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幺,我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女人紧紧拉住我不放,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听的我心里一惊,汗毛都竖起来。
“你认错人了。”我试图甩开她,但她像紧紧粘着我不撒手。
“不可能!你是我生的,无论什么样我都认识啊,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这是住哪里呢,住这片出租屋吗?”
“不是,放开我,我踏马不认识你,我父母早死了。”
“你怎么这么说啊啊啊,你这是被谁带坏了,我的女儿啊啊啊……”
她装模作样的抱着我的腿哭,引起路上的人都纷纷往这边看。我感觉十分恼火,但无可奈何。
“你起来,别在这闹!”
“那你带我去你现在住的地方,我要看看我的孩子都受了什么苦。”
她硬跟着我到了我的出租屋。
这个极其窄小的空间,是我和另一个室友合租来的小家。墙壁斑驳,角落里霉菌悄然滋长,确实是个适合我的地方。
我给她倒了杯水。
即使想要无视她,她也一直絮絮叨叨和我说话,惹得我心烦意乱。
“你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受了不少苦吧,我可怜的早幺。”
“别叫我这个名字,也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总是以为我小,可我什么都懂!别找我,我没钱,要钱找你死鬼老公去!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把你脸给揍歪!”
我毫不客气地一口气撕开她的伪装。
她一下子愤怒地跳起来。大声指责我不孝。说她生我多么辛苦,养大我多么辛苦,找我这么些年多么辛苦。骂我是白眼狼,是寄生虫,不知感恩。
我看着她的样子,差点笑出声。三四年没见了,还是这个熟悉的样子,真令人怀念。
才怪。
我猛地上去给了她一巴掌。她被打懵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已经不是你当年三言两语就能控制得了的小女孩了。你爽了一下就生了我,怨恨我的存在给我取名叫‘早幺’(谐音早夭);你也根本没照顾过我,要不是当年邻居婆婆看我可怜,在我发烧到奄奄一息的时候背我去医院,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好不容易才逃离你和那混蛋,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到底谁才是孽障!”
我一吐为快,然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轰了出去。她扒着我的门喊了好久,什么难听的词都蹦出来了,最后看我毫无反应,终于死心离开了。
“疯女人。”我把给她倒水的纸杯捏扁,扔到垃圾桶里,“她才不是我的母亲。”
然而我还是太小看“母亲”的力量了。
一天,宝姐过来告诉我,一个自称是我妈的人来她那里闹。说他们指使我□□,还参与高利贷活动,要报警抓他们。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或许大概率是编的,误打误撞了吧。宝姐一眼就看出她的意思,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了。她倒是乐滋滋地走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是个无底洞。
为了暂时躲避她,宝姐把我介绍到隔壁镇上一家游戏厅。我惊讶于组织居然还开游戏厅,但一开包间我就知道我又天真了。这又是一家地下赌场。我老老实实看场子看了三个月,那个疯女人居然又找过来了。
“我跟你回去。”我对她说。
再让她闹下去,组织真就容不下我了。到时候,不知道会让我去干什么工作,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身上发冷。
好不容易有的新生活,身上镣铐的锁却仍在,我带着镣铐起舞,而钥匙被她紧握在手心里。
但我会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心里的火,在熊熊燃烧。
家里过了三四年,居然还是老样子。乡下破烂的老屋,木门吱嘎作响,屋里潮湿又阴冷。到处散落玻璃酒瓶还有垃圾盒,香烟头和烟灰随处可见。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人躺在褪皮沙发上打鼾,电视机开着,里面的人物还在说着相声,一阵嘻嘻哈哈。
“回房间去吧。”女人轻手轻脚从男人身边经过,准备去厨房做饭。
我躺在床上,向天花板伸出手。
还是回来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当年偷跑出去的孩子,还是被抓回来了。
但绝不是原点。我长得更高大,更强壮了,见识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我绝对不会再任人宰割了。我狠狠攥紧拳头。
吃饭的时候,混蛋醒过来了,一边抽着烟一边用丑陋的眼神上下盯着我看,露出色眯眯的笑容。
“哎呀,长大了,大了不少吧。”
我狠狠咬了一口馒头,装作没听见。
他是我的继父,大概。母亲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是生下我之后和这个男人结婚的。而在此之前,他俩就鬼混在一起很久了。说不定怀着我的时候,两个人也玩的很欢呢。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反胃。
“早幺啊,现在这是多大岁了?有没有谈男朋友啊?也该结婚了吧。”混蛋依然兴致勃勃和我搭话。
“问你话呢,快回答你爸爸,快点啊,这孩子。”女人有些着急地催促。
我瞅一眼这女人,估计这俩人都不知道我多大岁数了吧,我从来也没庆祝过一次生日,我都不知道我啥时候出生的。况且我回答什么呢?男人猥琐的眼神和女人着急的催促都让我感到烦躁。
“你俩踏马傻吊吧,不知道!”我看着混蛋的脸大声回答。
啪——!响亮的一耳光让我感觉有些耳鸣。
“怎么和老子说话呢!草你大爷的,这个死孩子,我打死你!”男人抽出皮带就往我身上呼。
我倒在地上咯咯咯地笑。还是熟悉的感觉,这么快,就本性暴露了。我狠狠瞪着他,我已经不是当年害怕的浑身颤抖、跪地求饶的小鬼头了,在小黑屋我都被打习惯了,现在这点伤害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哎呀妈呀,老公冷静,消消气,为了她不值当的。”女人赶紧过来拦着。
“你给我起开,信不信我□□你丫的。”男人在气头上,一把推开女人。
“别打她脸,别打她脸!”我被男人一下一下抽打着,女人坐在地上哭喊着。
这种日常无数次无限次的循环,从以前到以后,永不停歇。
我曾努力想逗他们开心,觉得家里过的不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真的早夭就好了。
奉献劳动便能得到报酬,奉献金钱便能得到食物,那么到底奉献什么,才能得到他们的爱呢?
只有无边的痛楚的地方,这是地狱啊。
我躺在地上,心想着还没吃饱饭呢,该再多啃几口馒头的。
女人现在每天给别人开大车送料赚钱,但挣的这些钱恐怕还不够男人喝酒和抽烟的,以前男人在厂里上班,偷厂里资金赌博败光了,坐了一年牢,出来后就天天喝酒,无所事事。女人没收了我的手机,让我给她帮忙,帮忙是次要的,大概也是想着栓住我,不让我跑掉。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后,这一天中午的时候,母亲说我已经到了可以打工挣钱的年龄了,亲戚家正好缺人,可以介绍我去工作,是一份相当“正经”的工作。
她把“正经”强调了好几遍,好像能因此解释自己强迫我回来的原因。
男人此时一言未发。他只有喝了酒会多说些话,而不喝酒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沉默,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放任一切发生。而一旦挑战他可怜的自尊心,他就会疯了一般的暴跳如雷,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
我答应了这女人的要求,坐上她的车。她很主动的给我递了瓶矿泉水,说路远,现在喝点润润嗓子。我当她面喝了,又悄悄吐掉,然后倒在窗边,眯着眼悄悄记忆外面的路牌和地标。她喊了我几声,我没回应,她好像安心似的继续往前开。
车走了很远很远,中午饭后出发的,临近傍晚才到了一座深山里面。
在一家看起来比我家更破更简陋不堪地平房前,她停下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很快,女人领着几个人回来了,他们隔着车玻璃看了看我,然后开始讨价还价。买家说最多出八千,女人说至少一万二。他们说着我有多么漂亮,多么适合生育,多么结实能干活,后来讲了讲去,一万成交了。
我被卖掉了,被自己亲生母亲。
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我趁着他们点钱的空档,悄悄打开车门,然后冲了出去。
跑!
我沿着来时的路,拼命往前跑。
我趁着一开始精力充沛跑了好几公里,但很快,疼痛和疲惫让我全身肌肉酸涩,试图让我倒下,但我咬着牙,不断往前,意志在为我呐喊:
活下去,自由的活下去!
我的人生已经够狭窄了,我不要被困在这深山里。绝对不要!
踏过树林,田埂和草丛。我躲在石头缝里歇息,担心着可能到来的抓捕,啃着顺手从墙角拽的野菜。
然后继续往前跑。
脚底的水泡磨破了,肌肉也一直在发颤,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奔跑,但是,希望却越来越近。
我从来没有停下,也绝对不能停下,即使燃烧,也要烧尽到最后一刻。
我跑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时看见远处城市的高楼。
我非常缓慢地走在街道上,感觉眼前视线模糊不清,意志也渐渐支撑不住了。最终我倒在一条小巷的垃圾箱旁边。
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我昏睡了过去。
“小雏!小雏!”
好像有人在叫我,从很远的地方,慢慢变得很近很清晰。
我努力的睁开眼。
发现阿良蹲在我面前,身后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纹着身的小混混。
“太好了,你醒了。你怎么在这睡着了?我去你出租屋找你也没找到你,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看到他熟悉的脸,泪水流了出来。
我跑出来了,我回来了,我战胜了命运!
看我哭了,一群人显然没有经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阿良,这是嫂子吗?你快哄嫂子去吧,我……我们先撤了。”一行人你推我赶的跑出了小巷。
“喂,你们几个!”阿良没能阻止这几个朋友的离开。
“我……我不会哄人啊……”阿良小心翼翼看着我,挠挠头,一脸为难。
“什么啊,这都不会。”我一边流泪一边骂他,“废物,贱狗!”
“嗯,主人……”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他声音颤抖起来,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
果然,和他在一起还是这种模式啊,这是他们彼此熟悉的模式,扭曲的安心的模式。
我苦涩的笑了笑,一把抱住他,按住他的脑袋,与他亲吻。
我这时才发现,他舌头上居然也打着舌钉。真是一个反常态化的人,巧了,我也不是正常人。
“带我走吧,我没地方可以去了。”我对他说。
“这是命令吗?”
“这是命令。”
“好吧……”
他脸通红一片,慢慢搀扶起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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