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锦的“准”字如同一道开关,整个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被林青枫列入名单的皇商、漕帮头目、地方小吏,在短短数日内被秘密且迅速地“请”到了京城,安置在不同的地方,由裴重锦的亲信侍卫看守,彼此隔绝。
没有给他们任何串供或寻求背后靠山的机会。
第一个被带到林青枫面前的,是那个负责石料采办的皇商,姓钱,体态肥胖,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此刻无法掩饰的惶恐。他被带进来时,腿肚子都在打颤。这阵仗,完全超出了他以往打点的经验。
林青枫没有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而是选择了一张与他平起的椅子,中间只隔着一张摆放了茶水和几份卷宗的方几。环境依旧在御书房偏殿,但氛围被她刻意营造得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谈谈”的意味。
“钱老板,不必紧张。”林青枫示意他坐下,语气平和,甚至亲手给他斟了杯茶,“请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关于庆历三年,沧江堤坝所用的那三万方青石。”
钱老板屁股刚挨着椅子,闻言又差点弹起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人……不,姑娘……小人、小人都是按照工部给的章程采买,账目清晰,绝无问题啊!”他习惯性地喊冤。
林青枫没说话,只是将一份誊抄的账目推到他面前,又推过去另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低得多的市场价格。
“钱老板,明人不说暗话。”她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如冰锥,直刺对方心底,“每方石料差价四钱,三万方就是一万二千两。这笔钱,是你独吞了,还是……分了?分给了谁?”
钱老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这、这价格有浮动,运输、损耗……”
“运输由漕帮负责,损耗已在另册核算。”林青枫打断他,又抽出另一份卷宗,“需要我把负责运输的赵把头也叫来,与你当面对质吗?或者,我该去查查你去年在城南新置的那处三进宅院,钱款来自何处?”
钱老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他偷偷置办宅子的事情都……
“我……我……”他汗如雨下,心理防线在对方精准的点破和这无形的压力下,迅速崩溃”
“钱老板,”林青枫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冷静,“陛下决心整顿沧江吏治,水落石出是必然。你现在说出来,是戴罪立功。若等别人先说了……”她顿了顿,留下令人恐惧的空白,“那后果,你应该明白。是保住你背后的人,还是保住你自己和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你想清楚。”
威逼,利诱,精准的信息打击,以及对求生本能的直接叩问。
钱老板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心理防线彻底瓦解。
“我说……我说……”他涕泪横流,“是……是工部的王主事暗示的……每方石料要抽两钱……还有……还有户部的一位郎中也打了招呼……剩下的,小人……小人也只拿了一小部分……”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虽然层次不高,但指向明确,人名、时间、大致金额,都与林青枫之前梳理出的疑点对得上。
林青枫安静地听着,偶尔插问一句,引导他说出更多细节。她身后的书记官飞快地记录着。
第一个突破口,打开了。
接下来几天,林青枫用类似的手段,或强硬,或怀柔,或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逐一击破了名单上的其他人。漕帮赵把头吐出了克扣的运输款和打点官员的名单;地方小吏哭诉着上官如何逼迫他们做假账、摊派莫须有的费用……
一份份沾着血泪和贪婪的口供,被整理成册,条理清晰,证据链逐渐闭合。虽然还未触及最核心的顶层人物,但一张由工部、户部中下层官员,以及地方势力勾结而成的贪腐网络,已然清晰地浮现出来。
林青枫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口供,眼神冰冷。
这些蛀虫,趴在沧江沿岸百姓的骨血上吸血,致使堤坝溃败,生灵涂炭。
她提笔,开始撰写第二份条陈。这一次,不再是应对策略,而是弹劾奏章。她将初步查明的罪证、涉及官员名单、赃款流向,一一罗列,证据确凿,逻辑严密。
写完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密封,命人即刻呈送御前。
她知道,这份奏章递上去,将不再是暗流,而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她几乎能想象,当那些名字出现在裴重锦的御案上时,会引起怎样的震动。工部侍郎王大人,户部几位相关的郎中、主事,甚至可能牵扯到一位地位不低的皇室宗亲……
她这是在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但她无所畏惧。
既然裴重锦要她做这把刀,那她就做得彻底,做得锋利。
林青枫的弹劾奏章,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裴重锦在御书房内,仔仔细细地看完了那份条陈。他看得很快,但每一行字,每一个名字,都未曾遗漏。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情绪。
良久,他放下奏章,指尖在那些名字上缓缓划过。
“好,很好。”他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果然没让朕失望。”
他早就知道沧江吏治**,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和足够锋利的“刀”去动这个脓疮。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即便他是皇帝,也需要时机和证据。
林青枫的出现,以及她展现出的能力和决断,成了这个契机,也成了这把最合适的刀。
她身份特殊,不在任何派系之中,行事毫无顾忌,且能力超群,能在短时间内将问题梳理得如此清晰。
更重要的是,她这把刀,是他亲手递出去的。所有因此而来的反噬和压力,最终都会指向他,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这样一个事件,来重新洗牌,敲打某些日渐骄纵的势力。
“传旨。”裴重锦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工部侍郎王永、户部郎中李斌、主事张珂……等一干人等,即刻停职,锁拿下狱,交由三司会审!其家产,暂行查封!”
他没有动那位可能涉及的皇室宗亲,但拿下这些中坚官员,已是雷霆万钧之势。
旨意一出,整个朝野震动!
速度太快了!从林青枫开始查问,到如今直接锁拿官员下狱,不过短短十余日!而且证据如此确凿,让人连反应和转圜的时间都没有!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准备弹劾林青枫“女子干政”的官员,瞬间噤若寒蝉。陛下此举,态度再明确不过!他是铁了心要借此案整顿吏治,而那个林青枫,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一时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与沧江案有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
而处于风暴眼的林青枫,在接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核对最后一批账目。
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裴重锦……果然是个疯子。他就不怕引起朝局动荡吗?还是说,他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个机会?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带来一股潮湿的凉意。
她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这些官员落马,固然罪有应得,但背后牵扯的无数家庭,以及因此可能引发的权力真空和新的争斗,都将是未知的变数。
“林行走。”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来了。
林青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应道:“是。”
她知道,这次见面,将不同于以往。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逼迫”才肯做事的小小官女,而是真正帮他撕开了一道口子的“功臣”,或者说,是正式踏入这权力漩涡中心的……合作者?抑或,依旧是棋子?
雨声渐密。
林青枫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入雨幕之中,朝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走去。
脚步沉稳,背影在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裴重锦,我来了。
让你看看,我这把刀,究竟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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