人会像你这样追人。”
“那我应该怎么追人啊?你想我把你当成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想方设法加上你的联系方式,每天视奸你的社交媒体,像考试一样对你给我发的消息字字斟酌,拼尽全力靠近你,小心翼翼接触你,你想要我这样追求你吗?言安学长?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只是一个男人。我对学历的追求,对长相的维护,对名望的渴望,里面的一切都比你更重要。如果因为我喜欢你这件事情,让我变成了怯懦,自卑,怀疑自己的人,那就说明我不再是我自己了。这样的感情是有毒的,正常人不会自己喂自己喝下毒药,为此是不可能的。”
见言安不说话,杨槐眉毛一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怎么?学长喜欢女人像讨好皇帝一样讨好你,在瞧不起她,不喜欢她,对她的追求感到厌烦的同时,又在其他男性兄弟面前炫耀她的存在,以此来彰显自己绝赞的异性缘?学长是这样的男人吗?学长喜欢这么玩?学长喜欢训狗?”
红晕爬上了言安的耳廓,却不是因为含羞,而是因为愤怒,心跳快得像擂鼓,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他冷笑出声:“我不喜欢。”
“不过,杨槐学妹,从初次看到你开始,我就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言安低下头,附身凑在杨槐耳边,“最美”这个词,被他低沉的嗓音说得缱绻,气氛氤氲,话锋一转:
“这位美神小姐,你对男人有这么糟糕的印象是......为什么呢?以前受过伤?被哪个坏男人伤透了心是吗?”
听到这话,杨槐轻叹口气,却没有丝毫被恶意揣测后的恼怒。
她的眼角染上缤纷的笑意,温柔得像慈母注视着恶作剧后期待宽恕的孩子,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满是宠溺。
言安愣住了,风吹动窗外的梧桐,金黄的树叶灿烂落下,飘落在地,叶片摩擦作响,旁若水落油锅激昂作响。
女孩那双被碎光环绕的黑眸里有黑蛇在转,游入他的心房,蛇身在心脏擦过,流下湿滑黏腻的触感。
“你着急了,是吗?你想激怒我,逼我自证我厌男。”
杨槐深深看了言安一眼,转头就走:“我不喜欢你了,你和那些男的也没什么不同,俗不可耐,普普通通,真的是很一般啊。”
俗不可耐。
普普通通。
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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