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寒风落在窗台,言安背靠墙面,垂眸看着指尖。
微分碎发让人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在叶青问出那句话后,骤然变红的脸庞。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绸缎般的黑发在指尖绕了又绕,杨槐似乎对叶青接下来的话充满兴趣。
“陈季云想和我doi,可是我不想和他做。”
“原因。”
“因为......”叶青抬头看了眼言安。
后者识趣抬脚离开,却又被叫住:“别走,你可以留在这里。”
叶青定了定神,从喉咙里滚出了这几个字:
“我是处女。”
“因为是处女,所以不想doi?这句话没有逻辑。”
“她的意思应该是......”回忆陈季云曾做过得腌臜事,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言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语气冷冽:“她不想把第一次交给陈季云这种花花公子。”
叶青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怪异的,她似乎并不觉得问男性这件事情应该羞耻:“会长,你有处女情节吗?”
“我......”言安下意识望向杨槐。
后者微微歪头,乌发顺着动作滑落肩头,似乎也很好奇他的答案。
天空闪过雷鸣,闷响打碎那些原本打算说出的漂亮话。
「在还没认识我之前,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发生关系,那也无可厚非吧,毕竟我还没出场。」
「我没有处女情节,处女情节对女性很不公平。」
「我爱得是人,而不是那一层膜。」
这些话已经溜到了喉间,但杨槐此刻正凝视着他,雷光自天边闪过,雨滴颗颗分明地落在耳边。
如果杨槐不是处女,曾与别人发生过性关系,他会是什么感受呢?
如果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如果在某个夜晚,她与某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一同入眠:
褪至腿弯的蕾丝睡裙,月光在锁骨间汇成银溪,被汗浸湿的陌生指节探进她发间。
明明只是想象这些画面,他却好像已经见证了杨槐的离开。
呼吸卡在喉咙,像有根细针在肺里来回穿梭,手指发冷,整个人脑袋发空,像灵魂走丢了。
言安好像没有办法想象杨槐在别的男人身旁的场景。
“我......没有处女情节。至少我不在乎女生有没有那一层膜,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由掌控自己性行为的权力。”
突地,他话锋一转:“不过,不管是谁,是男生,还是女生。无关是处男,还是处女,无关任何身体上的事情。”
“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喜欢的人,曾经深深爱恋着另一个人,甚至喜欢到愿意和ta发生关系,好像也很难不感到难受。”
杨槐勾了勾嘴角,却没笑进眼里:“可你现在喜欢的人,在过去根本不认识你,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难受自己没能在她的人生中抢先出场。难受在那些没遇见她的岁月里,陪伴她的人不是自己。难受自己没有与过去的她有关的回忆,明明她的全部人生都想参与。”
“点点滴滴,每分每秒,只要想到自己可能错过的所有就会忍不住难受。”
“真的会很遗憾啊。没有早点遇见她。”
言安的眼尾轻轻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话说得很漂亮,可以前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为什么要那么介怀没能早点遇到眼前人?现在好好对待她,不因为她的过去而产生芥蒂,这才比较合理吧?”
言安迎上杨槐视线,点了点头:“嗯,说得很对。”
他起身,缓缓走出病房:“叶青。如果你和陈季云分手了,你的下任男友,足够爱你,尊重你的话。”
“他或许会因为你曾经深爱陈季云而介怀,但绝对不会因为你是不是处女这点而介怀。”
“这是我的想法。”
微卷的发丝被风吹起一个旋,深灰眼眸与阴雨绵绵的天空同色,言安又恢复了往日里带笑的模样。
晃了晃手机:“已经和老师解释好情况,请好假了。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喝的。”
病房再次陷入安静,窗外雨滴波澜不惊地落下,落得果决,落得肆意,落得极其干净。
把玻璃上的泥点融成泥水,在映着绿树倒影的窗户上,流星般斜着滑过。
望着一颗接一颗奋力奔跑的流星,叶青的心绪莫名平静了许多。
“除了失去处女的价值以外,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有很多顾虑。”叶青伸出纤瘦苍白的手指,嘴唇颤动,每数一个,手指便伸出来一根:“安全的避孕方法,没有一种可以在不损害女性身体的情况下万无一失的避孕方法。妇科疾病,yd炎,黄体破裂,尿路感染,还有好多好多,每种都可能折磨得人夜不能寐,生不如死。最害怕的是意外怀孕,我不敢想。”
“我不敢想万一哪天莫名其妙怀孕了,我要怎么样把这个孩子堕掉,不敢想这对我的身体有多大损伤,不敢想我的事业和学业会怎样被它影响,不敢想要是别人知道了我曾经打过tai,他们会怎么样看我?”
她的声音像枯树般颤颤巍巍,伸出的手指捂在了眼睛上,叶青透过指缝看着世界,苍白的天花板边缘出现了五颜六色的边框,死死框住了她。
“但,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我也是人,我也会有自己的**,我对那些会让自己舒服的事也会好奇。”
“这些事情从古至今,对每个人类而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为什么女人,为什么我们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不得不瞻前顾后,不得不思考后果可能是什么?”
叶青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眼里流淌得是绝望:“难道,这些不公平的原因,是自出生开始就注定的吗?”
“难道,不平等的根源是生殖系统的差异吗?”
“你有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吗?我刚刚呕吐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议论我是不是怀孕了,他们想以此羞辱我,用怀孕羞辱一个女性,用流产羞辱一个女性,类似的事情还少吗?用女性的生殖器官侮辱她们。”
“但,姐姐,我说得这些痛苦,或许你一个字也无法理解吧。”
墙上钟表指向五点,窗外路灯亮起,照在杨槐脸上,诡异的苍白雨影划过她的眼睫:“为什么要这么说?”
风恰时卷起浪花,涨浮的窗帘将二人隔开,雷光在棉麻的布上补上了细密的白沙,叶青只能看到杨槐的轮廓。
她忍不住幻想,当她说出这些话时,杨槐会是什么反应呢?
暴怒?伤心?还是面无表情?
来不及想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语甚至盖过了雷鸣,在病房里久久回响:
“因为我了解你。就算我说我会因为自己以后就不是处女而烦恼,你也只会说,要是我以后足够有钱,足够有名望,足够成功,强大到一定地步。我之后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会因为我不是处女而抛弃我。”
“如果我强大到一定地步,就应该是我抛弃任何一个不讨我欢心的男人,而不是时时刻刻忧虑着被男人抛弃。”
“可难道所有女孩一定要强大到这种地步,付出不知道多少努力,花费多少心血,才可以寻求得到和男人一样的地位吗?”
叶青的语调婉转凄凉,不敢想自己在说着多么荒诞的事实:“而且姐姐,我现在成绩很好,也赚了一些钱,长得也似乎比以前漂亮了很多。我好像已经接近了你口中世俗意义上成功强大的人。”
“可我还是会因为失去处女身份惶恐,还是会为了减肥连着三天只喝水,还是会因为那些流言谩骂丧气。”
“他们每个人都说我厉害,都说我优秀,都说我漂亮有出息。可是我......”张着口,可是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穿透夜幕,浓郁的蜂蜜桃花,让叶青恍过神,绸缎般的黑发随肩而下,温暖地感觉触胸而来,席卷心脏: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想替在过去打骂过你的叔叔阿姨道歉。”
“想替以前在街上会和我打招呼却忽略你的路人道歉。”
“想替那些会在背后嘲笑,看不起你的同学道歉。”
“想要他们给你道歉,甚至有点希望他们去死,但是最渴求的,是你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些事情。”
杨槐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在漆黑的夜里,她似乎悄悄叹了口气:“叶青,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你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所有人都会戴着假面生活,可在杨槐眼里,叶青永远是那个叶青。
小时候,当父母将她们二人比较时,叶青虽然笑着,但却笑得那样扭曲,那样不满,那样委屈,以至于所有人都可以看出她的强颜欢笑。
“很多人为了融入某个人群,都会改变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迎合他人。可是你从来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杨槐见过在体育课的时候,孤零零的叶青。她梳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假小子般坐在台阶上。在所有人都在三三两两踢键子,聊八卦,玩游戏时,她在摘花圃里长出的蘑菇。
“你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你在人群中的气质是不同的,你是那样坦诚,以至于你是那样好懂。”
喜怒哀乐,都会原原本本反应在叶青鲜活的表情里。
喜欢,就是开心,不喜欢,就是讨厌。
叶青似乎和她一样,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杨槐垂下眼,但她永远无法像叶青一样生活。
“你好像看不惯任何不道德的事情,你觉得我和陈季云的关系是不对的,你觉得接受了他人送的昂贵礼物的自己是罪恶的,你在陈季云被我造黄谣时挺身而出,你是多么正义善良的人啊。”
杨槐忍不住勾起了笑,却越笑,越落寞:“明明在别人给你造谣的时候,你自己总是什么都不说。任由旁人说你是怪咖,甚至是孤立你。然后一个人生闷气,掉眼泪。”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女孩呢?不会讨好他人,不会强迫勉强自己,活得那样真诚,好像一尘不染。”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的人了。”
“为什么?”
“我明明不想和陈季云doi,我还撒谎我太紧张。”
“我明明不喜欢滑雪,我更不喜欢赛车,我不喜欢他的朋友。”
叶青听到了杨槐淡淡的笑声,温热的气息氤氲在耳畔:“你比任何人都要难得珍贵。”
“你的未来一定会繁花似锦。耿直又努力,积极又聪明,叶青,你配得上任何一种精彩绝伦的人生。你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我会挣回那些地位和尊重,但即使我这么说,你应该还是会努力学习工作吧,毕竟你就是这样要强向上的性格。”
“你就是这样了不起的人。”
叶青情不自觉地扶上杨槐的发梢:“姐姐。”
伸出手揪紧了她的衣服和发丝:“我原以为......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世界是如此静谧又安静,仿佛心都要沉入水里,叶青正静静感受着,突然感受到了擂鼓般的雨声。
她不禁回想起了和陈季云的拥抱。
在叶青被杨春霞气出家门时,陈季云给她拥抱,在他们二人躲入铁柜时的拥抱,在床上缠绵的拥抱......
为什么,在杨槐抱住她的时候,她好像感受到了和被陈季云拥抱时,一样的满足感?
生理上的满足感?
感受着胸前的柔软,擦过白皙细腻的皮肤,闻着杨槐身上细细密密的香气,叶青停滞了。
小腹燃起暖流,整个人好像沐浴在暖阳里,她忍不住蹭了蹭杨槐的脖颈。
“啊!”
凄厉的惨叫破风而来,杨槐被大力推倒,整个人翻到床上。
叶青的手撑着病床不断后退,眼里卷起了恐惧的漩涡,胸膛不断起伏。
借着雷光,她怔怔注视着杨槐,从唇角到眉尾,从发丝到胸部,从耳朵到那双幽黑杏眼,她好像再也无法单纯注视着杨槐。
“怎么了?哪里痛吗?”
甩开杨槐的手,扯开手背上的针管,鲜血在白瓷砖上炸出花。
叶青跌跌撞撞地逃出了那间病房,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感受着雨水在脚面浮沉。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脸上,滚烫的泪和雨水混成一团,挂在眼睫,强忍着眼睛的酸涩刺痛,她艰难睁开眼,却发现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发丝黏在脸颊,狼狈地躬下身,记忆如潮水涌来,让她坠入深海,无法呼吸。
颈间戴着土星珍珠项链,杨槐的杏眼含笑:
“作为你昨晚没有捅死我的礼物,我可以让你去世际高中。”
这是命运轨迹改变的一刻。
“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送你一切想要的东西。”鼻尖嗅到了蛋糕的甜腻香气,杨槐坐在对面,她的指甲轻擦着缎面桌布,声音如潺潺流水:“妹妹,不管你再怎么讨厌我,你都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这是坚守着的某些东西变质的时刻。
在病房里的拥抱和被网暴后杨槐轻轻柔柔跪下来拥抱她的场景重合:
“叶青,你固然是一个嫉妒心强,虚荣,扭曲的人。可那又怎样?这些品质远比善良真诚正直要更讨人喜欢。”
这是她喜欢上自己的时刻。
叶青喉间发紧,无助地呜咽,她好像此刻才发现和杨槐的点点滴滴都是如此清晰。
叶青无意识地扣着自己手上的刀疤,那些疤痕已经变得很淡很淡。
自杨槐深入她的生命之后,她似乎越来越明媚了。
遇到痛苦再不会自残自哀,而是解决痛苦。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嫉妒好像变成了向往,向往变成了在意,家人友人一般的喜欢开始会变得让她心跳加速。
杨槐原来一直注视着她。
杨槐原来不是那样麻木不仁的人。
杨槐原来是真的很喜欢她这个妹妹。
叶青迷茫了。
膝盖跪在沥青地上,雨水滑过她的刘海,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她,是不是喜欢上杨槐了?
还是说,她是,双性恋?
的确,曾经的她看到美丽漂亮的女孩时会嫉妒,会怨恨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张好看的脸蛋。
可现在,她再看到美丽的人,她只会发自内心地欣赏她们,感叹她们的美貌,然后长久地注视着她们。
可她怎么能喜欢上杨槐呢?
她怎么能在和陈季云谈恋爱的同时又发觉自己或许喜欢杨槐呢?
她怎么能,又怎么会爱上女人呢?
生理上的反应,会骗人吗?
叶青不敢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在排斥所谓真相,慌忙打开手机,雨水落在屏幕上,她点了好几次。
“喂,季云,我们做吧!”
“我们doi!好不好?”
“求你了。”
其实小时候看bg的时候就觉得那些虐身虐心的故事其实也不怎么虐。
因为总觉得有一种虐,是我本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却觉得极其深切的虐心:
当你是弯的,而你喜欢的人却是直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这样的虐,当真是无解啊。
叶青和杨槐这条线,我铺垫了很久,之前有故意把她们的相处写得很温暖,但是在这一章出来之后,她们之前的很多互动会变得很暧昧吧。
其实不是很想写万人迷女主,连女配也喜欢上女主什么的,听起来太玛丽苏了。
可是,叶青是这整本书里最应该爱上杨槐的人,她爱得是完整的杨槐,从小到大,她时时刻刻注视着杨槐,她完全清楚杨槐的恶劣,她知晓杨槐的任何习惯,甚至大部分时候,她都可以猜出杨槐到底在想什么。
落在杨槐身上的目光逐渐变质,
从嫉妒羡慕,变成向往钦佩,再到欢喜。
在叶青最无力的时期,她是被父权制社会压迫着的,社会的底层逻辑是竞争,而她也被父母教导竞争,
她无法控制地和杨槐进行比较,恨上杨槐,将杨槐当作假想敌。
不止是杨槐,叶青仇视着任何一个或许比她优秀的女性,
可是随着她长大,有了独立的资本,她一点点走出父权制构造的囚笼,最后甚至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同性。
只因女性是如此美好,喜欢上她们好像是理所当然。
杨槐与叶青,应该是灵魂伴侣吧。
我真的很喜欢姐妹这个词,不管是亲缘关系里存在的姐妹,还是互联网上热心关怀彼此的姐妹。
我希望叶青可以越来越自由勇敢,她是我最先设计好的角色,写她的故事我一直会流眼泪,因为真的觉得她太苦了。
可她绝对会有非常,非常,非常波澜壮阔的人生,你们绝对猜不到她会做什么!
期待期待!!!下周放假,放四天,更新应该可以快一点。(小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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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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