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流小学和初中只隔了一条马路。
红色胶皮跑道,时有时无球声,空气中传来香樟的气息。
“我妈妈跟我讲,你爸爸杀了你妈妈,你妈妈又毒死了你爸爸和弟弟,你们一家都是坏种!”
“你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考试还作弊!”
“对,杨椿天天看不起人,觉得自己家有钱了不起了!觉得我们考不过他就是弱智,笨蛋!连他的妈妈都讨厌他,把他毒死了。”
“之前张老师没给杨椿三好学生,他的奶奶还来学校里打张老师,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穆流只是一个小县城,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刑事案件,自然是全城瞩目。
有些谣言是媒体编造,有些谣言是警局里的人透出去的。
口口相传,为平淡的生活增添刺激,是真相还是谣言便也不重要了。
“不是你们说得那样的,我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是好人!我的家人不可能是杀人犯,更不可能伤害彼此!”
杨槐被推倒在地。皮肤被滚烫的柏油路擦过,冒出了密集的血珠。
一抹红墨在她的眼角晕染开,几缕长发被吹起,身体飘飘柔柔。
人对美的追求是共通的,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人种。
哪怕是婴儿,也喜欢长久注视着漂亮的人,哪怕是眼前两个没到青春期的小男孩,也意识到了杨槐的美貌。
手拿着饮料的小胖心里懊悔,他怎么刚刚没有发现那个讨人厌的杨椿有个很好看的姐姐:
“杨椿的错我们也不怪在你身上。你起来吧!”
“就是啊!我们错了行了吧,你不要哭了,大不了我们饮料给你喝。”
饮料被人夺过,透心凉的感觉自头上浇下,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发出滋滋响声。
两个小孩傻了,抬眼便看到身穿黑色老头背心,浑身肌肉的江涤尘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他们“哇”地哭了出来,撒腿就跑。
却被江涤尘拦住:“道歉,道完歉拿着这些钱去买新饮料,别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她。”
他动作自然地掏出红票,两个小孩的哭声哽在了喉咙里,对视了眼,抽出钱溜了。
“江涤尘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杨槐穿着暗紫蓬蓬裙,层层叠叠的纱网像花瓣,在太阳下的裙摆闪着碎光。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便是刚刚推搡间,裙角沾染上了些许尘土。
她的手臂依旧在流血,眼睛里的泪花还在打转。
但是面上早已没有了委屈之色,取而代之的是雀跃,好像因为江涤尘的到来很开心。
“听他们说你决定回学校上课了,就顺路过来看看。”
握住女孩流着血的手,他嘶嘶往上面吹着凉气,声音变得很轻:“疼吗?”
“疼。”
“为什么一个人来学校?”
“我......”小小的杨槐理了理裙子,蹲了下来,将身后将近十斤的大书包放到胸前,大拇指将书排开:
“我来拿弟弟的遗物,因为外婆外公生病了,奶奶和爷爷也年纪大了,不愿意来。他们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特别伤心的。”
小小的女孩窝在地上,安静地抚摸着铅笔书本,汗水顺着发丝流下。
“没有别的亲戚来帮忙吗?我看那些杨家围了不少亲戚的。”
“爸爸把遗嘱立得很明白,我交给小姑抚养,他们在穆流呆了几天就回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亲戚们捞不着油水就跑了。
江涤尘沉默了。
他的妈妈被人杀害时,周围没有任何亲戚。
他自幼丧父,妈妈从不提起家人,他只知道妈妈似乎是从哪座城市跑来京城的。
后来即使他在广播报纸上,发布寻人启事,也没能找到其他亲人。
他原以为失去父母这件事情,若是身旁有亲戚便会好很多,原来对于不幸的人而言,有没有亲人都同样不幸。
药房里的空调扑来寒气,江涤尘拿着碘伏,小心地擦去杨槐伤口上的血迹,雪白的纱布在那莲藕般的小臂上缠绕。
“哥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你了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哥哥上次好像觉得我撒谎,好像很生气,很不开心的样子。”
“那你撒谎了吗?”
“当然没有!”
女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愤怒地鼓了起来,像夏日的水蜜桃。
江涤尘被逗笑了,指尖的力度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丝丝线线的痛楚在肤下游走,杨槐轻喘出声,泪花瞬间盈满了眼眶。
原本愤怒的眼神变成祈求,望着江涤尘,她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疼。”
“抱歉。”
江涤尘敛下眼眸,女孩身上那股怪异的成熟感再次充盈心间。
余光落在杨槐身上,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杨槐,你很喜欢吃糖吗?”
“哥哥很喜欢给女孩送糖吗?”
“不,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江涤尘哥哥看起来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上次送我巧克力送得也很自然。”
“我的身上,会有那种很讨异性喜欢的气质吗?”江涤尘的语气里透着说不清的忧郁,动作变得轻柔,却缓慢异常。
杨槐点点头:“嗯。”
“人小鬼大。”
“那哥哥有女朋友吗?”
“没有。”
透亮的杏眼固执地望着他,表情异常认真,江涤尘被杨槐这幅模样逗笑了,大手摸上女孩的头:
“真的没有,早熟的小孩。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喜欢吃糖,但是床头柜上有装糖的盒子吗?”
“是那个很漂亮的盒子吗?那是爸爸放在那里的,我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但是我平时住校,很少回家睡觉,所以基本不怎么吃。”
因为很少回家睡觉,所以就不吃盒子里的糖,自然也就不知道糖下面埋了什么。
“你一次也没有打开过糖果盒看过,糖果对你没有一点吸引力和好奇心?”
杨槐点点头:“是啊,糖果吃多了会蛀牙,蛀牙了就不好看了。”
“但是哥哥送给你的巧克力你好像很喜欢吃。”
“因为那是哥哥送的,我才会吃的。”
江涤尘哽住了,没了试探的心思。
手臂上被女孩抓得月牙印记隐隐发痒,他深深叹了口气:“那杨槐,你的房间阳台上的玫瑰是谁打理的? ”
“我自己打理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但他们已经,看不到了......”
窗台上的玫瑰开得娇艳欲滴,在晚霞下艳红似火,如果背后的豪宅里不曾发生过命案的话,想必见到它的人都会沉醉其中吧。
江涤尘望着杨槐的脸,她的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黑得纯粹,满满当当装得全是他的身影。
孩童的天真感让他继续试探的耐心被磨没了一半,仿佛继续拷问她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为什么花圃中间隔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过去的话,是邻居的房间吧。杨槐,你有撒谎吗?”
“你会骗哥哥吗?”
“从始至终,你告诉哥哥的都是实话吗?”
“哥哥!我怎么会骗你!小路......”
娇俏可爱的脸上浮现迷茫之色,又突然挑眉像是恍然大悟,极为腼腆地说:
“因为现在是夏天啊,妈妈让杨槐自己洗内衣内裤,晒得衣服会被风吹到隔壁的阳台上,所以杨槐会时不时跨过花丛去拿,小路应该就是这样出来的吧。”
牵强吗?
牵强。
合理吗?
的的确确合乎情理,好像每一件反常的事情,面前的女孩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而且如果杨槐的衣服可能被吹到秦柳房间,那秦柳的衣服当然也可能会被吹到杨槐房间。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的房间里会出现秦柳的校服。
可既然不是秦柳,为什么他不肯说出案发当晚去干什么了呢?
“哥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晚上,杨槐真的看见有人闯进你们家吗?”
“当然是真的!哥哥,你在审讯我吗?难道你就和刚刚那两个男生一样,觉得是爸爸妈妈是自相残杀死掉的吗?”
杨槐目光灼灼,不可置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爸爸妈妈是最好的爸爸妈妈。他们才不会干出那种事情。爸爸才不会杀死妈妈,妈妈才不会杀死爸爸还有弟弟。”
“还有我,妈妈才不会想杀了......”
她说这几个字的声音小得像风吹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双纯黑的眸子里染上了恐惧,眼圈迅速变红,呼吸逐渐急促。
她一把抓住了江涤尘的手:“哥哥,你的意思是,妈妈想要杀了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杨槐,杨槐!”下意识将那个颤抖的身影拥入怀中,哄孩子般顺着杨槐的背。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窝在江涤尘的宽肩上,过了很久,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哥哥送你回家。你现在是住在姑姑家吗?”
“哥哥,你这几天,可以每天都来接杨槐放学回家吗?”
她眼里的不安与忧虑藏也藏不住。
江涤尘轻叹一口气:“当然,上车吧,带好头套,抱紧我,哥哥会开慢一点的。”
动漫里才会出现的金属蓝机车停在街边。
“这是,机车吗?”
“是啊,帅吗?雅马哈R6。上车之后要抱紧,哥哥会开得很慢的。”
杨槐紧紧拥住了江涤尘的后腰,发动机传来轰鸣声。
她不喜欢这样的噪音,但等车开动,她却好像只能听见风声。
眼前的景色迅速变化,发丝在舞动,她好像睡在呼啸的风里。
感受到腰间的束缚,在确认街道上没有突然冒出的汽车后,江涤尘猛地一按油门,推背感瞬间袭来。
他原以为杨槐会尖叫,会被刺激,会害怕到忘却那些烦心的事情。
可她却没有,她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甚至松开了一只环在腰间的手,伸直了去感受呼啸而来的风。
“杨槐!抱紧我!”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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