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苏姐的朋友没有和他说些什么，一路保持沉默。周昀晋不禁联想，是否是极为严肃的事情，所以对方才如此庄重。
到了约定的地点，他一个人上了楼，才发现和之前一样，苏姐把地点约在了对外出租的会议室。
苏姐的性子有些直来直去，但在这种事上却是谨慎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口中说的“代价”留下的痕迹……想到这，周昀晋不禁产生了共情。
他按对方告知的房间推门进去，苏姐已经在那儿了。
“苏姐，您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想起之前的几次会面里苏姐的谈话风格，他便开门见山地问到，不再做客套地问候。
“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听了会不知道怎么应对。但现在不告诉你，可能会对你造成困扰。”苏姐难得的委婉起来，带给了周昀晋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你的父亲是否还在世么？”
这件事之前他和孟广思早有预料，但从苏姐这儿得到印证的时候，周昀晋还是吃了一惊：“所以爸爸他还……”
周昀晋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们毕竟拥有相同的血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难以控制心中的惊喜。但他毕竟和自己的父亲分开太久，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遗忘了，再想起当时他和孟广思的讨论，惊喜很快化为了一种疑惑和踌躇。
倘若对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如何应对呢？
苏姐观察着他的表情反应，继续介绍到：“他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注销了，在我们警方看来，是一个法律意义上不存在的人。”
但是不存在的人，不代表已经去世，周昀晋了解对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但他还‘活’着？”
“是。”苏姐认同了这个说法。
周昀晋的心里跳出了“奇怪”的思索。
他知道自己会这么想有些冷血，但是理智告诉他，他父亲还在世的话，有个逻辑是说不通的。
一个没有真正离世的人，是可以向法院申请恢复自己的身份信息的。就算不是自己，也可以委托他人来办理这件事。
失去自己身份的人，在现在的社会里行事会非常麻烦。那么，他的父亲为什么不恢复身份呢？
除非他有一个继续下落不明的理由……可苏姐难得犹豫的神情，让周昀晋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对方现在和警方不能算“一路人”吗？
“您找我来，是想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吗？”周昀晋顿了顿，还是直言道，“爸爸他做了不好的事？”
周昀晋比她对他最初的判断要敏感，苏姐在心中更正了对于对方的认知：“现在无法确定。”
她的答复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而简单。
“我可以问问具体的情况么？”周昀晋谨慎地问到。苏姐既然没有直接告诉他，很有可能又是保密事项。他的心虽然因为迫切地想要了解有些微微刺痛，但还是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苏姐却和他预想的不同，没有敷衍他，而是告诉他一个重要的消息：“你的父亲现在在盛驰集团供职，你对盛驰有了解吗？”
盛驰，好耳熟的名字，但他无法在脑海中找到详细对应的情报，只隐约记得总部设立在Z市。他在A大念书的时候，盛驰集团现任的总裁曾经到他们学校演讲过，有时候也能看到盛驰集团旗下公司的产品和服务的宣传广告。
“我好像有听说过。”只不过盛驰和他们没有太多交集，他对他们的印象十分粗浅。
苏姐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事实：“小周，你的母亲以前在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
“什么？”这个消息让周昀晋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不愿意留在英耀，但没想过居然还在Z市，可是这从逻辑上有些说不通，既然妈妈选择和爸爸一起离开英耀，又为什么留在这里呢？“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你出生之前，你父母是在盛驰认识的，后来他们离开了盛驰。”
看来他设想的时间线不对，他的父母是在盛驰认识的，既然如此，倒也不矛盾了。然而这样一来，又生出了新的疑问。
周昀晋有些不解，那在把他托付给周家之后，他的父亲又何必回去呢？而且就算是作为老员工回到原来的职场，也没必要让自己成了一个失去户口信息的人才是。
结合前面的思索来看，恐怕他的父亲回到盛驰的目的不简单，并不是找一个栖身之所。而盛驰集团，或许也有人需要他……一个人是无法做到仅靠伪造个人信息，便入职需要种种背调的大企业的！
“您的意思难道是，盛驰和施宇珩……”他下意识把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可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呢？那样的大企业，怎么会卷到这种事里来？他明白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但以盛驰的体量来说，有必要么？
苏姐笑了笑，对他的推测不置可否。但周昀晋隐约感到了对方的默认。
这样的消息能够告诉他吗？周昀晋有些惴惴不安：“我能够知道么？”他这么问着，更像是自问自答。
苏姐叹了口气：“告诉你，是为了你更好地做出选择。”
“我可以告诉孟哥吗？”话音刚落，周昀晋就知道，自己似乎提了一个不应当的问题。
他无意识地显露出了对于孟广思的依赖，这会让苏姐他们对他的信任评估发生变化。
可孟广思帮了他那么多，即便是以所谓的利用为前提，但有谁会为不大的利用价值付出这么多心力呢？他没办法做一个完全依照理智权衡利弊的人……
苏姐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而后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取决于你，但晟禾和盛驰走得很近，我必须提醒你这点。”
不论他的父亲出于什么目的留在盛驰，可如果通过孟广思，晟禾告知了盛驰，也许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怪不得，苏姐在今天的谈话里，要把他和孟广思分开了。
他拥有了选择的权力，然而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却让他犯了难。
“我……”
“好好想想吧小周，不要着急做出选择。关键是不要为你的选择后悔。”
和孟广思雷同的说辞，周昀晋不免有些恍惚。他想，是否是他总是优柔寡断，所以才会总是听见这样的劝告。
“我明白。”周昀晋点了点头。
他需要一定时间去消化苏姐向他告知的情报，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独立做出自己的选择。
“孟广思的伤势怎么样？”苏姐话题一转，似乎在尝试让他们两人讨论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不太严重，”只是不论轻重，他都为自己的缺席感到愧疚，然而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是，孟广思根本不希望他有这样的想法，“应该很快就能痊愈。”医院和吴医生的诊断都是如此，这让他勉强好受了些。
“施宇珩干的。”
苏姐的语气不是疑问，看来警方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您那天是去找肇事司机么？”
“是。我已经拿到了沿路的视频监控，不过锁定人选花了点时间。他们不是施氏的雇员，车的确不在他们名下，起初也不承认自己是施宇珩雇佣的。”
“您的意思是，暂时没法查出施宇珩和他们的直接联系么？”
苏姐点了点头：“施宇珩很聪明，报酬用的是现金。而且不是自己联系的对方。”
看来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定罪有些困难，尤其在他们不能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只是就这样让施宇珩逍遥法外么？想起趴在中控台弹出的安全气囊上的孟广思，周昀晋不由得心一紧。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式是忍耐，可还是难以控制自己产生的冲动：“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警告他吗？”
对施宇珩这样的人来说，警告也起不到多大的效用，然而那口气憋着，叫人郁闷。
“当然。”苏姐却唇角一弯，往日严肃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让他忙起来，他就没有精力去针对你们了。”
“您是说？”
“施宇珩旗下有很多公司，经营范围涉及到一些灰产。”
周昀晋心领神会苏姐的暗示：“例行检查？”例行检查需要花费应付的时间，虽然施宇珩也可以指派手下的人去处理，但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难免会波及到自己。特别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他一定会花时间去打理。
苏姐点了点头，坦诚地承认了这个计划的局限性：“不能给他制造太大的麻烦，但会让他很烦躁。麻烦你告诉孟广思，要把握这个时机。”
“把握这个时机”？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周昀晋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明白苏姐的潜台词，但还是老实地应到：“我明白。”
“好了，我要说的事差不多结束了。”苏姐交代完今天会面的关键后，就打算离开。
“您之后也会联系孟哥么？”周昀晋忍不住追问道。
“会。但不是现在。”
周昀晋又想起他们上次会面时的话题：“之前您和孟哥有什么合作……还需要他的答案吗？”
“有变数出现，我们的计划需要调整，但也在同步跟进，这点你们放心。”苏姐保证到。
“好的。”那么他们下一次的会面，又会在什么时候呢？周昀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他连忙从口袋里找出了小心保管的钥匙。“钥匙还给您。”
苏姐接过钥匙，摩挲着已经有些褪色的钥匙扣，本该告辞的她忽然问到：“小周，如果有一天，你和孟广思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你会怎么做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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