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符青带着从“派出所”里出来，天光正往地平线沉，街面灰蒙蒙的，几盏路灯刚亮起，空气里都透着入夜的凉意。
他想到自己进入那个诡异之地的时间是现实世界的两点，在那里过了两天三晚，对应着现实世界的六个小时，现在正是现实世界的**点左右。
蓝调时刻让姜月野眯起眼，街边吹过的微风带来死里逃生的真实感，他觉得此刻真是惬意无比、享受至极，如果再来一点小甜酒就更爽快了。
符青和他简单道了别就继续回去工作了，他打了网约车，等车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出来的地方，没有挂什么牌匾，也没有“派出所”、“警察厅”等字样，只是一扇普通的大门，里面有很多警员穿着的人在忙碌着。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符青不但没有下班，反而回去继续工作了。城市喧嚣过后逐渐归于夜晚的宁静，大家都正准备进入梦乡，可是他们这些人看起来却更忙了。
姜月野已经从隔壁便利店里买了一小罐甜酒，度数不高，但能让神经兴奋起来。他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吹着风，回忆着各种细节，盯着街边路口发呆。
“我的体检出了问题，可是也没人告诉我是什么问题，直接就把我送来这个地方了。我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哪里出了问题？当时的流程是……先开门进去，然后测身高体重，视力听力，血压B超……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啊……”
一辆车哔哔按着喇叭，他才发现是自己叫的车到了，赶忙回过神，坐了上去。车窗外的街景一路倒退，他很快就到了北辰大学，下车扔掉了甜酒易拉罐。
今天是他大一学年的最后一天，本来最后一项体检完，下午就可以回家了，但他莫名其妙被押送去了一个诡异奇怪的地方，还差点命丧黄泉，好在平安回来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回家是不可能了，他只好今天再住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家，正式迎接他的暑假。
他走到宿舍楼下，抬头看了一眼六楼，却发现宿舍里灯还亮着，没想到那货居然还在。电梯一路飙升，他来到了宿舍门口，还没敲门就被一个人打开，那人不由分说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宿舍里带：“春花儿呀春花儿，说好一起拼车回家，你怎么体检完不见了呢？我可老远就从窗户看见你了，这垂头丧气的啊，来，告诉兄弟是谁揍的你，我要亲自登门去送锦旗……我靠了，不是，你这衣服上糊的什么啊！”
那人抽回手，嗷嗷痛叫着，擦着自己衣袖上从姜月野衣领那里沾染的红色颜料。姜月野听到他叫自己的时候就嘴角抽了抽，连忙回击：“打住，别叫我春花儿，听起来像个软萌的妹子。我还想问你呢，大郎，你怎么还没回家啊？哎呦喂，不会是在等我吧？”他借势在那人身上狂抹一通，试图把更多的红色颜料抹上去，“来来来，宝贝儿，怎么能枉费你的苦守呢，让我来好好宠幸宠幸你，哈哈哈哈哈……”
“滚滚滚，你他妈恶心不恶心，住手，别抹了！洗不掉你赔我！！！这什么玩意儿，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浑身都是颜料，让人踹染缸里了？”那人暴跳如雷，啪啪拍开他乱抹的手：“要不是我俩在一个小区我才懒得等你，我是在等人和我A回家的车费好不好！还有，‘春花儿’有什么不好的，还是我最先想出来的，‘春江花月夜’嘛，你又叫姜月野，是不是很绝妙？我已经把这个称号发扬光大、人尽皆知了，你现在啊可是咱学校赫赫有名的校花儿了……”
“你说什么？！”姜月野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拿出智能机打开辰大表白墙，前两天的校花校草竞选出了结果，校花榜单赫然是他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戴着墨镜、梳着纹理分明的三七侧分，一身骚粉色外套加豹纹裤，腿长腰细，莫名有种男模气质，帅气得养眼，是一种典型的精致的俊俏。他正插着兜慵懒地走在校园里，并没有看镜头，是一个俯拍视角，一看这照片就是被人在楼上偷拍的。照片下“靖远楼，春花”几个大字耀武扬威，投票更是断层第一、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这特么是你发上去的吧，你给我报的名，对吧？”姜月野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关上门正准备拳脚相见，那人忙说：“哎哎哎，别动怒，别动武，你又打不过我……我是说，兄弟我来陪你了，不信你往旁边划？”
姜月野一划右边的页面，校草榜弹出，榜一的男人在照片里穿着黑色皮衣，挑着眉，梳着大背头，额前垂下几缕碎发。他的眉毛浓黑，眼型凌厉，鼻梁挺直，小麦色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光泽，唇角下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正挂着一抹邪笑，俊美又不失攻击性，右手动作是一个欲打不打的响指。
照片下“致远楼，武玄川”几个大字闪闪发光，姜月野看到后更怒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你们武打社那天搞活动用专业相机拍的，还是放在公众号上精修了的！你给你自己放写真，给我放偷拍？！”
武玄川连忙喊冤：“我只是给你报了名，照片是辰大表白墙从投稿里选的好不好，这张不是我投的啊！再说了这不是拍得也不错嘛，说不定是哪个暗恋你的妹子把自己压箱底的偷拍拿出来投的稿呢。别别别抹了！！你赶紧把这倒霉外套脱了！！”
武玄川闪躲着姜月野的攻击，嘴里一刻没停：“偷拍怎么了，即使是偷拍你也是第一啊，这说明你的偷拍在大家眼里和我的精修一样高质量，就算是校花榜大家也一样被你的英姿所折服……好了好了，停，停，说真的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姜月野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刚才完全是急火攻心爆发出的力量，听了武玄川的夸赞急火变成了心花，于是也泄力了，把倒霉外套往地上一扔，自己往床上一瘫：“好吧好吧，校花就校花吧，至少也是校级荣誉……唉，别提了，我刚才经历的那些我自己都不敢置信，简单来说就是体检完被抓走了，然后又被放回来了。”
“又是体检？”武玄川皱起眉，“我记得你就是因为体检才高考加分了吧。难道你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你有异能还是超能力？莫非你是钢铁侠或者蜘蛛侠？”
“侠个屁，我是你爹。”姜月野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他们给我增加了一项考试，刚刚才考完。”
“考试？考的什么，难不难？”
姜月野正在组织语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登上了北辰大学本科教务管理系统。
提前几周考的几门课的成绩已经公布出来了，他一眼在最顶端看到了新增的一栏，“实践活动，学分5，100分，绩点5”！
5分的学分可是和最高的高数平齐了，尤其是他居然拿到了100分的高分，学分直接拉满。他再往后看，更新时间半小时前，也就是他刚刚从那里出来的时间。
姜月野心中一惊。居然真的是考试？还给我加分了？！
“……喂，怎么不说话了，看什么呢？姜月野？春花儿？兄弟？校花儿？”
“……看见鬼了，”姜月野木着脸，把成绩页面展示给他看，“我成学霸了，大郎。”
大郎接过智能机，看到成绩的瞬间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姜月野披上袈裟坚持要出家：“我靠，100分，5绩点！你怎么腾飞了，山鸡插毛变凤凰了？实践活动是什么，奖池还在累加吗？”
“滚蛋，别打听我怎么加的分，你又不需要。你的专业与体育挂钩，本来就不怎么看文化成绩，更何况那几门体育相关的科目你全是满分，再加这几分是想让断崖第一变成悬崖第一吗？给后几名留一点活路吧。”姜月野哼哼着翻过身，“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实践活动是什么，你敢信吗？”
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什么，语气悠悠：“只不过，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可能是奖池里唯一的奖品了。”
“哟，有艳遇？我就说你这么晚才回来，绝对不对劲，”武玄川桀桀怪笑，“哪个美人儿把你给迷住了？”
姜月野正想反驳是男非女，沈林的那张脸又在眼前晃了晃，他想起对方清瘦的下颌线、脖颈的线条和雪白的皮肤，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个美人儿，冷冻系的，穿上裙子可以去演冰雪奇缘。”
武玄川来了精神，正想细问，姜月野朝身后懒懒一挥手，又立马换成中指：“行了，我快累死了，行李也懒得收了，明早再说吧。我先睡了，你跪安吧。”
说完，他拉上了床帘，挡住了自己的身形。武玄川张了张嘴，只得作罢。
第二天一早，武玄川酣然自然醒来，拉开床帘一看，姜月野的床位已经无影无踪，连带行李也一并不翼而飞，赫然已是人走楼空！
他大怒，正欲电话轰炸讨要说法，下床后在桌子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大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和你A车费了。山高路远，在这两个小时的超长路途中，没有我的照顾，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呼吸，按时喝水。千万保重。ps：为表歉意，我给你买了早餐。”
视线平移，他果然在桌上看到了一袋烧饼。他简直哑口无言，心知既然姜月野不肯多说自己也不应该多问，于是把该死的纸条揉了揉扔掉，含恨掏了150元车费扬长而去。
另一边，姜月野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昨天出来的鬼地方大门口。
符青一脸不出意外地走出来，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把他领了进去，微笑着说：“你果然会来。”
“嗯哼，有这加分的好机会，我为什么不来？”姜月野摘下墨镜，顺手挂在了衣领上，别有深意地说：“更何况，你们把我吓成那样，我要是回去做噩梦了怎么办？你们可得对我负责哦。”
符青闻言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无奈道：“你们北辰大学的学生智商真是高。我带你去见沈大长官吧，新人入职第一天的手续都得经他手的。”
姜月野弯起桃花眼，笑着说了声好，跟着符青走了。
沈林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是冷调的，灰蓝的桌布、浅灰的窗帘、纯白的办公椅，色彩简单得一眼就能尽收眼底。办公室里有三张办公桌，他的办公桌在采光最好的窗边，也最大最气派，但浓浓的办公风包裹了它，桌上堆满蓝蓝白白的文件夹和纸质报告，让巨大的办公桌看起来视觉效果都显小了。
沈林坐在扶手椅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脑，眼珠从左滑到右，眼底像是结着一层薄冰，看不出什么情绪。听到门开了，他抬眼看到姜月野进来，也没有显出丝毫惊讶，同样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指了指前面办公位的椅子说：“坐。”
姜月野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过了好一阵才坐下。符青悄声向他解释：“这是我的座位，旁边那个是何梦樵的，她刚才出去了。我们俩都是沈大长官的副官，这个办公室就我们三个。”
姜月野“哦”了一声，这才打量起这间办公室的布局。沈林的眼神还是没有分给这边，继续盯着电脑说：“符青，你先下去。何梦樵一会要来也给她拦在门外。”
符青低头称是，退了出去。沈林这才抬起眼，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在姜月野的脸上轻描淡写扫过一眼，两只玉质般骨节分明的手扶着电脑，把它转了过来，朝向姜月野，上面正是姜月野的个人信息。
他看着姜月野的眼睛说：“你是怎么想的，说说看。”
又来！沈林不是在提问，就是在提问的路上！
姜月野哼了一声，拿起智能机，点开北辰大学本科教务管理系统，翻出成绩，展示给沈林看：“我从这儿看出来的。”
沈林漠然地说：“实践活动？是我们给你加的。如果你只是为了成绩……”
“当然不是，其实呢我是从这儿看出来的，”姜月野早就猜到沈林会问什么，故意虚晃一枪，心情很愉悦：“大二上学期课程表……我找找，没错，是这个，‘人脑结构学习’以及‘睡眠与梦的科学概论’……我其实一直都有隐隐的猜测，只是感觉太玄幻了，不敢再深入去想。可是昨晚看过成绩后，我顺便看了一眼课表，新增的这两门专业课一下就让我醍醐灌顶。”
他盯着沈林，弯起多情的桃花眼，嗓音带笑：“你们带我去的地方是人脑，对么？”
“继续。”沈林这才赏给他一个眼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吧，那我就把我的思考结果告诉你了。”姜月野身子往后一倒，靠上靠背，双手在胸前抱臂：“弯弯绕绕的构造，分为左右两栋的楼，右边感性、左边理性，联想不到人脑很难吧。
“‘这里因为她而生成，包含她的经历、她的记忆、她的喜好。’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们都管她叫‘原主’了，而且一个一个的人格都冒出来开会了，我要是再想不到这是在她的脑子里，才是真的傻子吧。”
“当然，我还有一些有要问的。”姜月野眨眨眼，“比如说，‘表’到底是一种什么存在？为什么你们那么执着于问我‘不戴表就能进去’这件事，莫非这个表其实是一种通行证，可以让人自由进出人脑？”
“还有，明明是在人脑里，为什么我们是实体，而不是作为什么意识被上传？那么如果在那里死了，我们真的会死吗？”他身体前倾，盯着沈林的眼睛：“最重要的，作为‘原主’，如果在她自己的脑子里死了，又该当如何？”
沈林和他对视片刻，站起身，把电脑转回去，抬手解下第一颗纽扣，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随后他拉住窗帘，挡住了正午照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背对着姜月野语调没有起伏地说：“你所问的这些，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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