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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许瑾欢

深夜,京都街道

纪鹞用冻红的双手抱着自己,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等了许久,接应她的人还未来。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纪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前走去。

寒风袭来,纪鹞忍不住瑟缩了下,用冻肿的双手,环抱住自己。

纪鹞的腿忽地一软,竟直直地栽在地上,嘴里鲜血直流。

——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先是被追杀,随后被关入刑房,她没有片刻喘息。

身上所有的疼痛,仿佛苏醒般,一起侵蚀着她,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风中颤抖。

她咬牙试图用双臂去拖行着身体,可她的双臂软绵无力,她的下巴又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她只想活下去而已。

她曾听老李说过,京中权贵之人,最爱喝异种人的血。

若她死在这里,他们还不会不会放干自己的血?

寂静苍凉的夜空,陌生的世界,纪鹞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恍惚间见一人身穿素色锦袍,朝自己走来。

随后,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她的双眼无意识地落泪,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放在他的鞋面上。

她只听见自己唤出一声:"将军。"

第二日,纪鹞在医馆醒来,盖着有檀香味的披风。随后,被送到博丞尹府的偏院。

博丞尹数日未来看纪鹞,今日却不请自来。

他有着一双尖尖的大耳朵,眸光中满是精明与狠辣,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坐在那里,像一只妄想称佛的吸血蝙蝠。

"上面的说,你杀掉许瑾欢的时机到了。"博丞尹咧开嘴巴,厚重的脸颊挤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

他接着道:"今晚你出城,刘全带私兵在城外和你汇合。山上土匪已被俘,你们扮作土匪,去杀剿匪的官军头目便可。"

纪鹞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下,"官军?"

博丞尹笑意更深,眼睛都快看不着了,"此次任务艰巨,想来你是不会辜负上面的信任。",手中拨动佛珠的动作猛地一顿,"事成则赏,败露则死。"

纪鹞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她必须买一个,只忠于自己的人。

临桥运河两岸是京都最繁华的市,商贾如织,舟车辐凑,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走到偏僻冷清的地方时,纪鹞才看到买卖奴隶的摊子。

一股臭粪味便扑鼻而来,纪鹞鼻翼皱起,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牛马被栓在河岸的树上,奴隶被关在大铁笼里。

这个时代的奴隶,卑贱至极。只要奴告主,必死无疑。

这便是,纪鹞想要买奴隶的原因。

纪鹞背着手,注意到右侧笼子里的男人,黑黝黝的皮肤,黑黝黝的眼睛,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纪鹞让卖家将他放了出来,男子弯着身,从里面走了出来。皲裂又脏兮兮的双脚,缠着厚重的铁链,他犹如被栓链子的困兽。

纪鹞打量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多大?"

他却并未回答,那双眼睛不甘又傲气地看着纪鹞。

卖家手持一支粗棍子,哐一下打在他的后背。

他的头狠磕在地上,趴在地上,眼睛依然直直瞪着纪鹞。

卖家见他仍不知悔改,又抡了一棍子。

唐离剧烈咳嗽,眼神有些涣散,那不甘与傲气再也没有力气去凝聚。

纪鹞转到他的面前,背着手,俯视着他。

"现在可以回答,你叫什么了吗?"

他刚一开口,鲜血就顺着牙齿流了出来,"唐……离。"

纪鹞的笑染上了讽刺,"既然要倔,又为什么这么快屈服呢?这样,就不好玩了。"

纪鹞围着唐离转了一圈,看着他裸露的小腿上满是血痕,新旧交替。

正准备付钱时,唐离突然开口道:"你若是买我,必须先买我妹妹。"

纪鹞顺着唐离方向看去,卖家识趣地将唐离妹妹放了出来。

唐离妹妹低垂着头,脏乱的双环鬓指向天际,鬓上发带打着缕,看不清本来的颜色。红黑色的手掌撑在地上,那肿得粗大的手指,像地窖里冻烂的胡萝卜,合都合不上。

纪鹞只瞧了一眼,便道:"我不会买她的。"

唐离急忙辩解:"我的妹妹,很听话。",带了一丝颤音,"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

"她很可怜,但于我无用。"

唐离带些乞求:"救救她吧,不然她会死的。"

纪鹞交了原本谈好的钱,走到唐离面前,她蹲在地上,与唐离平视,纪鹞的目光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审视唐离许久,随后,她玩味地俯身贴耳,低语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唐离瞬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死死盯着纪鹞的背影,脑海里回响着纪鹞刚才的话语,"既然你妹妹如此可怜,那我成、全、你。我只要你和你妹妹中一人,选择权——给你。",对方的嘲笑声,犹在耳边。

唐离趔趄地从地上站起,卖家给他解开脚铐,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往回看妹妹一眼,快步追随纪鹞而去。

纪鹞侧身看着这幕,轻挑眉毛,嘴角的笑,带着洞悉人性的得意,却又带着难以察觉的悲伤。

——她的主人格,也是这般抛弃了她。

可她不会哭泣,她要在这乱世中立足,一步步,登上更高的位置!

回到偏院,纪鹞让唐离简单收拾了下,便随她一起出城。果不其然,刘全早就带着部曲,在林边等着她。

"我还以为纪姑娘,不敢来了。"

纪鹞并未理会对方的揶揄,"走吧!"

雾耳山,正如其名,隐在冬日薄雾中,漫山遍野的杨树叶铺在地上,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纪鹞骑着马,绕着山麓走了一圈,后登上山顶,继续观察片刻,利用大学所学到的地理知识,一个简易版的雾耳山地形图已画好。

她依据地图,将五百余人在三条道路中设下埋伏,并以望楼火把为信号。

这次,终于轮到她掌握主导权了。

不久后,纪鹞站在峭壁的望楼里,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山下小道。

只见道上转角处,似有一条玄色铁流,夹带烈马嘶鸣之声,奔流之势不可挡,铁蹄踏震整座山头。

为首之人,身披银白铠甲,手持四棱长枪。骏马被拉紧缰绳,前蹄仰起,踏碎月光,打着响鼻,沙尘渐落。

“他就是许谨欢,今日断不可让他,活着离开此处。”

纪鹞的视线顺着刘头领所指的方向看去,虽光线不明,但隐隐绰绰间,仍可见其身姿挺拔,轮廓俊美。

“刘头领,都各就其位了吗?”

"均已就绪。",刘全眉头皱起,"来军约一千人,许瑾欢智勇双全,所带之兵又是京都精锐。如今,兵数又远胜于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纪鹞冷眼看着,对方渐渐收紧的眉头,玩味道:"今日若有幸与刘头领,共同葬身此处,纪某但死无妨。”

刘全刹那间唇色煞白,不由得倒退几步,拱手作辑,“想来上面如此看重,纪姑娘必有过人之处。刘某性命,全仰仗纪姑娘了。”

纪鹞心中冷笑,老狐狸,当真是能屈能伸。在博丞尹府时,他可不是这副姿态。

此时,山麓下,许谨欢正根据斥候勘查的地形情况,迅敏地谋划进攻路线。

他兵分三路,东侧兽道,易有埋伏,由许谨欢带兵二百人,做奇袭。

中间为主道,道路宽阔,可能是土匪主力所在,由副将尚允带领五百人,做主攻。

西侧小径陡峭异常,由副将王其带兵二百人,做佯攻。

后山,有一狭隘的小道,位于两侧崖壁之间,虽可做突袭,攀援上山,但风险异常,当舍弃。

由此,以弓弩手开路,井然有序,渐进山中。

山中异常寂静,只有空中鸟叫声,无半点人气儿,尚允带兵行至半途,仍不见一人身影,好似是座空山。

尚允甲冑内穿着价值千金的蜀锦战袍,保持着一丝不乱的发髻。见道路两侧树木摇动,其挥手止住脚步。

尚允悄声作出放箭手势,箭矢如雨般射入林中,却仍不见土匪踪迹。

“该死。这许谨欢定是怕被抢功劳,故意将你我安排在主路,去吸引土匪主力,好方便他奇袭成功。”

其手下回道:“可主将之命不可违,更何况许将军才思敏捷,这般布局,自有其道理。”

尚允枪头刺地:“他虽为主将,可我乃弘野尚氏之后,连当今圣上都要敬我尚家几分,许谨欢一个三品将军,有何为惧?”

众人相顾无言。

“区区土匪,攻打他们,不过轻而易举。许谨欢这般小心,无非是故弄玄虚。更何况,他若真的神机妙算,他的父亲许和宗又是怎么死的?”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回话。

那年大战,可以说让朝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人敢提?

“兵书有云,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既然那许谨欢想借我们之力,为其牵制土匪主力。",尚允挑起眉毛,眼睛瞥向他方,"那我们可以反将他一军,由他为我们挡住战火,我们从后山峭壁上攀援,出其不意,直攻山寨,斩匪首,夺功名。”

尚允自说自的,调转马头,其他人虽不赞成,但碍于尚家权势,只得听从于他。

就在尚允离去之际,望楼上一支火把猛地划破了夜色。

中路两侧原本死寂的林中,瞬间"嗡”地一声立起百余张硬弓,弓弦震动声尚在空气中蔓延,箭矢已化作一片致命的铁雨,“嗖嗖”地尖啸着泼洒进官军队列。

土兵们厚重的札甲,被锋利的箭镞穿透、扎入骨肉,随着他们的挣扎,越陷越深,巨大的惨叫声和兵器坠地声,瞬间混作一团。

官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尚允只顾用长枪格挡,心中慌乱无比,将指挥军队作战,全然抛到脑后。反而骑马逃窜,不战而败。

相比于骄傲自满的尚允,西侧小路上的王其却更加稳重。他竖起耳朵,绷紧背脊,时刻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陷阱与埋伏,不敢有丝毫懈怠。

望楼同时亮起两只火把,一时间,'轰隆隆'似地鸣之声响起,从陡坡上滚下无数巨石。

队伍前面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石头砸中腹部,顺着陡坡滚下去,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他沉着冷静地让士兵分成两队,往陡坡斜上方走去。士兵们动作迅速,走进草丛里,给巨石闪开了道路。

但王其万万没料到,尚允竟如此无用,使得战胜中军的土匪,悄然绕到了王其军后。

忽然,听到队伍后面的厮杀声,王其沉着稳重的脸,终于有缝隙裂开,正欲紧急回防,却被前方俯冲下来的土匪死死牵制。

一时间,官军腹背受敌,进退不得。

失败,仅是时间问题。

望楼上的纪鹞,并未对此给予太多关注。

望楼所在位置,邻近东侧小径,可将山下许瑾欢军队所有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当纪鹞埋伏的弓箭手准备射杀时,许谨欢竟抢先一步,让官军弓箭手先行出击,根据树木动的位置,准确杀掉了二十余弓箭手。

后许谨欢军队溃散,旌旗倒地,佯装不敌,仓皇逃跑。

引得纪鹞埋伏的六十名部曲,未等纪鹞火把信号,提前出击。

许谨欢眸子深沉,倏地调转马头,提枪往复冲杀,势不可挡。其军军容严整、戮力一心,口中呐喊夺胜决心,浴血奋战。

许谨欢着实善用奇兵,此处确实是纪鹞兵力最薄弱之处,若不是许谨欢布下的中军太过无能,纪鹞怎能安然坐在望楼之上?

许谨欢此人,于纪鹞而言,似沙场烽火间,一盏冰酒,入口凉润,看似无害,滑入内里后,灼烧脏腑,后劲十足。

只见圆月之下,许谨欢藏青色披风在身后被山风卷动,如一片沉静的夜色,又如同他麾下无声翻涌的怒涛。不到片刻,纪鹞布下的八十部曲,便被其尽数消灭。

许谨欢手握银枪,银甲上的血珠还在滚落,他低首吐气,微垂的脖颈,暴露在纪鹞的眼前。

纪鹞处在高位,手中的弓箭,瞄准了许谨欢那微微起伏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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