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五章你难道是畜生吗？

吃完了饭，李沉水把碗洗了又跑去嚯嚯了一会儿师青裁。

近来天气变化大，谷里不少人都风寒，师青裁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被李沉水骚扰。

师青裁不堪其忧让李沉水滚蛋。

然后李沉水就端着裴念卿的药滚了。

这段时间裴念卿的药都是他送的，为了扮好对裴念卿无微不至的师父，他简直晨昏定省似的往裴念卿面前跑。

师父也是父，李沉水怎么得给他的好大儿演一出父慈子孝来。

“念卿，还醒着么？”李沉水端着药敲了敲门。他走了一截长山路，一直用内力给裴念卿温着药，也得亏他内力深厚，功法不俗，才能把这药温得刚刚好。

裴念卿这祖宗简直跟宫里娘娘似的，平日作态颇有两分大家闺秀的娇羞，这更让李沉水确定了，这货包不是现代穿来的。哪个男大，也有可能是女大，这么像古风小生的？说话像，走路像，坐着也像。

这古风小生似的裴娘娘药冷了不喝，药烫了不喝，吃药之前要漱口，吃药之后要蜜饯。李沉水伺候了他几天感觉自己不是收了个好大徒，是供了尊难伺候的菩萨。

他还得捏着鼻子认。

毕竟是当时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不多时，房里穿来一声微弱的咳嗽，紧接着是虚浮又笨拙的脚步声。

应该是裴念卿摸索着在给他打开门。

“吱嘎”一声。

门轻轻开了个缝。

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先映入眼帘。

裴念卿此人人如其名，一个卿字写尽风流，生得桃花眼杏花腮，潘郎鬓沈郎腰，眼虽无神却恰到好处地削了这张脸的惊心动魄，露出点任人摆布的木讷。

他虽然人在病中，可丝毫不显颓态，人不枯瘦，只是带着点文人风骨的清癯，站在门边只是像株歪斜的瘦兰，受风吹也要惹人怜爱。

李沉水一手拿碗，一手端着蜜饯：“我吵醒你了？”

方才晨起，裴念卿还没来得及梳洗，裴念卿簪缨未束，一头如缎的黑发铺陈在肩头，他身上草草披了件校服，底下的里衣大敞，露出一大截苍白匀称的胸膛。

大概是长期习武的缘故，裴念卿胸口的肌肉｜沟壑分明，肌理尤美，衣领浅浅盖着瘢痕遍布的皮肉。

李沉水随意扫了一眼。

这些伤密密麻麻，不算新伤，一层叠着一层，增生伴着红痕，也不知道这人在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裴念卿指尖轻轻扶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子懒钝。”

“没事，”李沉水笑了笑，“你是伤患，睡觉养精神也正常，今日伤还痛吗？”

裴念卿轻轻咳嗽了两声：“好多了，多谢师父关心。”

“要是难受，我再叫师青裁来给你看看，”李沉水说，“他医术高明，定能治好你。”

他们说着话，裴念卿摸索着走进房间。

李沉水闲庭信步地跟着他，也不伸手扶一下。

裴念卿的眼睛应该是真瞎了。

这些天李沉水一直在暗中观察裴念卿的动作。

此人大概是刚瞎，还不能很快地适应黑暗，经常磕碰，膝盖小腿甚至是腰间都有轻重不一的淤青。

就这走过来的几步路，已经磕倒了两张矮凳。他如此形状确实不似作伪。

但李沉水仍旧不放心。

今天就是来再试探裴念卿的眼睛的。

李沉水“笃”的一声把碗放在小几上，然后解了腰间剑放上桌，唤道：“来喝药。”

“好。”裴念卿小心地摸索着寻人。

李沉水坐上罗汉塌，在裴念卿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抽出霜影玄玑。

清光一闪，利刃出鞘。

霜影玄玑剑锋寒凉，剑身冷冽，如雪的磷光自剑身倾泻而下，甫一出鞘，似乎室内都凉了几分。

李沉水拿着佩剑，若无其事地与裴念卿说话：“前几日听青裁说，你脑中并无什么淤血，照理说这眼睛应当好了，怎么看着如今还是什么也瞧不见。”

“师父挂心了，”裴念卿淡声说，“这眼睛废了青裁兄不少功夫，也不知为何总是不见好。”

“那师青裁辛苦啊，”李沉水漫不经心地搭话，眼光却在自己的剑上打转，“我得替你谢谢他。”

“听闻近日风寒者甚多，”裴念卿羞愧道，“青裁兄废寝忘食，还要来照料我，属实不易，若不是看不见，我理应登门拜谢。”

李沉水眼中颜色深沉：“你如今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吗？”

裴念卿无奈：“看不见。”

“眼里一丝光也没有？”

“没有。”

李沉水嘴里缓缓嚼字：“是、吗？”

裴念卿垂眼：“是。”

李沉水倒转锋芒，将剑尖正对着缓缓朝他走来的裴念卿。他握剑的手极稳，垂下的剑穗纹丝不动，像是等着鸟扑网的猎手。

危险将临，裴念卿却丝毫不察。

他眼神空洞目光茫然，似乎怕自己再被绊倒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又谨慎。

但李沉水铁了心的要为难他，不动声色地把剑往上抬了两寸，那柄削金断玉的神兵分毫不差地对准了裴念卿的脖子。

只要裴念卿再往前走上几步，就会穿喉而死。

李沉水支起一条腿，眼神戏谑地看着裴念卿：“好徒儿，你怎么不走了。”

裴念卿木然地眨眨眼：“适才有些辨不清师父的方向，就来了。”

李沉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快来吧，再不喝药就凉了。”

“好。”裴念卿应了声，人却没动。

李沉水露了个险恶的笑。

他倒要看看，裴念卿敢不敢往前走。

不是瞎了么？那就应该不怕他的剑才是啊。

李沉水的目光在裴念卿脸上打转，满眼都是试探。

这位前激流坞主不敢动，到底还是在装瞎么？既然瞎能装出来，那他失忆是不是也能装呢？

李沉水心中揣度，动作却不紧不慢，耐心等着裴念卿后招。

不想停下的裴念卿又重新往前走了一步，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摸，似乎十分害怕摔倒。

李沉水稳稳举着剑，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戳死自己刚认的便宜徒弟。

他们一坐一站，僵持一样对峙。

裴念卿在无声的剑拔弩张中，渐渐走到剑尖之前，霜影玄玑的剑锋离他那截柔软白皙的脖颈只有半时，他忽然重心不稳似的歪了一下。

距离太近，只要微微一侧，那截脖子就能在剑刃上一刀两断。

李沉水脸色一变。

这变故猝不及防。

电光石火间他收剑出掌，一巴掌将人推了出去。

这一掌完全没收力，裴念卿被推得后退数尺，后背撞在门上，当场呕血晕了过去。

李沉水收剑归鞘，他疾步走到裴念卿身边，拿住裴念卿的手腕搭脉。

刚他那招九转归一用了十成十的力，这病秧子大病未愈，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别被他一巴掌推死了。

不过以李沉水刚刚那一掌的力。

裴念卿没死也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

脉搏细弱，呼吸急促，在李沉水搭脉的时候，裴念卿嘴角又渗出一点血，看上去好像下一刻人就要驾鹤归西了。

李沉水揽着人：“喂，裴念卿，你有没有事？”

裴念卿完全不省人事，甚至脉搏在一点点弱下去。

李沉水皱眉：“这么不禁推吗你。”

他没法，只好用内力先护住裴念卿的心脉，然后把昏迷不醒的倒霉徒弟从地上抱了起来，去找师青裁想办法。

***

“你难道是畜生吗？”师青裁看到裴念卿的时候简直大惊失色，“对一个一个快半截入土的人打九转你是不是疯了。”

李沉水：“我没疯。”

“那你怎么给人打成这样？”师青裁简直抓狂，“李沉水，你知道这些天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稍微治得好点吗？”

李沉水自知理亏：“我是不小心的。”

师青裁指天骂地：“到底得有多不小心才能刚好九转打中裴念卿啊？”

“我当时……”李沉水话到一半停下了。

当时那个情况有点复杂，他还是先不说，找个机会慢慢和师青裁解释。

师青裁愤怒地看他：“你当时怎么了？”

“没什么，”李沉水轻咳了一声，“人还能救回来吗？”

师青裁凝神搭了脉一阵裴念卿的脉，说：“救不回来了等死吧。”

李沉水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在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了。

师青裁确定了裴念卿的状况之后就开始给他喂药扎针。

房里安静了一阵，李沉水说：“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师青裁一边用心救人，一边搭话：“什么可疑？”

李沉水沉吟：“明明你说他的眼睛没问题了但为什么他还看不见？”

师青裁迅速给裴念卿扎了两针：“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看不见……那是他的眼睛，又不是我的。”

李沉水在一旁冷冷说：“万一他不是瞎了呢。”

师青裁一愣。

“你有没有想过，裴念卿是在装瞎呢……”李沉水提出猜测，“他装瞎，自然也能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甚至病都能装……”